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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灵前(1 / 1)

阿蘅面色凝重的望着段府的满室缟素,这是温如故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在那一世里,段夫人虽然很少出现在人前,但至少在温如故死去的时候,她依旧还活着。

远在白马书院的段瑜之也得知了段夫人去世的消息,他快马赶回家中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段老爷已经换上了丧服,正木然的跪在灵前,守着段夫人的尸首,一言不发。

跪在他旁边的段瑜之,也是同样。

府中的大小事宜是段老爷身边的管家在管着,丧事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往亲近人家递送丧书之类的事情,虽说主子这会儿不管事情,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不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出现纰漏,否则后果必然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娘亲……”阿蘅拽住了温三夫人的衣袖,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那日温三夫人等人得知了段夫人投缳自尽的事情后,既不好直接离去,也不好继续待在段府之中,便派了两拨人出去,一行人往官署的方向去找段老爷,另外一行人则是出城去往白马书院寻段瑜之。

等段老爷匆忙赶回来之后,应了段夫人邀约的这些夫人们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比其他人要晚走一段时间,在段老爷还沉浸在丧妻之痛的时候,她们斟酌一番后,将段夫人的诸多行径都说给了段老爷听,不论对方是否记在心中,她们也是说过之后才离开的。

今日是段夫人的头七,扶灵上山的事情还要再过一些时候。

阿蘅瞥见站在宾客之间的席柔与席夫人,席夫人面上惶惶不安,反倒是站在她下首的席柔望向段瑜之的眼神是愈发坚定。

“瑜之哥哥,我听管家说你自归家之后就滴水不沾,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我想段伯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希望你如此亏待自己的。”席柔见一旁的段老爷总算是勉强打起心神来招待来客,等人离开之后,才悄悄走到还跪在灵堂前的段瑜之,手上端着特地让下人倒的白开水。

段瑜之神色木然的听着席柔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段夫人已经过了小殓,兰音给她换好了寿衣。

没能在段夫人生前归家,只瞧见了她死后的容颜,白绫将她脖颈之间勒出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瞧上去有几分渗人。

“母亲若是能看到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只会拊掌大笑,又怎么会心生不舍……”段瑜之喃喃自语,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母亲向来看不上他的一些做法,初时她也还会想着要劝说他,然而他始终听不进母亲的话,一而再,再而三之下,母亲终究是对他彻底失望了吧!

原本挤在灵前的人,都已经被下人引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段瑜之与席柔。

席柔瞥了眼默默跪在角落里的兰音,又不甚感兴趣的收回了眼神,温声劝说着段瑜之。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母亲呢!”她停顿了一下,确定段瑜之还在听着她的话,这才继续说道:“我听我娘说,段夫人那天回房之前,与其他人说的都还是你的事情,若不是舍不得你,又怎么会对你的事情一直念念不忘……”

“……我从前听说过一种病症,得了那种病的人,平日里与常人并无两样,但遇事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将事情往最悲观的方向想。人若是满心都是悲观的念头,就会时常生出自裁的想法,偏偏他们生出自裁的想法之时,都是无迹可寻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生出放弃性命的念头。”

段瑜之木木的看向也跟着跪下来的席柔,眼神中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盼。

“真的是这样吗?”他问着席柔,“母亲她只是得病了,并不是真的想要弃我而去?”

席柔抬手为段瑜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点了点头:“你忘了夫人在上次的生辰宴上就说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了么?她应该那时候就已经得了病,只是这种心理上的病症,如今的大多医师连看都看不出来,更不必说是开药诊治了。”

段瑜之抱住了身旁的席柔,仿佛是抱住了水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哑着嗓子说:“如果娘亲没有生病就好了……阿柔,我没有娘亲了……”

“我也……”席柔恨自己一时嘴快,差点就说出不该说的话,她在现世中的母亲因病去世,从小都是跟在父亲身后讨生活的,然而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现在是父母双全,虽然说平日里过的跟单亲家庭似的,但她爹娘确实都还活着。

“我也知道你现在是很难过的,但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还是要向前看的,夫人她心里肯定还是盼着瑜之哥哥能过得更好的……”

阿蘅原本是跟着温三夫人在另一边的厅里的,但恰好赶上席夫人与段老爷说起段夫人生前的事情,似是想要直接定下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倘若他们不赶在百日热孝内成亲,那成亲的日子就得再往后推延个三年了。

三年的时光,能够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即便席柔在家中没有特地与席夫人说起这件事,她也准备要和段老爷说的,而且还是师出有名的那种说法。

毕竟段夫人投缳之前,恰好与她约好让一对小儿女成亲的事情。

阿蘅知道席夫人的顾虑,但是与她更亲近的人是段夫人。

那些人就在灵堂一院之遥的地方说着段瑜之与席柔的婚事,喜气洋洋的模样与满园缟素截然相反,但凡他们能对段夫人有一点真心在,就不应该在她头七的时候说着这种事情。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们当真是为了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那也完全可以在私下里提起,而不是在满园缟素的背景里,商量起了聘礼嫁妆的事情。

阿蘅听不下去那些事情,又想着她虽与段夫人已经断亲,但往日里的情分也不算是作假的,便想着去段夫人的灵前上一炷香。

谁知她连正堂的大门都还没有踏进,就瞧见了灵前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青丝交缠间,无端的生出几分暧昧之意来。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阿蘅还能为他们俩拍掌叫好,然而现下却是在段夫人的灵前,这让阿蘅忍不住想要拂袖而去。

