屋内除蒙津和蒙庆云之外,只剩下白老夫人、白荣诚、白荣信、徐氏。
蒙津道:“今日从渔梁码头一路行来,沿路听到不少关于鲁王府的议论,看来鲁王府一事,已然街知巷闻了?”
大家自然点头称是,将最近关于鲁王府的那些传言都说了一遍。
蒙津道:“虽有些添油加醋,但亦不远矣。”
“自官家登基以来,一直子嗣艰难,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一皇子,未曾满月便夭折了,如今到了知天命之年,只有寿阳公主一女而已。所以,自官家五十寿辰之后,朝野内外便极力劝谏,请官家从宗室子弟中择优过继,以免储位空悬,令百官黎民不安。”
这些都是朝野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也已经持续约十年了。这些年来,后宫妃嫔始终未能诞下龙子。不管是朝臣宗亲,还是普通百姓,都已经默认,官家应该不可能再有儿子了,储君只能从宗室中选。
“这些年来,各个王府宗室挖空心思想把自己的儿子推荐给官家,储君之位何等诱人,各方角逐之下,所有朝臣官员或主动或被动,都不得不卷入这场争斗之中,以至于数年来,党争愈演愈烈。今年开春的春闱舞弊案,完全就是党争之祸的结果。”
蒙津痛心地道:“事实上,鲁王府为争储所做的筹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鲁王府为争取官员支持,多年来,对莱州、密州、沂州等地官员大肆贿赂腐蚀,又对中枢官员以金钱、田地、美女等贿赂拉拢;同时还暗中豢养私军,配备上等良马、铠甲、武器,以备将来图穷匕见。”
“凡此种种,都需大量财力物力支撑。因此,数年来鲁王府侵占民田民财、笼络富商大户、以权谋利等种种恶行,数不胜数。”
“官家对此早有察觉,但密州、莱州、沂州官场已经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都在为鲁王府遮掩,若无实证,即便身为天子,也不能随意对一位亲王宗室定罪。”
“所以,三年前,我丁忧结束,入京选官之际,官家便曾秘密召见,委以重任,命我以莱州知州的身份,暗中调查鲁王府罪行,监视其动向,防备其狼子野心之举动。”
大家都惊叹起来。
白荣诚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我们都说,妹夫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做过三年秘书省校书郎,又有地方知县的实政经验加持,本该一路京官做上去的,结果竟又一次外放去莱州。当时我们还猜测,莫非是恶了中枢里的高官?原来竟是官家的安排。”
蒙津点头:“正是如此。”
大家都感叹称赞,官家竟然早几年就埋下伏笔了,真不愧是天子,高瞻远瞩。
蒙津继续说道:“我在莱州任上两年有余,已掌握了诸多鲁王府侵占民田、暗中囤积金钱粮草、豢养私军的证据。但莱州、密州、沂州等地官员互通声气,如铁板一块,我身边也一直有他们安插的人手在监视,稍有动静,便打草惊蛇,只能一直忍耐蛰伏,等待良机。”
“这样便一直等到了今年,沂州爆发流民作乱。”
“因鲁王府与沂州官府多年来贪污腐败,沂州一带流民遍地,饿殍遍野,老百姓实在没活路了,这才爆发民乱。既有民乱,朝廷必定要平乱,更要问责沂州官府。”
“鲁王府便干脆安插了死士在乱民之中,煽动情绪,组织乱民攻打县城,屠杀官员,明面上是流民作乱,其实杀的都是没有参与贪墨腐败的无辜官员,为的就是消灭政敌与罪证,防备朝廷平乱之后的彻查和问责。”
“天爷!”白老夫人和徐氏都惊呼起来,“听说除了官员之外,那些乱民还杀死了好多百姓呢。”
蒙津又是气愤又是痛惜:“流民既然成了乱军,自然匪性爆发,岂有不烧杀劫掠的道理。幕后操纵之人为了一己私欲,便以百姓为刍狗,将沂州搅得糜烂不堪,成为人间修罗场。”
大家听得又是惊骇又是心痛,都摇头叹息。
蒙津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道:“恰巧这时候,家中来信,说嘉惠病重,我立即辞官,怕的便是嘉惠万一撑不住,留下天人永隔的憾事。”
“谁知刚离开莱州,便接到了讣告,嘉惠竟真的撒手而去……”
说到这里,他神色黯淡,眼睛也红了,使劲抽了抽鼻子,以免落泪。
白老夫人和徐氏也都低头抹泪起来。
蒙庆云也是一脸哀容。虽然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却给她留下了一生无忧的财富,加上身边人的描述,母亲对她应该也是极尽疼爱的,自然也十分可惜。
白荣诚叹气道:“只能怪嘉惠福薄。”
大家伤心了一回,还是白荣信最想得开,抹了眼角,大声道:“罢了,别哭哭啼啼了,嘉惠虽去了,还有妹夫在,还有元娘在,咱们两家始终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蒙津便收拾了心情,道:“当日接到嘉惠的死讯,我的确心神恍惚,以至于被乱民挟持裹挟。但事后细想,只怕也是我那家仆胡一枪刻意引导所致。”
白老夫人忙道:“虽然我们先头都已经知道,这胡一枪是受你们长房大娘子的指使,却想不通,你是她夫君的亲兄弟,有什么仇恨,她竟要致亲人于死地?”
蒙津冷笑道:“名利动人心。对有些人来说,父母兄弟,也抵不过财富与地位!”
“我那兄长蒙沛,早投到秦王府门下,为秦王府摇旗呐喊,甘为鹰犬走狗。大约是想着,等秦王府六郎成为官家继子,将来登基为皇,他便是从龙功臣,富贵权势,自然享用不尽。”
“鲁王府为了争储,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秦王府又怎可能独善其身。但与鲁王府不同的是,秦王府靠的是官员富商的‘供奉’。我那兄长不理俗物,只知向家中索取,我那嫂嫂每年为秦王府输送金银高达数十万两,早已不堪负重。长房私产单薄,如何负担得起这样庞大的费用,走投无路,自然就生出了邪念。”
“当年嘉惠进门时,十里红妆、百万嫁资,究竟还是招人眼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