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纷纷杂杂,凌乱的交织着。周遭亦是嘈杂一片,沈蔷薇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眸里的情绪好似被忽而抽走了一般,只余下无法跨越的沟壑。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是摇了摇头,“够了,你再不欠他的。”
她的声音很是冷静,像是被雨水润过一般透着清冷,说出这一句,她又垂眸看着他的肩头,那里早已鲜血淋漓着,她顿了顿,才吩咐一旁惊惧万分的林宁,“送他去医院。”
苏徽意沉默无声的看着她,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隔着山岳一般,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可是这样彼此对视着,心事却好似都了然。只是再不愿意去说,甚至连那些竭力的缝补都变得没有意义。
肩头的伤让他倒抽了一口气,只是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眸子也好似干枯的沙漠,深幽中带着几分让人窒息的绝望来。
侍从官已经准备好了车,林宁在一旁催促着,“七少,伤势要紧……”
苏徽意挣脱了众人的搀扶,兀自转身朝汽车走去,雨势愈发的大了,好在侍从官及时的将伞撑过去,耳畔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声,他用手捂着肩头,感受滚热的鲜血急促的流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直至上了车,林宁便拿出备用的药箱来,扯了纱布缠在他的伤处,眼见着他一声不吭着,面色却惨白如纸,林宁知道七少虽然沉稳冷静,但面对沈蔷薇的时候,却总是太过感性。他想着,便朝外看了一眼,见沈蔷薇还站在原地没有动,隔着重重的雨帘,她的身姿愈发的单薄纤细,神情被掩盖住,让他瞧不清楚。
只是恍惚的去看,倒像是一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水墨画,有一种朦胧憔悴的美感。
车子逐渐的开了起来,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这种时候,也只能在心内默默地祈祷七少安然无恙才好。
沈蔷薇站在原地看着汽车缓缓的离开,此刻心思早已游离到了九霄云外去,一面是她心中如何也不能释怀的恨意,一面是她深不见底的感情,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个在拼命的想要推开苏徽意,而另一个,却在拼命的想要抓住他。
她只觉得疲惫,甚至在这种时候,理智的几乎都不像她。眼见着石子路上的血渍渐渐地被雨水冲刷干净,可亭子里的血却仍是触目惊心的,在这样的梅雨季节,湿气加重了,夹杂着黏腻的血腥气。
她站在那里,好似重重的冷意包裹着她,冷到骨子里一般。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周围的侍从官和卫戍并没有都离开,仍留了一部分站在原处等着。雨竹这时候也撑着伞过来了,她先是看了眼地上的血渍,又看了看沈蔷薇,不由得叹了一声,“哎,你们这又是何苦?”
沈蔷薇垂下眼去,低声说:“回去吧,我累了。”
她说着,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手臂,“雨竹,我好冷。”
雨竹看着她这样失魂落魄着,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就揽住她的手臂,轻声说:“到车上就好了,走吧。”
两个人走出亭子,晨时的风很大,夹带着雨丝纷纷砸在小腿上,很是寒冷。沈蔷薇原本惧寒,不由得哆嗦起来,好容易上了车去,她便抱着毛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她想着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只觉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苏徽意在逼她,逼她重视他,甚至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他做的这些努力,无非是想要离她近一些,可她却觉得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背道而驰。
这一路上人群逐渐的稀少了,汽车的速度变得极慢,雾气遮在窗子上,窗外的景物模糊一片。好容易回了小楼,沈蔷薇已经冷的厉害,这一边汽车才刚停下,就见丫鬟婆子们涌了出来,雨竹先开了门,说:“快去准备姜汤,小姐冻着了。”
沈蔷薇下了车去,被丫鬟搀扶着回了卧室,喝过姜汤后,便又睡了一觉。她原本体质就弱,这样一折腾,竟就病了。到了夜里便发起了高烧,雨竹连着打了几个电话去请医生,但都被雨势挡着,迟迟没有过来。
老婆子们便端了热水一遍又一遍替她擦拭着身子,这样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医生还没有过来,眼见着她的烧如何也耽误不得,雨竹便拿定了主意要送她往医院去。
收拾过后,司机也等在了车里,由着听差将沈蔷薇抱下来,送到了车里去。雨竹自然是要跟着照顾的,因是这样的雨夜,街面上漆黑一片,司机不敢将车开的太快,雨幕中就见两团澄黄的灯直直朝前照着,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沈蔷薇已经烧的糊涂,缩在雨竹的怀里轻轻的抖着,这会儿也不知做了什么梦,竟然不自主的喃喃着,像是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似的,隐约还夹杂着呜咽声。
雨竹听着只觉得揪心,便一遍遍的催促司机快一些。这样过了十分钟左右,汽车才开到了最近的一处西洋医院,司机和雨竹快速的下了车,一个撑着伞,一个则抱了沈蔷薇下车,一路极奔着往医院里进。
护士迎了出来,雨竹忙说:“发高烧了,快找医生来!”
