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鹿尘和萧云溪一齐出现在公司门口。前台实习生亲眼目睹他们前后脚下车同时进门的默契景象,惊讶地张大了嘴,下巴都快脱臼了。一楼大厅的穿堂风有些冷,萧云溪忙脱下自己的毛呢外套给鹿尘披上,洛雪初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师叔,老实交代,你和小鹿昨天干嘛去了?”
“小雪,找茬是不是?”萧云溪守口如瓶,“我和师兄提前打过招呼不参加这次集体活动,他表示很理解。”
洛雪初不肯轻易放过眼前这二位,遂转向鹿尘继续套话:“小鹿,你是好孩子,告诉我,昨天师叔带你去哪儿了?酒吧?还是——他家?”
鹿尘淡然地笑笑:“没去哪儿,就是一块儿喝喝酒看看夜景。”
“真有你们的!昨晚可是下雨夹雪了啊,天寒地冻的夜不归宿?”洛雪初始料未及,不觉勾起了好奇心,“单独行动就是好,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
萧云溪也不恼,笑着问:“瞧瞧,我们怎么你了?你这话带刺啊!”
“我哪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泡吧?看通宵电影?到海边吹能把人冻成冰棍的海风?还有,回到温暖的家里,做……”
“没大没小!你师叔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指指点点!”洛明远适时地出现,及时制止了洛雪初口无遮拦的猜测。他走到鹿尘和萧云溪面前,微微颔首示意,眼中满含笑意。
“师兄,你交代的事情我办好了。”萧云溪说,“待会儿到你办公室详谈。”
洛明远点头,“好,你办事我放心。你和小鹿先回去上班吧,我和雪初要草拟一份合同,半小时后你再来找我。”
“明白。”萧云溪利落地应道,转过脸和鹿尘相视一笑,两人一同上了楼。
洛雪初见盘问对象如此轻松地走掉,气不打一处来,埋怨地瞪着父亲:“爸——我马上就打听到关键信息了,您突然杀出来打岔算怎么回事?!”
洛明远无奈地看着脾气骄纵的掌上明珠:“我知道鹿尘比你年纪小几岁,也很尊重你,可是你师叔的意思是非她不娶,以后你要称呼她小婶婶。我要是不拦着,你胡说一通,大家不好相处。”
“上回的酒会您没是没赶上,要是看见师叔纠缠小鹿那阵仗,肯定心火上延血压飙升。”洛雪初低声说,“以我专业的分析,这段关系里小鹿并不是很情愿,她对师叔和师叔对她,完全是不同的数量级。”
洛明远听到这话,忽然乐了:“你自己的事还是个烂摊子没空收拾,说起别人怎么头头是道?”
“没劲!不管聊什么您都能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洛雪初赌气道,“合同的事您找别人起草吧!我十点钟有来访者要见,没时间跟这儿磨洋工!”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径直离开了。
这孩子,平时惯坏了,说走就走——洛明远就这么被女儿晾在一边,尴尬无比。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拨出一个号码,听筒里却是无人接听的忙音。未来女婿为什么连续几天不接电话?
洛明远叹口气,难怪女儿那么恼火,肯定是小两口又闹别扭了。年轻人的感情大事,向来都是一笔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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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萧云溪准时叩响洛明远办公室的门。
“进来吧,云溪,昨天辛苦你和小鹿了,活动都没法参加。”洛明远徐徐起身,招呼萧云溪尝尝新沏的大红袍,“来,过来坐,看你能不能试出这茶是哪一年的?”
萧云溪倒也不客气,像模像样地端起茶盏,先低头轻闻茶香,而后小口细品。放下茶盏,他装不下去了,兀自笑道:“师兄,就我这三脚猫的本事,只有你不嫌弃。茶肯定是好茶,我最多能说出个时间范围,八到十年,具体年份你直接告诉我得了!”
洛明远也笑:“你啊,几年不见,性情一点没变。”
“小孩儿似的,长不大是吧?”萧云溪忽然有些神伤,“要是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也会这么说的。”
“不必难过,师父寿终正寝,一点罪没受。”洛明远安慰道,“徒子徒孙近百人,他老人家最惦记当时远在国外的你,再三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是我呢,不顾你还在养病,就让你帮我打理拍卖行,师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托梦来训我……”
萧云溪清咳两声:“师兄,怪我,不该提伤心事。时间紧任务重,我向你汇报一下昨晚的收获吧!”
