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时，淋漓了一夜的雨水终于被老天爷关闭了阀门。
站在他们的位置向下望，肆虐了一地的洪水终于退却，地表土已经被冲了个干净，到处是裸露的大片山石，间或能够看到几具泡得浮肿的尸体，其余大多数人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李景整个人病怏怏的，再无先前的意气风发，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只能由冯慈孝搀扶着，骤然苍老了十岁一般。
身后跟着百十个隋兵，都是侥幸逃生的幸运儿，先后聚集在一起，个个神情委顿。
不过，李景浑浊的双眼，却猛然间一亮，接着神色一凛，嘴角浮现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罗艺等五百多人正一个个挺胸昂首，恍如打了大胜仗，凯旋而归一般，也不能说全是，起码有一个人跟李景等人差相仿佛，好像失去了灵魂。
罗艺行至李景跟前，单膝跪地，全然不计较地上的污浊，抱拳为礼，声音清朗。
标下参见将军，在将军指挥若定的指挥下，我军取得空前大捷，契丹军一溃如注。末将请令，原提领本部人马活捉敌酋，以献于将军马前。
大捷，是么，两千大汉男儿，几千匹好马，俱都损失殆尽。罢了，本将问你，你部又如何逃得大难？！
李景不由冷笑一声，已经开始诘问罗艺。
尽管已听出言辞间颇为不满，罗艺却仍淡定如恒，在完全掌握主动的情形下，他当然不会傻到自掘坟墓。
回禀将军，末将依令驻防，幸好发现及时，才能幸免于难呢，本想及时报于将军，奈何天威难当，只能徒呼奈何！
他的话让人挺不出毛病，而且又比较配合，李景不便多加责难，况且自己现在只有百十残勇，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算了，既然你有心，本将就命你部前去追剿贼酋，你们，你们快些去吧。
面对这些衣甲鲜明的名义属下，李景心中越想越气，恨不得早点就让他们滚蛋，至于立功与否，根本不在他的考虑。
你，叫毛建元，是吧，你给我留下。
……
雨后的天空，格外湛蓝，朵朵白云，飘飘洒洒，凭空出现一道七色彩虹桥，空气冲进鼻孔，能让人忍不住舒服得叫出声。
五百多人快速吃了些饮食，一晚上的劳顿得以缓解。
幸好都是山路，水退得快，干得也快，一行人骑马很快追到山脚。
一路所见，都差不多，处处是裸露的黑色山石，间或有几具被钩挂住的水殍，想象中的万尸横陈的景象并没有出现，这才让众人心情才轻松一些。
众人沿着洪流方向，一路向东，循迹搜索，越接近辽河，地上的死尸才渐渐多起来。
不仅有大量的人尸，还有马尸，还有走散不及的鸟兽尸体，在朝阳下，愈发的惊心动魄。
不少心理素质较差的士卒已经开始呕吐，虽然他们也打家劫舍，拦路劫财，可见到这么多死状出奇一致的尸体还是第一次，毕竟太过震撼。
罗艺高开道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都在四处寻找敌人的身影，毕竟一个敌酋远比这许多尸体的功劳多得多。
不过，很遗憾，直到追寻到辽河岸边，看着汹涌奔流的河水，依然不见契丹人的踪影。
……
在一面泥沙堆砌的墙垛后面，成功见到了十几个幸免于难的契丹人。
瑟瑟发抖，面容惨白。
双方对视一眼，成功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仇意战意。
他们反而一股脑丢掉手中兵器，相继跪在地上，大声嚷嚷着让他听不懂的契丹语。
成功握着手中的腰刀，颇为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理解了对方的举动。
他们，竟然降了。
这让他对异族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分。
……
前前后后竟然收拢了上千契丹人，包围在狭窄的区域，惶惶不安的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的隋军。
罗艺很不高兴，因为从降卒的口中得知，且力古伴同少量亲信利用一些浮木之类的物品，已经逃跑。
眼看着大功不翼而飞，他的心情暴虐可想而知，那个倒霉蛋，一刀就被他给砍掉脑袋，成为无数军功上的一个简单数字。
其余契丹人立即面色如土，更是惊惶，却只能眼看着杀气腾腾的罗艺提着沾血的长刀，一步步逼近。
罗将军，请刀下留人。
成功虽然不喜罗艺本人，可看着那上千活生生的性命，他暗中叹口气，还是插言阻止。
喔，你说出个子午丁卯来，若说不出，就休要聒噪。
依着他平日的性子，在柳子里说一不二，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可对成功，他还是蛮佩服，他也读过书，知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可要把握到如此精细的程度，他自问还做不到，因此，他也动了爱才之心，想将成功收为己用，以实现自己的野心。
