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来了没?”
二姑娘的奶娘孙氏闻声手上一顿,一朵别致的芙蓉花就点偏了花蕊,她忙敛神把下错的这一针又引了回来。
这可是最上等的容春锻,如今二姑娘遭了侯爷夫人的厌弃,也不知道以后还摸不摸得到这么好的衣料子。
小心翼翼的把芙蓉花恢复了原样,松了一口气的孙氏抬头一瞧,二姑娘倒还是方才的模样,尖尖的下巴枕着手臂,茫然的望着窗外檐下新结的一串冰凌,仿佛根本没发觉自己被慢待了一般。
即便心底埋怨小主子没成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带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孙氏还是忍不住心疼的叹了口气。
二姑娘的模样真正是像夫人到了十二分,翘鼻樱唇、眼角微挑瓜子脸,坐在那儿不说不动天然就柔弱可人疼,让人瞧着忍不住就要心软。
可惜这富贵人家里个顶个的冷心冷肺。
二姑娘最近几天瘦得原本就不大的小脸上连一点儿肉都没了,她去找了张嬷嬷几回,往日里拿二姑娘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夫人硬是连面儿都没露。
孙氏听人说,夫人忙着给大姑娘裁斗篷做骑装,还巴巴儿的去清远侯府把陶家做点心的厨娘讨了来,连三姑娘都要靠后,何况是二姑娘。
这还是嫡亲的母女,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
心疼归心疼,孙氏对二姑娘又提起金柳那个惯会爬高枝儿的小蹄子可是不痛快的很。
“金柳姑娘贵人事忙,哪里还顾得上咱们这座小庙?”
孙氏撇着嘴回道。二姑娘真是年纪小不懂事,连患难见真情的道理都不晓得。
往常净往她们这屋子里来的小蹄子们都跑的连影子都没了,最后还不是只有她这个做奶娘的陪着二姑娘?
一算二姑娘到底被小蹄子们哄去了多少吃喝穿用,孙氏就觉得喘气都疼得慌,偏偏二姑娘自己还不长心。
别人也就罢了,金柳那蹄子往前数一年在这正院里连个站的地方都快没了,现如今倒成了香饽饽。
孙氏越想越是不平,正要再多说几句金柳的不是,不防金柳突然端着一碟糯米糕自己掀帘子进来了。
浅笑着福身给二姑娘行过礼,金柳又规矩的问了孙氏好,柔声道:“妈妈辛苦了,这碟子糕点是夫人吃着好,特特叫我给二姑娘送来的。”
说着,金柳恭恭敬敬的把糯米糕双手奉到了窗边。
二姑娘的眼睛先是猛地亮了一下,等到她看清了面前的点心,却又恨恨的扭过头,不肯再瞧一眼。
“拿走!快拿走!”二姑娘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想要把盘子直接扫落在地却没有了从前的胆子,只能不停跺脚。
要真是母亲疼她,怎么会让金柳只拿个瓷碟子就来了?水晶碟子玛瑙盏,那才是侯爷嫡长女的气派!
若不是瞧在金柳天天来给她请安问好的份儿上,她一定要让奶娘掌金柳的嘴,看看金柳以后还敢不敢拿话诓她。
或许就像奶娘说的,她不记事儿的时候让金柳受了母亲的责罚,金柳怀恨在心,根本就是面憨心刁,绝不能信的。
知道二姑娘脾性倔强,金柳也不再劝,把糯米糕转交给了一直盯着碟子瞧个不住的孙氏。
“夫人让奴婢与二姑娘说一声,”注意到二姑娘的身子抖了一下,金柳轻轻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欢喜:“侯爷刚刚给您和三姑娘都取了大名儿了,为您择的是芷,三姑娘是兰。”
金柳话音未落,便觉得肩膀上挨了重重一下,怔了片刻后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却是二姑娘曾芷从孙氏手上抢过碟子直接扔到了她身上。
“你胡说!”曾芷眼睛里全是泪,一脸的惊惶愤怒:“爹说过要为我取名蕙的!”
