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端起床边碗里的深棕色药水,盛了一勺,缓缓喂进丁顿公爵的嘴里。
怀特的语气依然温和,面对身体虚弱的父亲,自顾自地开始追忆起往事。
“父亲,记得小时候,您从不过问我的生活。身为儿子,我也少有能和您说上话的时候。在家族里,我的身边有殷勤侍奉的仆人,在外面,我有显赫的身份,丁顿之子啊,从下到大,海门城里谁不认识我?”
怀特顿了顿,眼看着丁顿嘴角流下的药汁,打湿了枕头。
“可是,我最需要的,其实是您的关心啊,父亲。那时候,我故意调皮捣蛋,就是为了能和您说上两句话。可您依然对我不闻不问。也许,您不知道,有一次我在杂物间,用锤子敲碎墙壁,想要搞点破坏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窄小的通道,通向您所在的卧室。”
说着,怀特朝肖马所在的位置指了指,但好在他的目光依然停在丁顿的脸上,并没跟过来。
“从此之后,这个通道,便成了我一个人的秘密。而年幼的我,也发现了您的秘密。也许,您会说,只不过养了几个情妇,在贵族里面哪算什么新鲜事?可是,这对于那时的我,还有我的母亲来说,却是多么大的伤害。直到现在,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早早病逝的不是你,而是我的母亲。”
怀特说着,语气渐渐激烈,神情也渐渐狰狞起来。
“每十年,送到你手上的丹人药丸,你只给你一人服用!就算我的母亲卧病在床的时候,你也没有良心发现一次!也许在你眼里,我和母亲,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罢了。”怀特一手卡住丁顿的下颚,另一手,便把一整碗药水都灌入了丁顿的嘴里,“不过现在,我已经成年,也已经有权继承爵位,那么,就请你去死吧!”
“咕噜咕噜……”
丁顿双眼大睁,身体不断痉挛,眼里呛出泪花,目光落到了那扇窄窗上面。
正是那扇窄窗,开启了怀特的罪恶起源。
丁顿虽不能言语,但心中却泛起了无尽的悔恨。自己这一辈子,除了追求长生,究竟丢失了些什么?
也许是泪花模糊了视线,也许是弥留之际的幻觉,丁顿竟在窄窗的阴影里面,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那是幼时的怀特吗?
丁顿的生命渐渐逝去,视线却最终停留在了那扇窄窗上面。
怀特呼吸激烈,胸口起伏片刻,终于松手,把药碗丢在了床边的矮桌上。
但是,他却注意到了丁顿临死时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一瞥,竟见有一个人影,正伏在窄窗里面。
之前,肖马听着怀特讲述的童年经历,了解到他的恨意来源,本已经痴了,而丁顿最后的悔恨眼神,更是让他呆呆地发起了愣来。
直到此时,怀特拔出腰间的佩剑,快步向他走来,他才回过了神。
“来人!有人刺杀丁顿公爵!”
怀特一边大喊,一边加快脚步。肖马本能地想要缩回通风口中,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若真回去了,被困在那封闭的空间里,让人瓮中捉鳖,便只有死路一条。
肖马的心思,在生死关头开始高速运转。他注意到了卧室一侧,有一扇紧闭着的窗户。窗户看起来没有多么牢固,一撞之下,应该可以破开。
那才是肖马的逃生之路。
想到这里,肖马索性在通风口里蹲下来,一脚踢开了铁网,不多看怀特一眼,便立刻冲向了窗户。
可是,怀特的剑却在这时突然挥下,挡住了他的去路。
闻声而来的侍卫推开房门,鱼贯进入了卧室。原本宽敞的卧室,变得有些拥挤。
怀特装出愤怒的模样,剑指肖马。
“丁顿公爵被他杀死,格杀勿论,为公爵报仇,不必留下活口!”
肖马心里惊叹怀特的狠毒,摸出短刀,便和团团包围住自己的,十余个持剑侍卫对持了起来。
“丁顿公爵不是我……”
他话未说完,怀特便催促命令道:“丁顿公爵已被他谋杀,还想狡辩,立刻将其斩首,还等什么!”
一众侍卫挥刀而下。
肖马满怀愤恨。
眼前这禽兽,连弑父之罪都想嫁祸!
他举刀挡住眼前的剑刃,却寡不敌众,身上随即便多了十余道深可见骨的剑伤。
丁顿重病多时,怀特在家中的势力也日益庞大,一众侍卫作为他的亲信,下手根本没有留情。
一个回合之下,肖马便全身浴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但他身躯摇摇欲坠,却仍没有放弃抵抗,手中紧握着短刀。刀刃的血槽中,鲜血流淌而下,却是他自己的鲜血。
“怎么可能死在你这小人手里……”肖马咬紧牙关,便试图再次站起。
“刺杀贵族,可是必死之罪,继续反抗有什么用?难道逃得出腾恩王国的天罗地网?”
怀特见这少年刺客大势已去,便走到肖马面前,一脚踢上了肖马的面门。
“嘭!”
重伤之下的肖马,只觉得怀特的硬皮长靴,好似一块石头般尖锐,身体在一踢之下,软软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头贴着冰冷的地面,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却在窗外肆虐的雷雨声中,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
我不能死。冯深他们,也许还在等我回去。那些同伴,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的唯一的牵挂。
我们是被人随意蹂躏的丹人,是被用来吃掉的丹人。对,没错,我个是丹人,但士可杀,不可辱!
至少,我不能如此荒唐地,便替一个弑父之人背负了罪名。
没人会管我的死活,现在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怀特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对准肖马的侧脸便全力刺下。
“死吧!”
剑刃呼啸而来,却在距离肖马只有十公分的位置停顿。
肖马徒手抓住了剑刃,鲜血顺着手腕涓涓流下。
怀特加大了力道,几乎将身体都压在了剑柄上,但剑刃却似卡进了石缝之中,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一股黑色气体,如有实质,从肖马胸前的伤口处喷薄而出,涌向了他的手臂。
黑色幻气触碰到剑刃的瞬间,整把长剑便化为了一片细小的黑色颗粒,消散在了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