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之外的峰众已闪开了一条道路,立时阵阵夜凉山风倒灌进来,丝丝寒意透骨生凉。不远处密峙的树林里,渐渐升起火光,浓烟肆意,烟尘气息随着鼓声愈加渐浓。偏西的月华笼在薄云后,从云隙中,泻下一抹皎光,照的大地一片惨白,夜宿怪枭,凄厉尖嗥,振翅远遁,震得枝叶纷落,沙沙鸣响,一时间更是陡增恐怖气氛。殿外众人,早不复刚刚窃窃私议的闲淡轻松,屏气静神,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由远及近而来的火光,耳畔隐约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
原本立在云床两侧的八名小僮相视几眼,俱是向冷无风投去不解神情,略微沉吟片刻,其中打头的一名小僮才躬身颔首,询声问道:“总坛主可要我去看看?鼓声如此之急,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这小僮声音虽是稚嫩,口气却是着实老练,倘若假以时日,江湖之中必然有他一号。
这小僮话音还未落尽,便听鼓声如狂浪一般,再次急促起来,直令人感到阵阵心惊。冷夜山风灌进飘紫峰大殿,抚在冷无风的脸上,漠然神情微有几分动摇,随即目光铮然一掣,沉声示意道:“去!”
仅这一个字,声若洪钟,似是给殿内峰众吃了一颗定心丸。那小僮躬身一退,掠地反身,听那殿外鼓声,岳撼山崩,便朝殿门处急急奔去。脚步移至萧依寂身旁,侧目一睇,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圆润的面庞上立现骄矜,显是在笑他不知死活,敢来飘紫峰闹事!
岂料,他正游目间,余光之内人影一闪,他的衣袂竟是被激荡的乱飞。那小僮赫然一惊,倏地刹住冲起的身势,脱口一声轻啊,立时惊呆了,对面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飘紫峰的叛徒:纳兰荀。
“小娃娃,你要去哪儿?爷爷我今天就偏不让你过!”纳兰荀目光轻蔑,不怀好意地调笑道。
“纳兰荀,你恁地敢称爷爷?总坛主面前,还敢口出狂言,看我今日不教训你!”那小僮身形一怔,横眉怒目地厉叱一声,翻掌就欲动手,丝毫没有因纳兰荀魁梧身材而露出半分怯懦。
“你个小兔崽子也敢如此教训老子,老子今天要是……”
纳兰荀口中狂喝还未说完,心头不由一悚,只觉背后一到劲风,快速绝伦,分明要将自己斩于此地。念及如此,暗自冷笑,脚下云步一送,闪身撤腰,当即横飘三尺。身形尚未立稳,耳畔风声呼啸而来,一道夺目寒芒贴着纳兰荀的衣襟扫过,全然击在那小僮的身上。
只闻那小僮一声痛彻心腑的惨呼还未落,弱小身体已被贯穿,血染大殿,颓然倒下,登时气绝。然而,那道寒芒却是丝毫未见减弱,仍是径直朝云床内的冷无风射去。那冷面道人一见之下,自鼻内发出冷冷一声闷哼,电目疾扫萧依寂的俊面,几乎与此同时,双掌一翻一落,自那道人体内猛地涌出雄浑内力,迳向四周激荡而去,那一道冷芒,才一接近真气,便碎如粉砾,消失殆尽。
冷无风这一掌,虽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含极为繁复莫测的高招,即便当下将攻势化解,心头却是暗自心惊,不由凝神抬目,殿门之外的情形立时让他神色一怔,千百条狠毒的念头都涌上心头。
此刻,一名浑身浴血的男子正朝殿内疾疾飞奔,掠地脱箭,捷逾流星。在他那素白长衫上,血迹斑斑,几处可怕的伤口,皮肉外翻,怵目惊心。在他的左肩上,有一道奇长伤口,深已露骨,惨白森森,在那刺眼的殷红下,显得尤为突兀。
他一边朝殿内飞驰,一边惶恐失措,嘶声大喊:“此人想要对飘紫峰不利……总坛主救我……”话尚未说完,又乍起一声哀嚎,一道血箭直射三尺,疼得那男子身子一弓,骤然一顿,险些栽倒。然而身后紧逼而来的咄咄气势和衣袂破风之声,却是让他强行忍住伤势,脚下一旋,不顾一切地朝大殿疾射奔来,流矢生风,宛如电掣。
萧依寂听他说话,神色倏地一沉,星眸闪过一丝冷芒,原本深锁的眉头更是变得凝重。目光循声而视,嘴角不由挑起一抹浅笑,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门外仓皇奔逃而来的男子,正是在潇城里的那名议事堂主。素白长袍褴褛不堪,已是被鲜血染透,粘腻地贴在他的身上,看上去狼狈已极。倘若不是萧依寂早前见过,谁敢说这男子竟是一堂之主?
