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天已升起一弯朦胧弦月,光柔似水,皎洁如练。院子已罩上了一层薄雾,院中花草亦是笼上了薄霜,正开得争奇斗艳。月光飞洒,更显得宛如仙阙。聚啸堂古朴的匾额依旧安静地挂在那里。万籁俱寂,静得犹如另一个世界。小楼精致,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亮着一盏残灯。
窗子半开着,露出一个刚毅英俊的面庞,说不出得沧桑与老练。看着窗外竹影摇动,陡然升起一种再世为人之感。饮杯中落寞,良久他才抽动了一下嘴角:“司马落飘死了!”
屋中坐着一个男人,略微年长。又再斟了一杯酒,摇了摇头,轻叹:“他不肯说?”这男人低声询问。一身白衣胜雪,足以穿透一切的眸子,隐隐中透着大家风范,比之窗前的萧依寂略高,却极潇洒,慢慢地饮酒,兀显出他的成熟稳重,心思缜密。
萧依寂报以一剂苦笑“不是不肯说,而是我根本没有问!”
话音才落,他执杯的手一停,眸子中甚是不解:“什么?你没问?”
“没有!”萧依寂黯然道。他心中悲切,怎可告诉他那时自己是如何被激怒?又怎可告诉他事情原委?只是望着冷月,徒增凄然:“我三岁便入了陌红楼,从未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未尽过孝道。我拼了命练功,只为了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没想到最终,却连我萧家传家之物,都无法寻回!”悲恸中,星眸已微微泛红,他恨自己,他想停止,他想哭,可他不能。
“你不像我,你起码还有仇可报,我却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那男人凄苦地调笑了一句,呷了一口酒,又问:“神风山庄的事,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到底因为什么?”
话音未完,萧依寂已接了过去:“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殊不知这正是一种不打自招的表现。他听得一怔,知道萧依寂并没有说实话,但也不再追问。他清楚萧依寂,他若不想说,即便是如刀饮喉,他也不会开口。
“洛吟霜是怎么回事?”萧依寂话锋一转,冷冷问道。
那男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仅盯着萧依寂的俊面看了又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她是师父故交的女儿,听说是无家可归,浪迹江湖,暂时住到了楼里。看师父的样子,这丫头恐怕大有来头!”
“只怕……”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就此打断了萧依寂下面的话。
“萧依寂,我讨债来了!”
萧依寂听得一阵胆寒,竟是洛吟霜的声音。更令他惊诧的是,她的脚步声竟能躲过他的耳朵。单单是这份功夫,就足可见她功力深厚,绝不是江湖宵小那么简单。心念到此,望了一眼那男人,见他点头,才伸手去开门。
木门半开,就看一张清丽的娇靥等在那里,略微带着倦意,手中竟还端着几碟点心,热气腾腾,飘香四溢。
“萧依寂,上次在莫语客栈钱还没还,就让你溜了,这次可得好好算算,这么多天了,利息加上本来欠我的钱……”只见洛吟霜娇靥凝笑,歪着头,正打量着萧依寂。
“既然你有客人,那我也回去休息了!”那男人瞥了洛吟霜一眼,起身便要离开。
洛吟霜见他并不觉得意外,这更让萧依寂确定,刚刚他们的谈话,她必是悉数听到了:“南宫堂主也在呀?这么晚喝酒赏月……啧啧……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她依旧笑靥如花。在她温玉般地脸上看不出一丝虚假。一时间,甚至萧依寂几乎相信她。
“你还不是一样?”南宫烈雪俊面含笑道,话中意味自是不必多说。
“我自打来了陌红楼,都没帮到你们什么,倒是世伯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都快让我无地自容了。所以看见聚啸堂有灯,就弄了几样小点心,送来了。”她说得诚恳。眸子中也从容自若。她知道他们不信任她,可她能怎么办?她是真的厌倦了再江湖中漂泊的日子。旋即莞尔笑了:“还是热的,你们尝尝,只喝酒,岂不是很无趣?”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南宫烈雪见萧依寂没有动静,倒也不惧,挑了一小块桂花酥放入口中。只一入口,就轻嗯了一声,居然不是平日桂花味道。不似蜜糖封喉,也不似平时桂花酥那种酥脆,而是很细腻的酥,哪怕仅仅一闭口,便会融化成粉。久久回味,齿颊留香。就连他,也是不禁赞叹:“洛姑娘果然好手艺。这点心比平日的桂花酥更加清淡,甜而不腻,酥而不油。入口犹如绵绵烟云。却不知道你放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桂花虽香,却略过于妖媚。我想亦是如此,不如用桃花代替。刚刚看到聚啸堂院中的桃花都开得正好,索性也算就地取材吧。”洛吟霜依旧浅笑。那笑,那眼神,恰到好处,不妖不媚有若桃花。
