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最近很开心,仁寿宫落成,简在帝心,而自己的宿敌高颍又出朝去了远征高句丽军任职,再无人在自己耳边聒噪,越国公内史令在朝内俨然分量大增。
还有一件事,也算是件喜事,却是不能为别人诉说的喜事,发妻郑氏身染重病,眼见即将不久于人世。
说起郑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按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使失宠,也不一定会被杨素怨恨才对。
可事实上,整个杨府,杨素最恨的人,偏偏就是自己的结发之妻,那还要追溯到开皇初年,他一句酒后无心之语,他若为帝,必不立郑氏为后,成为自己发妻打击自己最有利的武器,他自己差点因此失去一切。
很难说谁对谁错,但怨恨已经铸就,在想轻易解开就不可能了。最后虽然没有休妻,但双方早已离心离德,再无同床异梦的机会。
刚刚送走了内史舍人封德彝,他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从他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同样英武俊伟,卓尔不凡,稍加锤炼,不难成为杨氏一大臂助。
此刻的他哼着小曲,两个家奴提着灯笼作为先导,来到府邸一处偏僻院落。
看到家奴上去叩门,杨素眼中不禁隐含期待,白皙的脸上红扑扑的,稍饮了几杯之后让内心澎湃不已,身体就像飘浮在云端,右手轻抚着美髯,方正的面庞已呈微醺之态。
吱扭一声,红色的门扉打开了。
一个老妪探头看到自家老爷,赶紧上前见礼,桔子皮似的皮肤似乎每个皱褶都舒展开来,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
公爷大驾来临,奴婢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杨素却只是朝院落中望了一望,就微微皱眉,面上明显不悦。
怎么,又已经睡了?!
看见他的面容,老妪的身躯明显颤抖了一下,谄媚的晃了晃花白的脑袋,压低音量。
公爷,您这样子,是不是太纵容这小丫头,要不要老身来使些手段,保证让这丫头片子服服帖帖,主动服侍您老。
看着老妪,杨素只觉得心头怒火蹭蹭往上冒,可依着他的身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区区一个女人,如果还需要使用手段,岂不是大大折损自己的名声。
想及此处,他鼻孔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放肆!好大的狗胆!公爷何等身份,何须你这老杀才赘言!你好好办你的事就行!
一个家仆不忘恨恨发声,替自己的主子代言。
……
听到院门又一次吱扭关上,窗后的女人才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樱桃小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身影孤独落寞萧索,张初尘遥望着窗外,泪水早已逝尽,只余下心中无限怅惘。
成郎,你可安好?!
……
成功一路上,对两个同伴也颇为无奈,既然跟着他一起被流放千里,自然就不会是罗艺的亲信士卒,甚至都是一军中的老鼠屎一样的人物。
很快,他们就让成功吃到了苦头。
王有才,的确很有才,三角眼老鼠须,时常好像睡不醒的肿胀的眼泡,可无论掉在什么阴暗角落的铜板,都别想逃过他的目光,即使上面屎迹斑斑,也很快就会被他收入囊中。
你若笑话他说,你不嫌脏啊?
他会振振有词告诉你,孔方兄本是世上第一阿堵物,还能有什么脏的过它,可你看世上谁不是喜欢他喜欢得要死。
对了,陈山则是个另类,此人人如其名,是个如一座小山般的人物,身量比起成功略略稍逊,但宽肩乍背,虎臂熊腰,浑身的腱子肉,眼睛一瞪,能把普通人吓死,浑身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相处的几天里,成功只听到陈山只在最初说了俩字,就是自己的名字,从此就没再听到他说话,不过,一路上,打架无数,不论什么样的地痞无赖抑或是军汉皂隶,一旦看不顺眼,冲上去就是一顿胖揍,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胖揍。
曾有一次,成功偶然瞅见他的上半身,全是纵横交错的各色疤痕,深浅不一,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一身古铜色的肌肤,把野蛮力量的气质渲染到极致。
他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但在和王有才私下的谈论中知道,这陈山完全就是个疯子,什么人只要看不顺眼,都敢动上一动,甚至罗艺都曾经跟他打过两次,勉强将他给制服。
成功总算知道为什么把陈山放到自己身边了,可是某种东西开始在内心萌芽,自从经历过辽河岸边的血战,暴力因子不断在他内心升腾,虐杀的愿望时刻炙烤着他的灵魂。
