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尚且在盘算着,要如何让自家长辈对段家人兴起防备的心思,然而左思右想之下也还是不得其法。
反倒是因为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温三夫人好好说了一顿。
温三夫人摇着头,说:“你这孩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竟然还当成了真。看样子我今天要是不给你解释清楚,你还要一直纠结下去。”
她瞥了眼门口的位置,早在她与阿蘅说话时,柳嬷嬷就带着丫环出门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上一些不能外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这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是再不能和其他人说起的。”温三夫人将阿蘅揽到了怀里,轻声同她说道,“想当初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段老爷就已经在私下里投靠了当今,他为当今上位也付出了很多,否则这么些年来,也不会一直占着圣上心腹的位置。”
“所以阿蘅想的那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虽然温三夫人言之凿凿,但阿蘅显然是更相信温如故记忆中发生的事情。
毕竟这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不就是人心么!
她听过温三夫人的话,确实没有再说着段家人的事情,跳过了那些苦大仇深的话题,母女俩难得的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上午,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当然,阿蘅心中还是没有放弃对段老爷的怀疑。
温如故记忆中的段瑜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在意得志满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应当都是真的。
他也没有必要对温如故说谎。
时间总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非常快,转眼间又到了白马书院开学的日子。
这大概是阿蘅在书院中待着的最后一年了。
阿兄前两年想要下场试试水平,结果恰好赶上大姐夫应试,他就选了不与大姐夫争锋,后面几年里,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没能下场,而且阿蘅有时觉得阿兄或许志向并不在此,他更像是喜欢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虽然他是三房的嫡长子,但到底不像是大哥那样的嗣子,他若是不准备为官,想要做个隐士,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她这会儿应当是还没有做好决定,平日里的行为才会显得有些割裂,阿蘅本来还想要劝他一劝,但后来想想阿兄的死劫还未过,此时就说起往后的事情,有些为时尚早。便也假做不知。
阿蘅如同往常一般,乘坐着家中的马车,往书院赶去。
谁知半路上却被人拦了下来。
缓行的马车忽然停在了半路中央,不再动弹,车厢里坐着的人也是有感应的。
阿蘅原本是倚在小方桌边闭目养神,这会儿也睁开了眼,问着外面的车夫:“怎么突然停了?”
车夫是温家的家生子,阿蘅每次来往书院时,都是他前来接送的。
他扬了扬鞭子,粗着嗓子道:“小年轻骑马挡着路了,咱也不好直接冲上去,这边的路又窄的很,只能让他们先走了……”
阿蘅点点头,又想到外面的车夫看不到她的动作,就说:“我也不着急,就让他们先走吧!”
约莫是多了一个人的记忆,阿蘅平日行事都委婉的很,轻易不会与人结仇。
外人都说她心地善良好相处,也只有亲近的几人才知道,她哪里是好相处,分明是不愿意与他人打交道,才有了这副万事不与他人争锋的性子。
车夫冷眼看着骑马拦在路中央的少年,他明面上是阿蘅身边的车夫,实际上也担当着侍卫的职责,否则温老太爷他们又岂会放心让阿蘅一人来往与书院与别院之间。
做侍卫的,肯定是知道很多关于自己侍候着的主子的事情。
也省得到时候好心办坏事,惹得自家主子不高兴的。
他这会儿当着对方的面,连名字都不提一句,就是提前为阿蘅打发人。反正他便是说出了对方的名字,自家姑娘十有八九也是不愿意理会对方的,那又何必扰了自家姑娘的兴致呢!
然而骑在马上的人,却没有领会到他的这番心意。
段瑜之瞪了车夫一眼,才扬声对着门帘紧闭的车厢说:“阿蘅,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突然出现的男声让阿蘅吓了一大跳。
她也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方的剧烈跳动:“虎叔,外面是有人要劫道吗?这儿离白马书院那么近,我们应该能够全身而退吧!”