她的轻言细语,在他看来,分明带着一丝狡黠。正如她的话一样,致命。他心念着刚刚她话中的意思,却听见耳旁一声娇叱:“谁?”与此同时,洛吟霜柳腰一闪,身形已从容地从窗子追了出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禁苦笑,不知道陌红楼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热闹,这已经是今晚,第二位不速之客。不容得在多想其他,便也追了出去。
越是轻功飞驰,萧依寂越是冷汗连连。以他今时今日造诣,竟无法追上丈外的洛吟霜。此刻的洛吟霜,映着灿然月华,云上水袖长舞,那曼妙的身姿,竟似月宫姮娥,急急飞奔。
萧依寂游目细看,前面不远处,苍松微动,纵是月华铺地,也差点遗漏了过去,那一身黑色夜行衣将那男人衬得身形更加消瘦。若是形容,估计和聚啸堂上的门板差不多。然而此刻他闪转腾挪,轻功已显极致,近乎枯叶随风一般,无丝毫份量,甚至一种恐怖的错觉,他不是御气而行,而是在飘。
“站住!”洛吟霜厉声娇叱,玉腕一翻,一柄乌光闪射的短匕直射那黑衣男人。而那男人,人未回,长剑却冷冷封回,短匕应声而落,看得洛吟霜又气又急。她本以为这短匕能阻挡他一下,以便自己追来。没想到竟然被他轻而易举的化解。那男人回头,黑纱罩面,只露出深邃的眸子,目中似笑非笑的光,更是让她怒火中烧。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有种别跑,报上名来!”洛吟霜娇喝一声,纵剑直追。但无奈来着轻功心法已达大成,仅仅几个云步,人影轻动,便将她甩出丈外有余。身法极为飘逸,从而可以判断来者是个青年男人。
四周寂静无声,连长衫刮在树枝上的声音也能听到,刚刚洛吟霜的娇叱,已经惊动了其他人,飞驰间,恍惚已能看到几处灯火。洛吟霜到底急了,她知道若在追不上,其他人一旦发现,那男人必定倾力逃跑。到那时自己更是无法追上了。心念已定,凤目急转,哪里还有人影。倒是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传来一阵阵破风龙吟。
此刻萧依寂追了上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笃定,急急飞驰过去,离战圈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果真不出所料,正是南宫烈雪和黑衣人战在一处。黑衣人闪身撤步,却被萧依寂的长剑步步紧逼。陌红楼两大杀手力战一人,任谁也是无法取胜。
只见黑衣人脚下凌步一旋,转过长剑攻势,在一旁站定,冷然喝道:“司马千变没死,你就不想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
话音甫落,落痕泛红的剑气已衰了下来,而后停了。疑惑地望向了那男人:“你说什么?”
那男人虽然蒙着面,眸子中那笑意,却是掩盖不住,他此刻反而不再闪躲,气定神闲,他确信他手上的消息,萧依寂也必然很感兴趣:“我说,司马千变没死,我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萧依寂心头一凛,暗呼自己的确是大意了,只顾着洛吟霜,却忘了检查尸体。纵是胸中悔意翻然,表面上仍是显得从容自若。
他无言,他不理,继续说道:“南宫烈雪?忍术果然不错,还真小看你了!”
见他转移话题,萧依寂几乎从牙缝中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司马千变说了什么?”
黑衣人一怔,意味深长地干笑了两声:“或许,你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这里和司马千变说的差不多。你看了自然明白。”说话间,已在身上找出一纸信笺,正欲递给萧依寂。
“你为什么这么做?”一声断喝,南宫烈雪犹疑地望着黑衣男人,嘴哂冷笑。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自己决定吧!“黑男人剑眉一蹙,捎着一丝愠色爬上眉角。说完也停下了递出的动作。
一时无语,四人四方站定,耳畔风声飒然,谁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到底是耐不住落寞,洛吟霜笑靥如花的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先给我看看吧。”音犹未落,见她香肩微晃,横飘了去抢黑衣男人手中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