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头天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路强松一直睡到江燕萍喊他起来吃早饭。
起来以后,看到江燕萍,路强松的心怦怦跳了一阵,昨天晚上他看见了江燕萍洗澡的一幕,让他觉得有点内疚,毕竟江燕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
吃饭的时候,他也总是躲闪着江燕萍的目光,觉得江燕萍仿佛知道了他做的事。
饭吃到一半时,院门响了一下,跟着一阵脚步声进来。
“燕萍姐,这是你的药。”那不男不女的小玉又走了进来。
小玉把一大塑料瓶药片儿递给江燕萍,“每次可以增加一粒了。”
“知道了。”江燕萍接了药瓶,“小玉,你也坐下吃点吧?”
“不了,我吃过了。对了,马上九点钟,到村口开会去,乡里来人了。”小玉交代。
“知道了。”
“别忘了。”小玉再一次提醒后,又说了声,“走了。”
小玉走了。还是没怎么正眼瞧过路强松。这让路强松觉得很沮丧。自己不难看啊,为什么这假小子这么不甩自己呢?
“二胰子。”路强松气恼地嘀咕着。
“燕萍姐,你…得的啥病?”路强松问。
“哦,……腰疼。”江燕萍迟疑了一下说。说完就把那瓶药片挪到了地上,搁在自己的脚边。
路强松看出了不正常,他知道江燕萍在说谎。“腰疼?你就哄死人吧,昨天晚上谁能看出你腰疼?”他在心里止不住地笑。
趁江燕萍没注意,路强松一下子把她放在地上的药瓶拿起来。
江燕萍伸手夺时,路强松站起来避了过去。
药瓶上的说明书是新的。路强松一眼就看到了“HIV”这几个字母。
他一下子呆住了。他是大学生,哪能不知道这三个字母的意思。
“燕萍姐,你…你得的是…”路强松希望自己的发现是一个误会。
但是江燕萍的眼圈红了,“是的,我得的是艾滋病。”
“这,这怎么可能?”路强松对江燕萍摇着头。
“强松弟弟,本来我们这儿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是外乡人,过几天就走了,犯不着让你心里笑话我们。既然今天的事让你碰上了,那我就告诉你吧,你来的这地方是艾滋村,电视里都报道过的。”
路强松更加吃惊了,“电视里报道过?我怎么没听说?”
“我们这个庄叫庙前坊,我们庄后隔一条路有一座老庙,庙后面还有一个庄叫庙后坊。就我们这俩村,太惨了…”江燕萍说到这,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燕萍姐,你冷静一下,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听年纪大的人说大概是十多年以前吧,我们庄后的老庙不知啥原因失了火。大火扑灭后,庙烧去了一半。后来两个庄的村民又把这烧掉的半个庙垒好了。但是自从那次火灾后,两个庄的女人怀胎生下的全都是女娃儿。多少年了,没生过一个男娃儿。这还不算,大概五六年前吧,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到我们这两个村里。最开始就是春妮的父亲得病,发烧,身上起红疙瘩。家里以为就是一般的感冒,在村卫生室吊了几天的药水,烧一直退不掉,没办法只好弄到城里大医院做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专家说是一种刚发现的新型艾滋病,叫什么V型艾滋病。一种花多少钱也治不好的病。过了两三天,春妮的父亲被送回来了。一起还跟过来两辆车,里面坐满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把全村大人小孩都叫去做了一遍检查,检查的结果一宣布,就像是给全村子下了死刑判决书。庙前庙后两个庄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年人外,中年人和孩子算在一起没有带上这种病毒的不到十个人。知道结果的那一天,苗前苗后是哭声一片哪!”
路强松听到这,忍不住问:“为什么单单是你们苗前苗后是这样呢?”
“这事公布出去以后,记者是一波一波的来,调查的结果,让庄上的人打掉牙往肚里咽啊!我们这儿以前特别穷,几乎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出去打工挣钱,出去的男人也不知是谁先听说卖血来钱快,就先偷偷参加挣了点钱,其他的男人眼红了,就都跟着撸胳膊,一管一管子的血抽出去了。也就是在这抽血的时候,不知不觉染上了这倒霉的病。”
“县里乡里没来人救治吗?”路强松问。
“咋没来,来了一拨人,搭棚住在村里,每天给大人小孩打针发药片,但是一个月以后,春妮的父亲就死了。死的时候人瘦成一把骨头,浑身都是黑斑,像墙上爬的壁虎。那帮人摇摇头给每一户都留下几瓶药片嘱咐按时服用,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地方也有得艾滋病的,但是都没有我们这儿的发病快,死亡率高。上面来调查的专家说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新型的艾滋病,病的变异可能与我们这儿的水土有关。两年没过,两个庄的男人死了四五十,还有几个撑着的天天在屋里床上躺着。不光是男人,有几个婆娘也跟着走了,男人得了病,跟自己的婆娘一睡觉,婆娘也染上了。如今,你在我们苗前苗后走走看看,几乎看不到男人的影了。外面的人如今都不叫我们这儿庙前坊和庙后坊了,说到我们这儿直接叫女儿坊了。”
路强松听江燕萍说到这才忽然想起他在村里走了几趟,确实连一个男的也没看见。好像连女的都很少。
“刚才你说春妮的父亲是第一个去世的?”
“是啊,他走的第二年,春妮的母亲也犯病走了。”
路强松的心一沉。他又想起了春妮那颠三倒四的话语和飘忽迷离的眼神。
“那她现在就自己了?”
“跟她八十多岁的奶奶一块过呢。”
“燕萍姐,难道大哥…?”路强松不敢把话挑得太明。
“他是第36个走的。”江燕萍说,两滴眼泪已经流进了鼻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