姑娘家的声音算不上大,外面的车夫听的一清二楚,而不远处的段瑜之耳清目明,也听清了个大概。
他愣了半晌,没想到阿蘅居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正在他准备再多说些什么时,后面也有人驱马赶了上来。
过来的人是谢淮安。
他起初是不大想要到白马书院读书的,时间长了以后,也得了几分趣味,在书院中结交了不少的同道中人。虽然书院不怎么教导他们武艺,但几个至交好友凑到一起,也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以至于书院开学后,他往书院跑的劲头也足了不少。
谢淮安策马赶过来的时候,只瞧见了停在半路中央的马车,没有瞧见被马车遮挡住的段瑜之。
隔着一段路的距离,他就已经发现前面的马车是温家的,没有个前情提要的情况下,他也只以为温家的马车又坏在了半路中央,他人还没有靠近,就已经找起了阿蘅。
“你家的马车又坏了不成?”谢淮安瞧着车厢后面的那道窗,“我说阿蘅你以后要不也骑马来书院吧,你兄长上次托人给你买的那匹马可俊了,骑出来肯定有很多人眼馋。而且你骑术还挺不错的,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啊?”
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缘故,温家的马车确实是挺容易坏的。
阿蘅端起小方桌上的紫砂壶,也没有往茶杯里倒,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反驳着谢淮安的话。
“我家的马车前段时间才新做的,哪里就又坏了。”阿蘅放下手中的紫砂壶,从远处爬坐起来,打开了后面的那扇小窗,“你有没有看到围在我家马车旁边的人?”
谢淮安皱了下眉头,往左右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你等我一下。”
说话间,他就驱马绕过了后车厢,来到了车前,正好瞧见了挡在路中央的段瑜之。
他愣了一下,问对面骑在马上的人:“段瑜之,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淮安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车厢,难不成席柔这会儿也在车厢,否则段瑜之怎么突然拦在了阿蘅的马车前面。
不过也不应该呀!
他是知道阿蘅向来不喜欢和席柔等人打交道的。
往日里,他也不是没有碰见过阿蘅往书院去,但那时候阿蘅都是独来独往,甚至都不会与温家二房的那两个姑娘同路,更不必说是她本来就不大喜欢的席柔了。
段瑜之蠕动了下嘴唇,没想到他来找阿蘅,还会被其他人碰上,而且这个其他人,还是他非常不想要见到的人。
车厢里的姑娘一言不发,段瑜之可不会认为这和他有关系,便将眼神投向了谢淮安:“我想要在哪里做些什么,似乎和阁下没有任何关系吧!”讽刺了谢淮安两句之后,他眼中满是柔情的看向了温家的马车,轻声道:“阿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吧!”
谢淮安策马上前,挡住了段瑜之看向车厢的视线:“我说你现在来找阿蘅是几个意思?”
“你不是和那个谁已经订下了婚约,两家的大人都已经商量起婚期了么?这会儿来找阿蘅,难不成是想要让她充当信使,给你和那个谁传送东西?这可不成,你和那个谁虽然已经是准夫妻,但到底还没有成婚,要是阿蘅帮了你们,可不就让你们成了私相授受么!”
他连连摆着手,都不用阿蘅出面,就直接替阿蘅否了段瑜之的话。
偏偏阿蘅在车厢里听到了这番话后,也不说话,就像是直接默认了。
这让段瑜之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上次段夫人在生辰宴上提出他与席柔的婚事之后,外人都以为他们家是已经默认了这桩婚事,但段老爷是很不满意这桩亲事的,他将段夫人叫到书房去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也不知道段夫人对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从书房出来以后,他竟然也同意了婚事。
不过段老爷禁不住段瑜之的苦苦哀求。
他也就退了一步。
段老爷告诉段瑜之,他与席柔的婚事还在商量之中,最后能否真的成也还是五五之数。倘若段瑜之想要换上一个结亲对象,只要他能让结亲的那家人同意,段老爷说他能舍了自己脸面去席家退亲,还能重新给段瑜之定亲。
也是因为如此,段瑜之才会兴冲冲的跑到阿蘅的面前来。
他想着自己与阿蘅是多年的交情,虽然大家年岁渐长之后,来往并不如小时候那么亲密,但他们之间总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然而到了面前之后,他才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连阿蘅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已经出现了两个拦路虎。
段瑜之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车厢里的阿蘅还是不愿意开口,就没有再等下去。
他瞪着谢淮安:“我是在和阿蘅说话,又不是和你说,你在这里插话做什么!”