那护士恩了一声,引着他们往急诊室去,医生很快的走了出来,匆匆看了一眼,倒是临危不乱的吩咐了护士几声,说的都是西语,雨竹他们听不懂,只是眼看着沈蔷薇被推进了病房里。
他们在走道里等着,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临到了夜半,医生才走了出来,知道他们听不懂西语,只是安抚的点了点头示意。雨竹这才安下心来,走过去透过门窗去看,见沈蔷薇正沉睡着,模样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雨竹看了半晌,才又坐到走道的椅子上休息,两个人守了沈蔷薇一夜,直到了天色微亮,雨竹才吩咐司机回去准备些清粥小菜带过来,她估摸着沈蔷薇很快就会醒过来,便寻思着去打热水。
回去的时候倒不妨碰到了林宁,问过之后才知道,昨日苏徽意被紧急的送到了这里,手术做了一整天,虽然人抢救了过来,但仍处在危险期,现在还在昏迷着。
而这边沈蔷薇又发了烧,真是让人焦头烂额的。林宁知道情况后,便遣了一队的卫戍过去守着,雨竹也没有说什么,端着热水盆回去的时候,发现沈蔷薇已经醒了过来,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眸光有几分呆滞。
她轻声唤了好几声,沈蔷薇才迟缓的应了一声,转顾见是她,就沙哑着说:“辛苦你了。”
雨竹一面拿了手巾浸湿,一面说:“小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是我的本分。”她说着,就拧干了手巾为她擦拭着面颊,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倒好似灵魂游离在外一般。
雨竹又为她擦了脖子和手臂,直到擦完后,她才犹豫着说:“小姐,七少他……”
感受到沈蔷薇的睫毛颤了颤,她才说:“七少他也在这间医院里,他抢救了一天,现在人还在昏迷着。”
顿了顿,又说:“医生说他还处在危险期。”
沈蔷薇呼吸一紧,想着苏徽意面对自己时,那决绝的双眼,不由得攥紧了手心,喃喃着:“还处在危险期。”
她说过这一句,忍不住眼眶发热,抬眼看向雨竹,倒觉得老大的不好意思,用手抹了抹,才说:“我去看看他。”
因着她刚刚退烧,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雨竹恐怕她又有什么三长两短,就说:“小姐,晚一会儿再去吧,我已经让司机回去准备吃的了,吃过饭再去好么?”
沈蔷薇心内焦急着,可转念一想,她这副身子过去,不过是添麻烦。便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点了点头。
司机很快就回了医院,带了清粥并几样酱菜,沈蔷薇勉强吃了几口,就披了件外衣下了床,雨竹见状忙跟上去,一路搀扶着她往楼上去,走道寂静无声的,直到上了三楼,就见一整排的卫戍都在守着,林宁也等在门口,见了沈蔷薇,先是一怔,随即礼貌的说:“夫人,您的身体好些了么?”
沈蔷薇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宁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先是摇了摇头,才说:“子弹射穿了锁骨,弹片伤了肺腔,导致手术过程中大出血,现在情况很不好。”顿了顿,踌躇着说:“医生说,七少随时有生命危险。”
沈蔷薇一听不由得朝后退了两步,像是忽而受了一击似的,脸色也霎时变得苍白,她想着昨日他对着自己那一声声质问,每一句都是掷地有声的砸在耳畔,仿若摧枯拉朽似的。
她原本就没什么力气,此刻更是踉跄的又退了两步,只觉得头重脚轻着。站在原地强自稳了稳心神,才攥着手朝病房的门走去,直到了近前,透窗去看,就见苏徽意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还点着吊瓶,室内静悄悄的,仿若一切都静止一般。
可是看在她的眼里,却怕极了这种悄无声息的静。紧紧的攥着手心,想要将那一种恐惧的想法逼出脑子,这样的时候却怎样都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