萧依寂尚思忖未毕,却听那议事堂主口中恼羞成怒地嘶吼道:“杀了我,你一样要给我陪葬!云寒,你想清楚,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萧依寂唇角笑意未消,顿时听得身形一凛,晃过那名堂主的身体遮挡,一张怒不可遏的俊面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是仇人云寒。只是较之上次云寒的气势更为恐怖,纵提身侧的弑魂刀,雪线刀光,笼着一层蒙蒙青气,矮游刀身,龙吟破风,令人闻之胆寒。尤其此刻,云寒掠空直追而来,犹如一道疾星泻地,显是经过上次一战后,苦心研习武功,有了极大的突破。想到这里,萧依寂星眸一冷,微微染红,一种压抑不住的凄然,油然翻起。
“翁清阳,我云寒就算赔上性命,今日也势必要诛杀你!”云寒一声彻腑断喝,声震如雷,在这高远肃杀的夜空里,历久不绝。
“我看你如何杀我?”那翁清阳并未因云寒的大喝而停止半分,身形飞驰到阶下,云步轻点,似是一道脱箭,便径直奔入大殿。几乎与此同时,耐不住心中得意,有恃无恐地大笑道,全然将这一路狼狈逃窜的郁结发泄出来。
“翁清阳,你贵为一峰堂主,却在潇城干下如此勾当,当真是以为你逃回来了,我就不敢杀你吗?”你字出口,一道刀光,挟着刺骨冷焰,直扑向翁清阳的腰际,这一刀力道极猛,厉啸声中显是要将翁清阳斩于当场。
那翁清阳只觉背后一道劲风电掣袭来,面色倏沉,连头也未回,肩上一晃,便朝一侧避闪,横飘三尺,身形尚未立稳,刀光贴着翁清阳的腰际扫过,刀势一荡,竟将他要上束带激荡的撕裂开一个口子,甚至贴着他的皮肉,留下一道红印,惊得他心胆俱裂,险些失声叫出声来,急忙游目扫向大殿情况,不由心头顿时一骇。
他一见冷面道人眉头深锁,屏息沉思,对于殿上之事,似是毫无所睹,周身神经一震,却不知冷面道人此刻正为萧依寂的事情苦恼,尚以为是自己闯下大祸,心念急转,立即连声戚呼:“总坛主……总坛主救命……这人分明就是没把我们飘紫峰放在眼里,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口出狂言……”翁清阳说到此微微一顿,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冷面道人,见冷面道人虽没有半点动摇之意,却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这才继续气急败坏地说道:“总坛主,属下性命是小,但我们飘紫峰怎能让一个丧家之犬如此欺辱?属下……”
“翁清阳!”云寒一声冷冷低喝,星眸杀意尽显,俊面冷傲已极,提刀的右手缓缓举起直指翁清阳的后心:“今夜便是你的死期!”他声音极低,却极清楚,带着缓缓施压的暴戾。旋即,身形一闪,疾翻健腕,一道夺目寒光,径直扫向翁清阳。
长啸惊心,刀光过处,狂风起卷,森森冷焰,令人心惊。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翁清阳那张因为惊惧而扭曲的脸,就如同他的刀一般致命,似是要穿透翁清阳的身体。
萧依寂心中极为清楚,即便如他,也极少见到云寒如此嗜杀的一面,设非有人触及到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以云寒的个性绝不会下杀手。念及如此,他不由暗自摇头,喟然苦笑,云寒乃是少年豪侠,能有今日,因人一句辱骂,便要出手诛杀,全拜他所赐,他与他又是何其的相似?
“啊!”一声惨呼,彻耳惊心,将萧依寂从思忖中拉了回来,顺着声音,漫不经心地一瞥,却是顿觉如雷灌顶,神色剧变。
翁清阳的身体被一柄长剑贯穿,剑尖穿透他的身体犹在滴血,鲜血泛着残忍的殷红滴落在地上,翁清阳惊恐至极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眸中的讶异掩盖了一切,面上痉挛搐动,极为痛苦的呻吟出声:“纳兰坛主,你……啊……”话犹未完,便被一阵痛彻心腑的惨呼所替代。
“老子早他娘的看你不顺眼!”纳兰荀微微冷笑,手中的长剑,剑尖轻轻一旋,毫不犹豫地又刺进了几分,血迹飞溅,翁清阳尚未来得及哼上一声,细瘦的身体贴在纳兰荀的肩上,轻轻一推,便颓然倒了下去,挣扎了几下,登时气绝而亡。死亡所带来的痛苦,令那具尸体看起来阴恻恻有些瘆人,却不碍纳兰荀胸中的畅快,旋即长剑猛地置于身侧,神色傲然地道:“冷无风,老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