谢淮安笑笑:“谁让我和阿蘅是朋友呢!她不想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那我自然也就只能出面来替她摆平麻烦了。”他这话,就差指名道姓的说段瑜之是个大麻烦了。
段瑜之是那种能听见进人话的人吗?
显然他不是。
他也不管拦在中间的谢淮安,直接绕过了谢淮安,来到车厢旁边,伸手就要去推开车厢右边的那扇窗,然而他手下用了半天的力,也没能撼动车窗,这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茫然。
谢淮安一个没看住,让段瑜之给绕开了。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看了段瑜之的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人家马车的后车厢都是有着左右两扇窗的,而阿蘅坐着的马车,是温桓特地让人给她准备的,左右两边的车窗都用木板给封上了,只在后面留了个巴掌大的小小车窗用来通风透气。
像这样的事情,只要是与阿蘅亲近的人,都是清楚的。
然而段瑜之从前并不知道这么一桩事,才会傻乎乎的想要推开右边的车窗。
阿蘅坐在车厢里,原本以为按照段瑜之的性格,被谢淮安这么一说后,是会直接走掉的。谁知这人不仅没有走,还非常固执的想要找她说话,可阿蘅想不通自己和段瑜之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要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她就已经不和段瑜之有任何来往了。
就算是逢年过节,往段府送礼的时候,她都特地没有备上段瑜之的那一份,将划清界限的事情做到了极致。
所以对方怎么还锲而不舍来找她,难不成真的像谢淮安说的那样,是为了席柔?
阿蘅又想了想,觉得继续拦在半路中央,也不怎么好。
今儿个是白马书院开学的头一天,她们算是来的比较早的,再过一段时间,这条路上的人恐怕是会更多的,阿蘅可不愿意让其他人无端的看笑话,就先试探性的想要将段瑜之给打发开去。
她说:“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早前就已经说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打扰谁的。”
段瑜之其实是个很傲气的人。
然而也不知他这一回到底是发什么疯。
听了阿蘅的这番话后,他不仅没有负气而去,反而还可怜巴巴的同阿蘅说:“我就是想要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话里是没有明面上的祈求,但话里话外的语气都已经是在示弱,这让阿蘅很是惊讶。
谢淮安骑在马上,坐的高,看得远,眼瞅着远处已经有人在往山上赶,又见段瑜之确实不大好打发,便劝着阿蘅:“我看后头又来了不少人,不如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也好让你们坐下来冷静的说说话。”又像是担心阿蘅会不安似的,“你且放心,我和虎叔都会跟着你身边的,也不用害怕……”
有谢淮安在旁边做对比,阿蘅越发的觉得段瑜之很差劲了。
她在车厢中沉吟片刻,最后还是不想让其他人看热闹的心思占了上风:“书院门口有个凉亭,就去那里吧!”正好说完了,可以直接进书院。
阿蘅拍板做下来的决定,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反驳的。
凉亭建在上山的台阶旁边,正好是在风口上,而这人间四月天的时候,山风一吹,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凉意的。
等阿蘅从马车上下来后,谢淮安一点也不见外的将人拉到了一边,没有让阿蘅直接坐下,而是翻身进了马车,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坐垫和披风,坐垫放在了石凳上,披风搭在了阿蘅的肩上。
“山上还是有些阴凉的,阿蘅可得注意些。”他的一连串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极其顺畅,显然不是一次两次的做这种事情了。
看得一旁的段瑜之眼睛都红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谢淮安与阿蘅之间关系亲密。
段瑜之自然也是能看出来的。
阿蘅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对谢淮安的话不置可否。
“都说了上次生病是意外,我的身体好着呢!”