只是阿蘅到底还惦记着段夫人。

她退回到院门口的地方,又吩咐身旁的丫环先行一步,至少得在她进门的时候,让屋里的那两人不要继续抱在一起。

“阿蘅,我没有娘亲了……”

段瑜之已经放开了怀里的席柔,他跪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回望着门口的阿蘅,眼中含着泪光,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阿蘅看着他红了眼眶的模样,蓦然间就想起了温如故失去父母的那一日。

段瑜之绕开府中的其他人,出现在了温如故的面前。

他说了很多安慰温如故的话,其中让她映像最深的便是那句错言。

他对温如故说:“但凡是当母亲的人,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温三夫人之所以会丢下你,也并非是因为她不够疼爱你,或许是因为她和我娘一样,都生病了。”

“人除了身体上的病以外,心里也是会生病的,身体上的病尚且有药可医,可心里生了病,是真正的无药可治。温三夫人只是生病了,迫不得已之下才丢下了你,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相信她定是不会舍得抛下你的。”

不止是在当场的温如故,就连后来才瞧见那段记忆的阿蘅,也都被段瑜之的那番话给感动了。

温如故最难过的便是爹娘因为兄长的去世而缠绵病榻,甚至最后还一命呜呼。

她同样会因为兄长的去世而难过,可死去的亲人永远活在她们的心里,眼下最当紧的难道不应该是活着的人吗?

为什么她可以因为想到爹娘和温柠,就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可爹娘怎么就做不到这些呢!

比起相信爹娘更疼爱兄长,疼爱的程度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温如故更愿意相信爹娘是生病了。

因为无药可治的病,所以才会迫不得已丢下她与温柠。

虽然阿蘅现在已经知道爹娘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有人在他们日常饮用的汤药中下了其他的东西,药性相冲之下,才会去世。但她还是很感谢那时候段瑜之给她的安慰。

故而她听着段瑜之的话,思索片刻后,就将记忆中段瑜之说的那些话打乱了顺序,重新组合成了句子,再说给段瑜之听。

话音刚落,阿蘅就看见对面跪坐着的两人面色各异,似乎她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灵前的长明灯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油灯中的灯芯在燃烧,也只有在一片寂静之中,才能听见那般的声音。

良久之后,段瑜之才抬头看向阿蘅,勉强的笑了笑:“阿蘅同阿柔竟是一般说法,我原本还以为是阿柔胡乱说出来哄我高兴的。现下看来,还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

听出了他话中的关键之处,阿蘅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了一旁的席柔身上。

在段瑜之同温如故说起那般话之前,她是从来不知道人心里也会生出病症来,虽说也听说有人无端疯癫,但到底没有将两回事联系到一起去,也还是得了段瑜之的提醒之后,才渐渐对这些事情上心了的。

原来那番话最先也并不是出自段瑜之呀!

阿蘅心底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不等她抓住那片刻的闪光,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在灵前上过了香,她自觉与段瑜之和席柔都没什么好说的,又没话找话的说了两三句之后,这才借着温三夫人的名头,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阿蘅与温三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阿蘅在心中思索片刻,也没能想出先前的那抹灵光到底意味着什么,才将那解不开的迷局抛之脑后,一抬头就瞧见了温三夫人闷闷不乐的模样,这让她心中忍不住生出几丝讶异来。

“娘亲怎么看上去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

温三夫人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

因为段夫人去世的缘故,段老爷为其守丧,竟是直接在朝廷那边辞官了,这和段老爷从前的脾气很是不一样。她还以为段老爷最多会请上两三个月的假期,是从未想过他会有辞官的一日。

难不成这世上的人,真的都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除了这件事以外,她更烦心的是席家的母女。

想当初,席家母女在温府暂住的时候,温三夫人虽然知道阿蘅与席柔相处不过来,但还没有发现席家母女有什么格外不好的地方,然而那样的想法终究是没能保持多久。

温三夫人与阿蘅是一般的想法,即便席夫人是想要完成段夫人的遗愿,可也不该在段夫人尸骨未寒的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就与段老爷商量起两家小儿女的婚事。

段夫人的遗愿。

似温三夫人与温二夫人这样与之相亲近的人,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记吗?

肯定是不能的呀!

她们之所以没有当面提起,想的就是在私下里同段老爷商量一番,如此一来,也能全了两家人的颜面,可谁能想到席夫人会如此的迫不及待呢!

温三夫人轻轻拍了下阿蘅的手背:“阿蘅从前与席家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去,果然还是因为对方的人品不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任凭阿蘅再怎么打听,也没能听她说出其他的话来。

夜里临睡之前,阿蘅如同往常一般,将白日里的所见所闻全都在脑海中复盘一遍,想看看有没有被她遗漏的事情。

大约是因为夜深人静,人的思绪就会更加的天马行空。

阿蘅按照惯例进行的复盘,还真的让她发现了一些不太一般的事情。

段瑜之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她与席柔说出了相似的一番话,且这番话还是他从前未曾听说过的,可阿蘅之所以能说出那些,明明都是从段瑜之那里听来的。

如此说来,那些话最初岂不是出自席柔之口。

但席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那样的话,她又不可能去和段瑜之结仇,自然是不可能指名道姓的说对方的母亲心里有病的。

除非,她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一如她现在所面临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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