现在,有这么一个上好的机会,又怎么可以放弃。
顺理成章的,一个偶然又必然的时间地点,两个同样暴虐的男人一起暴走了。
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出声,除了噼啪的着肉声,就只有拳脚带起的风声,同样精力充沛,身强体壮,不知道打了多久,连在旁边观看的王有才都感觉不耐烦了,呵欠连连,只有小黄警惕地望着,注意着事态的发展。
慢慢的,两个人出拳出脚越来越慢,就跟动作慢放一样,整个空间充斥着急剧的喘息声,体力显然已经跟不上了,脸上的疲色非常明显。
突然,只听成功忽然一声大笑,右手闪电般击出一记直拳,陈山明显吃了一惊,勉力格挡下来,冷不防他接着一记地堂腿,下肢再也无力抵抗,终于哐当一声坐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胜利者的笑声经久不息,成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笑起来牵动周身伤处,不由闷哼出声。
小黄也亲昵的凑到身边,光滑的毛皮不断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陈山黑乎乎的脸颊,几乎滴出血,在以前,除了罗艺依靠兵刃能够勉强压制自己,论拳脚功夫打小就从来就没有逢过敌手,没想到今天却栽在一个之前一直看不顺眼的家伙手里,原来这个家伙不只是诡计多端,居然这么抗揍。
还是火长技高一筹,陈山,你就服了吧。
王有才也不忘落井下石,阴阳怪气的插道。
明天,再来!
回答只有四个字,陈山显然还是不服气,气呼呼的自去清理。
第二天白天,路上多了一队奇怪的组合,两个鼻青脸肿的大汉,一个猥琐的青年,还有一只跟小壮牛犊似的毛色金黄的狼。
这个奇特的队伍,自然吸引不少人注意,可也仅仅是注目,没有几个人看不出他们一行人应该不好惹。
陈山果然老实了许多,不再惹是生非,只是两只豹眼时刻盯在成功身上,似乎在不断鼓气,而后者则满不在乎。
小黄捉来两只野兔,搭配上一些干粮饮水,在野外,他们吃过了晚饭。
自由搏击冠军争夺战又一次开幕,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成功神色格外轻松,浑不似陈山那般的如临大敌。
终于,陈山不耐,抢先出击,中宫直进,拳势还是一如疾光电闪,可成功动也未动,脸上露出微笑。
在陈山心悸莫名的同时,他只觉得自己庞大的身躯如同腾云驾雾了一般飞了出去,完全不受控制,然后就感觉背心重重撞在地面。
就皮糙肉厚的他来说,这点伤害造不成什么伤害,可黑脸瞬间黑的发紫,紧紧闭上双眼,一点也不敢看那个依然蹲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不仅是他,连王有才都惊得合不拢嘴巴,右手抓着的兔肉都忘记往嘴里送,小黄却毫不客气,趁机吞了下去,心满意足。
这,太快了,仅仅是一个回合不到,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要知道,昨天的比试持续了足足接近一个时辰啊!他虽然从中看出一点西域摔跤的影子,自然不会知道成功所用的其实是千年后的柔道,更不会知道他还是其中达人。
再来!
成功宽厚的男中音再次响起,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的胜利,又一次向陈山邀战。
感受到他锐利的眼神,陈山心中一热,又一次翻身站起,这次他无疑谨慎了许多,没有继续贸然进攻。
稳住下盘,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腿部,陈山扎稳马步,双拳护胸,眼睛动也不动集中注视着成功的一举一动。
成功主动尝试进攻,手势如封似闭,画着规则圈圈,寻找出手的克敌制胜机会,在王有才看来,他的动作实在太慢,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出于对阵方的陈山感觉更奇妙,尽管对方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动作又慢的出奇,可在局中的他看来,成功居然无懈可击,无论他从哪一方位入手,都无法攻破成功的防线。
可是不出手也不行,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压缩自己的活动空间,一旦被对手近身,凭借对手那出神入化的摔跤技术,估计自己还得重蹈覆辙。
狠狠心,咬咬牙,陈山竟然双拳齐出,照着他的面门打去。
按说,这招攻其所必救,若对方不守,应该十拿九稳,可对方不知道使了个什么身法,身子就那么一转,绕到他的侧方,手臂一伸一带。
砰!
陈山庞大的身躯,又一次倒地,只不过,这次由于双臂支撑,才没有那么狼狈,不过,人已经斗志全消。
干脆转身坐在地上,直直看着成功,上上下下打量。
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