曾珉也提过为两个女儿取名的事情。
那时候曾芷正当宠,曾珉抱着她一字一句的教她蕙字的由来。
芳草行来远,蕙兰秋意晚。既显出了她和妹妹是嫡亲的姐妹,又合了她们的排行,最是合适。
不过是后来家中事多,迟迟没有禀报祖母,名字的事情才耽搁了下来。
金柳不敢叫痛,撑着正起了身:“夫人说,蕙字重了清远侯世子夫人的名,两家既然是亲戚,小辈还是要避讳些,侯爷便改了主意。”
二姑娘曾芷为了名字对金柳发脾气的时候,徐氏已经在萧氏跟前恭敬的禀报了曾珉为女儿们取的大名。
萧氏对这些不是很看重,听了不过微微一颔首,压根没问曾珉又是从哪首诗词得来的,也没问二姑娘的名字怎么不是之前传出来的蕙字,直接赏了曾芷和曾兰一人一对梅骨瓶。
徐氏急忙替女儿们谢婆母疼爱。
她正要让张嬷嬷给曾芷和曾兰送去,去簪兰院报信的金红也拿着福娘送给妹妹们的贺仪——一对蝴蝶点花项圈回来了。
萧氏只觉得大孙女确实知礼,陶亲家教养的好,徐氏却笑弯了眉眼:“媳妇就说,一家姊妹哪里有隔夜仇,大姑娘给妹妹们的礼别说小女孩子,连媳妇见了也是爱的。”
萧氏再不喜徐氏,这番话却是说到了她心坎里。都是亲孙女,她自然是盼着她们能和睦亲热。
老二家的两个虽然不争气,好在福娘还是个宽厚的。
宽厚的福娘这会儿却是被堂妹们的名字愁坏了。
祖母萧氏当时只是随口一提,让福娘自己给屋里的丫头们取名字,怕是根本就忘了福娘光大丫头就有八个。
除去萧氏给的绿裳、朱氏给的枇杷、樱桃并杨桃,余下四人的名字也足以让福娘冥思苦想。
毕竟萧氏房里一水儿的颜色,徐氏那儿用的金银,朱氏用了蔬果,留给福娘的选择本来就不多,丫头们还要避讳福娘自己的名字,不能用吉祥如意一类的字眼。
福娘刚才都定下了要用兰花的品种给丫鬟们做名字,什么申顶潘绿,听着也别致。结果一听堂妹们的名字,别说兰花,香草花朵一类的通通都是想也不用想了,不由就犯起了难。
最后还是枇杷帮她出了个主意,用药名。四个大丫头便依次叫做了三七、当归、八宝和地黄。
被唤做地黄的董莲儿当时就哭丧着脸,扭着帕子嫌弃不顺耳,福娘却是再也想不出什么好听又不忌讳的名儿,也只能如此了。
福娘正想去上房把自己新想出来的名字说给萧氏听,吴嬷嬷忽然亲自过来走了一趟,传话说老夫人今儿有客,让大姑娘先不必过去了。
虽说纳闷哪家客人会这个时辰过来,福娘还是脆声应下,让绿裳送了吴嬷嬷出去,又拘住了跃跃欲试想要去打探消息的八宝,不想自己屋里的丫头没事儿就嚼舌根。
贸然登门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福娘舅母林氏同父异母的弟弟,宁安伯府的三爷林枢。
——林氏生母,也就是萧氏姨表妹早亡,身后留下了林氏与两个胞兄;后来其父宁安伯续娶的继室何氏夫人又生下四子,最年长的便是林枢。
林枢虽是继室所出,与林氏等兄姐的关系倒也一直十分融洽,早年也曾随林氏等人到靖平侯府做过客,为人文雅有礼,颇得萧氏喜爱。
只是后来林枢与原配和离,他们这一支被为人古板严苛的何氏夫人引以为耻,林枢被迫南下远行,才断了联系。
林枢此番登门为得便是他与原配顾氏所生的独女,林家这一代的大姑娘。
实际上不止是靖平侯府,京城中但凡与宁安伯家沾亲带故又有所谓秘药的人家林枢几乎都一一拜访苦求,既求药,也求亲戚们能够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帮忙遮掩一二。
萧氏以前也隐约听到过一点风声,却没想到事情真会闹到这等地步,遗憾痛心之下一口便应了下来,也是想做件善事,保住一个苦命的孩子。
奈何最后四处宣扬的却是林大姑娘的生母,已经同林枢和离的顾氏。
顾氏一开口,事情几乎立时就传了个沸沸扬扬,京中连贩夫走卒都晓得宁安伯府的大姑娘得了癔症。
更有人背地里传说,林大姑娘悖德逆伦、天性卑劣,连她生母都不肯认她了。
倘若不是林大姑娘太过不堪,顾氏纵使和离再嫁,身为人母又岂会污蔑自己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血?
要不是突然传出留在京城的肃国公夫人老蚌生珠、怀有身孕的消息,对于林大姑娘的种种猜测也不知何时才能稍稍平息。
那日箫慎下学后就被陈皇后叫去问起了功课,期间恰巧碰见来给皇后请安的三皇子,便又陪着三皇子射了会儿箭,回到国公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他一进门,便被在大门外等了他少说有半天的小厮牛膝偷偷拉到了拐角。
“大爷!”牛膝眨眨眼望了周围,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夫人有喜了!”
萧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牛膝口中的夫人并非是他的生母,而是他的嗣母,肃国公夫人。
虽然有几分惊讶,箫慎却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越过牛膝准备进去。
三皇子武艺糟糕,为人却极有韧性,一连输了十几回还要再比,硬拉着他练了一个多时辰,闹得他身上也有了些汗意,很该回房洗漱一番,而不是在这儿听些有喜没喜的话。
牛膝却急了,他是箫慎生母为箫慎选的心腹,最是忠心:“大爷!夫人要把您送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