这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往大了说，可以献俘于君前，这场仗损失不小，只有实实在在的胜绩才能让帝王忽视损失，而这些战俘就可以满足今上的面子，契丹人少，一兵一卒都很可贵，遑论一千人，不知道出于什么途径，但契丹肯定会谈判协商赎买这些俘虏，君上必悦，这大功自不用说，罗兄名字，都有可能上达圣听，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听得罗艺不住点头，面含微笑，眼睛眯缝，捋着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子。
那往小了说呢？
哎，这一千多条也是活生生的生命，昨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不宜多造杀孽，况且杀俘不祥，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在期盼着他们能够回家团聚，妻盼夫，子盼父，父母盼儿子，成某虽然无力释放他们，但能让他们保住一命，也算是稍赎罪孽吧。
成功很坦然，没有一丝隐瞒。
出于对成功天生的警惕，罗艺尽管已经决断，但还是上上下下打量他，做出一副犹疑未定的模样。
左思右想之后，觉得这对于成功没有丝毫好处，他这才哈哈哈大笑，以示宽宏大量，大声吩咐。
给俘虏们少分一些饮食，军中不得虐待俘虏，违者军法从事。
……
跟成功估计的几乎如出一辙。
相对于实际损失，胜果实在乏善可陈，听闻事情奏报，杨坚颇为头疼，损失不少兵力，不过又切实取得了一场空前大捷，可所遗留的尸体实在少得可怜，虽然冲到下游的尸体仍然偶有发现，但大多数想必已经冲入朝鲜半岛。
无奈之下，朝廷只好对这一胜果秘而不宣，至于牺牲的士兵，都算作意外阵亡，自有专人抚恤不表。
直到旬月之后，契丹使臣进京面圣，提出以大量牛羊牲畜赎买千余俘虏，杨坚应允。
正在代州采矿的千余契丹人，才被送了回来。
个个面色乌黑，骨瘦如柴，热泪盈眶的抱着契丹使臣大腿，哇哇大哭，一个个哭得像个孩子。
这时，发生在营州的一场短暂交战才被世人所熟知，但契丹人荏弱不堪一战的错误认识就此在中原人心中根深蒂固，直到中唐时期吃足了苦头，才不得不承认，契丹人战力并不弱。
罗艺并没有就此飞黄腾达，甚至当日几乎被李景斩首，若不是罗艺手下忠心，拼命救护，又加上韦冲颇为欣赏罗艺，强硬将之收归部下。
无论怎样，罗艺还是成功实现了其华丽转型，虽然过程曲折复杂了点，不过总算达成了预期目标。
至于李景为何怪罪罗艺，是因为毛建元告密，而他告密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想整死罗艺，毕竟他之前同他交集过多，杀了他，很多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其二，最大的目的，借李景的手，杀了成功，就算不能杀了，也要根绝掉他进入军政的可能性，毕竟他已经察觉到他带给自己深深地压力。
结果如他所愿，高开道成功就跟被人遗忘了一般，即使罗艺自己都几乎不保，更无法为他们喊冤。
高开道本人愤愤不平，为成功待遇感到不公。
对于这个，成功则安之若素，仿佛还如释重负一般。
……
皓月当空，树影朦胧。
几多相思人儿，情深意浓，更深雾重，不耐天明。
张出尘蹦蹦跳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生恐他受到什么伤害，冷不防被一把搂到怀中，让少女霞飞双颊，娇羞不已。
少女大着胆子，踮起脚尖，主动将自己的樱唇印在成功唇上，暗度沉香，几番销魂，浑然忘我，不多时，已是气喘吁吁，身软骨酥，软绵绵躺在他怀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阿郎，妞儿已是你的人了，不如，等我为母守孝一年，你就娶了我吧。我想，娘亲在天之灵，也会满意。
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异性痴情，成功亦是情动不已，只顾着疯狂的吻向少女的嘴唇额头脸蛋，修长的脖颈，手却不由自主滑向少女衣裙之内。
顿时一声尖锐惊叫，少女弹簧般蹦起，满脸通红，不安的拽着裙角，突然有点害怕，看着又要逼来的成功，连连摆手。
阿郎，妾身早晚都是你的人，待正式娶了奴家，人家自然会好生侍奉夫君，只是，现在，这是万万不成，万万不成的。娘亲在看，会责骂妞儿的。成哥哥，你好好休息，妞妞先回房去了。
看着少女快速奔出屋门，成功燥热的情绪才暂时缓解，理智渐渐占据上风，他摇了摇头。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应该是这样子啊！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常常控制不住自己，不行，我要成为自己的主宰！
和衣而卧，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怕不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