阿蘅这几年里又做了好几次试验,因着自己不好独自出门,所以每次都是拉着谢淮安一起的。
她想办法改变他人的死劫,然而拖着谢淮安一起去看那些人,每每看过之后,她总是会身体不舒服。虽然还是会重复体验对方历经死劫时的感受,但已经不会像看到裴将军那样直接晕过去了。
就算没有昏厥,浑身冒冷汗,生点小病也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在谢淮安看来,他每次带着阿蘅吃吃喝喝,两人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偏偏阿蘅每次都会生病,思来想去也只能是阿蘅身体差,须得好好照顾这么一个理由了。
他从前照顾樊西茂的时候,总觉得很是烦心,可照顾的人换做了阿蘅,却又莫名的觉得甘之如始。
可能是人在不同时候,就会有不同的想法吧!
两人之间的举动,还有说话的语气,无一不在透露着他们之间的熟稔。
段瑜之此时是真的很想让谢淮安快些离开,但又知道就算他提出这个要求,也不会有人同意,只能装作眼不见为净。
他一心一意的看向了阿蘅:“阿蘅,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指腹为婚吗?”
阿蘅现在想骂人!
也就是在场的谢淮安与虎叔都不是会乱传话的人,否则段瑜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经能让阿蘅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她本来在给披风的带子打结,这会儿一用力直接打出了个死劫,抬头看向对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指腹为婚?”她又补充了一句,“先前段夫人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你和席柔订下了婚约,你当时可是直接默认了的,这会儿怎么还想要拖我下水!”
反正她是不会承认什么指腹为婚的。
更何况她爹娘已经说了,指腹为婚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才不会给她订下一个不知根底的夫婿。
阿蘅想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凶,她可没有忘记温如故就是被段家的这群人给空手套白狼的骗到了。
段瑜之苦笑一声:“你要说你不知道的话,那就当做你不知道吧!”
他见阿蘅又要开口反驳,连忙接着道:“我娘最近生病了,时常会做出一些糊涂事来,她是太想要看我成家立业,才会做出那种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来。但是我爹说了,我若是要娶妻,必定是要按照我的意愿来的。”
阿蘅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她看着对面孤身一人的段瑜之,又想了想自己这边有三个人,倘若让谢淮安和虎叔一起上的话,大概是能够直接把人拿下的吧!
心里想着事情,她忍不住就观察期附近的情况来,这会儿山门前也没有个人,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谢淮安觉得段瑜之很不像话,哪有这样说自己母亲的人。
而且就他知道的消息,席段两家已经在准备定亲礼的事情了,他这会儿跑到阿蘅面前来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看阿蘅愿不愿意听,就让人很想手动劝服一下他了。
他偷偷看了眼阿蘅,也不知道他直接动手的话,阿蘅会不会很生气。
如果阿蘅知道他的这个打算,肯定会说自己不生气,说不定还会高举双手的赞同呢!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
因此几人还得听着段瑜之继续往下说。
段瑜之轻轻笑了下:“我知道你先前和我什么桥归桥,路归路的话,都只是一时气话而已。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只不过因为我们年岁渐长,才会格外的注意男女大防。平常在书院里见了面,你也总是偷偷的看我,却不敢直接到我面前来。”
“我之前是在跟你赌气,才会假装对你不管不问,但实际上我在私底下一直有关注着你。你现在待我态度不好,我也知道原因的,都是我娘乱点鸳鸯谱的过错,但是你放心,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等过几日就让他去你家提亲。我不会娶席柔的,就算要娶妻,我也只会娶你。”
阿蘅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拽住了身旁谢淮安的衣袖,对他说:“你看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怎么能这么异想天开呢!”
谢淮安点着头,他在男子学堂同段瑜之见面的次数还是挺多的,就从未听他提起过阿蘅,反倒是时常会说起席柔有多好。
这样的一个人还跑到阿蘅面前,说他对阿蘅有多深情。
他觉得段瑜之根本就是侮辱了深情这个词。
段瑜之皱着眉头,很不赞同的看着阿蘅:“我都已经说了只会娶你一人,你怎么还这样无理取闹?你再这样,我也是会生气的!”
阿蘅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哼,娶什么娶,我还想取你狗命呢!”
她也不想继续和段瑜之说下去,直接让虎叔将人给打晕了,吩咐他将段瑜之送回段府去,指名道姓的送到段夫人手上去:“让他们好好管教自家的孩子,他要是下次再到我面前胡言乱语,我把他狗腿都给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