“好,你说!”洛明远戴好老花镜,拿出纸笔做记录,“东西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宣德青花梅瓶,少说标的也能达到两千万。”
“只看了照片不好断定,我还得跑一趟货主的老家。”萧云溪说,“好在离得不远,木岭镇。”
“木岭镇?云蕾给你找的休养身体的地界儿?”洛明远若有所思,“巧了,那你带上小鹿一起去,你们对那里的人和事都熟悉,顺便挨家挨户淘淘宝,看能不能搞个大丰收回来?”
萧云溪志得意满地笑了:“谢师兄成全!”
洛明远摆摆手,“不谢,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谁看不出来?本来我那未来女婿可以办这事,可他电话一直打不通。你整理龙大师的油画已经够忙了,我不得已才把苦活儿又派给了你。”
“龙大师的画一共十二幅,收藏价值很高,我们找专家重新估了价,他的遗孀和儿子基本满意。”萧云溪说,“师兄,你放心,我把合同的事委托给了林副总,他表示一定全力以赴。”
“你办事我向来都是放心的。”
“木岭镇的货也是宜早不宜迟,”萧云溪想了想,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洛明远停顿一下,说:“那好,我让综合办给你和小鹿订最近一班的火车票,你们吃过午饭就出发。”
萧云溪双手抱拳,“师兄,你镇守大本营,梅瓶的事交给我们,这次我保证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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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四点二十,列车准点到站。萧云溪和鹿尘顾不得稍作休息,租了车开回木岭镇。紧赶慢赶,汽车驶进镇子入口那条路,已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炊烟四起之时。
“饿吗?”萧云溪转头看看鹿尘,“要不咱们去七婶家蹭顿饭?”
“我想先回家政公司小屋看看——”鹿尘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知我离开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找我帮忙?”
“好,咱们回去!”
萧云溪一踩油门,不出几十秒工夫,车就开到了家政公司。鹿尘下了车,脚步有些虚浮,急匆匆朝房子走去。门上挂的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有些歪,门边砖墙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行粉笔字,一看那稚嫩可爱的字迹,就知道是小学的孩子们写上去的。
小鹿姐姐,我们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画家哥哥,我们喜欢你上的美术课,可是为什么你没打招呼就走了?
小鹿姐姐,你布置的图书室,新来的支教老师一直夸个不停,她说想和你见一面交个朋友。
画家哥哥,你给我和奶奶画的画像比照相馆拍的照片还好看!
小鹿姐姐,我梦见你好几次啦!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
读到这里,鹿尘的眼眶红了。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世上,有一种情感,与血缘无关,与地域无关,与年龄身份无关,一旦灵魂产生了共鸣,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切实感受到真实的牵挂和想念。
好孩子,我也想你们……
鹿尘无声哭泣的背影,令萧云溪心疼不已。他缓步上前,环住她的腰,头轻轻抵在她的肩窝上,“等梅瓶的事办妥,咱们留出一天时间,到学校和孩子们好好聚一聚。”
“嗯。”鹿尘鼻音很重地应着,“我听你的。”
正说着,暮色低垂的天空忽然落下小雨。木岭镇四面环山,地势较低,气温常年偏高,所以,每年深冬时节,离的最近的县城已经飘了三五场雪,木岭镇仍是下雨天居多。
冰冷的雨丝,沾衣欲湿,鹿尘不想躲避,微笑着仰起头,雨滴不疾不徐地落在她的脸上,每一下敲击,都像是在弹奏好听的旋律。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独特的芳香,鹿尘深深吸气,心生愉悦,终于找回熟悉的感觉了!她想,就像自己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一样……
萧云溪一语不发,安静地陪她淋雨,两人的身影仿似站成了永恒的雕塑。直到衣服湿透,他才有些担心她会感冒,连忙翻出门口花盆下藏着的备用钥匙,领她进屋。
房子里没有采暖设备,异常阴冷。萧云溪跑前跑后地找毛巾和衣服,一回头发现鹿尘愣在原地不动,他习惯成自然的,将她一个稳稳的公主抱搂进怀里,抱她上楼。
“什么时候了还发呆?快擦一擦换上干衣服!”
萧云溪放下鹿尘,将床上电热毯的开关开至最高档,边帮鹿尘擦头发边试床铺的温度。等被褥都暖和了,他嘱咐鹿尘快点换衣服,一个急转身想要避开,却被她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怕冷似的微微颤抖,抱他抱得很用力,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别这样,小鹿。”萧云溪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话也说不利索了,“其实……我的自制力不太好,你从来没这样主动,我、我怕我会忍不住犯错误。”
鹿尘绕到了萧云溪身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出四个字:“那就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