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已是全然隐在了厚厚的云雾之中,林内古木蔽天,漆黑无比,萧依寂仅是能够凭着自己的记忆飞驰前进,速度立时减缓了下来。越是前行,淡淡飘荡的血腥味,便是令他胸中一痛,旋即暗凝功力,集于双目,依稀辨别着眼前情景,一地斑驳的血迹,已是干涸凝成了暗红色,渗入土中,仍显怵目惊心,原本芮羽尸体的位置,空空如也。在一旁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一座新坟。
萧依寂眸色一紧,心中立时腾起一阵酸涩,如飞驰到坟前,就见他身形一敛,卓然立在坟前,神色凄凉已极,淡淡肃去坟上的杂草,五内翻滚的血气,不觉令他痛心疾首。
“芮羽,我萧依寂欠你一条命!你放心,不管上天入地,我也一定把杀你的人,带到你的坟前,我要他把加注在你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他口中嗡嗡吟动,倏地仰头,双目生辉,微剔斜飞的眉宇间,在这一刹那,竟然透出无限杀气。
旋即,叩首起身,又望着坟墓默然地伫立良久。此刻,他只顾沉浸在悲愤的思绪中,南宫烈雪来到身前,竟然没有察觉。
“走吧!”南宫烈雪话到喉头倏地哽住,他知道唤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甚至不会比萧依寂少上一分。看着萧依寂怵怵耸动的肩头,心内便也是一酸,默立在一旁。
“三师兄!”萧依寂低吟了一句,略带着微微颤声:“和我在一起,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三师兄还是先行一步,我会回去的!”他说着,玉牙紧咬下唇,强忍着心痛如割。
南宫烈雪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星眸一闪,神色立时沉凝,口中呵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还称我一声师兄,我就是你萧依寂的师兄,焉有让你独自承担的道理?”他本就赋性侠义,此刻听萧依寂如此说,心内不由腾起一丝酸楚。其实他怎能不知?萧依寂是在为他打算,但在他心里,他从来就不是个怕死的人,为了自己活命而舍弃兄弟,这等小人行径,他即便想来,都不由嗤之以鼻,何况是做?
“可……”萧依寂欺言又止,长吸一口真气,抑下凄伤,星目冷冷泛辉,掀起一抹决然:“我终究会害死你,会毁了陌红楼的……”
“不管以后如何,就如洛吟霜的话,不管多少次,不管是谁,致命的一剑,我都会挡在你前面。”南宫烈雪说话之间,神色凛然,目光含嗔,挺鼻之中重重发出一声闷哼。
“我……”
萧依寂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知道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南宫烈雪越是如此,他便觉得他越不是自己了,一种刺痛的感情,犹如蚁噬一般,缓缓蚕食着他的理智,他的冷酷,疯狂……
他侧目瞟了一眼南宫烈雪,还是那一身白衣胜雪,俊如谪仙,卓然立在他的身后,略带无措的注视着他的举动,仍是他最初见他时,那一股傲然,眉间似是看破世间凡尘,他不由陷入深深回忆之中,直沉吟了半盏茶的时间,星眸徒闭复启,俊面泛起一丝苦然笑意。
“三师兄,如果会有那么一天,没有人会比我先倒下!”萧依寂说罢此话,心中顿觉一阵畅意,俊面沉色也是略有缓和。
“你还是一点没变!”南宫烈雪喟然叹了一声,唇角挑起笃定笑意,轻声说道:“还记得小时候吗吟傲和你老是闹意见父的玉如意打碎了。师父怪罪下来,要处罚你们两个,倒是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了下来,那一次重刑,可是苦了你半个月都没下来床!”
“怎么会不记得?因为要吃二师兄的药,二师兄可是不允许我吃半点荤腥,那半个月还是三师兄你,天天去厨房偷肉给我吃,被二师兄发现了,差点把二师兄气死……”萧依寂颔首轻笑,也只有在南宫烈雪面前,他敢露出如此一面,那俊面微微桃花,似是仍然对南宫烈雪所说的事,记忆犹新。
“是啊,其实那时候给你偷肉的可不止我一个!”南宫烈雪轻笑两声,意味深长地瞟了萧依寂一眼,笃定了萧依寂必然忍不住发问。
果然,就见萧依寂星眸一震,微显得有几分惊诧,脱口问道:“难道还有别人?”
“吟傲,不过他不肯让我告诉你。其实他很内疚,只是,你是知道的,想让他认错……”南宫烈雪说着发出一声自嘲的哂笑。
“他?”萧依寂听得心中赫然一震,不由失声脱口,剑眉微剔:“我还以为……”
话犹未完,便被南宫烈雪朗声大笑所打断,他目光一掣,无奈说道:“你们俩个,从小就斗,斗了这么多年,谁都不肯承认,担心对方,真是像极了!”
萧依寂万没有想到南宫烈雪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神色一怔,一阵错愕使然,顿时无言答对。无疑,南宫烈雪的话正说中了他的心思,而他却无法辩驳,从凌吟傲入陌红楼的第一天,他心里就暗自发誓,要保护这个师弟,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如他一样,是个无家可归,身负血海深仇的人。
他也曾几次问过凌吟傲关于他的家仇,而凌吟傲只是笑笑了事,并未提及,即便是仇天正也仅仅是知道凌吟傲一家身世显赫,当年在江湖中也曾是巅峰一般的存在,却不知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而隐逸江湖不为人所知。而这些,也全是听送凌吟傲来陌红楼的老人口中得知,再无其他。即便仇天正当年多方探寻,就也如同落月山庄一样,知情的人俱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谈,也恐之招来杀身之祸。
如此想来,他的确是和他像极了。
“是不是觉得错怪吟傲了?”南宫烈雪见他不语,剑眉深蹙,尚以为萧依寂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不由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的确是亏欠了他很多!若不是我一直冲在前面,也许师父会更器重他,或者会把楼主的位置留给他!”萧依寂略微沉吟,星眸不禁划过一丝落寞,苦笑道。
南宫烈雪却仅仅是不以为然的摇头,神色凝重:“你该知道,师父越是器重的人,就越危险,甚至这个人以后能够撼动整个江湖!对付江湖中的任何势力,不能有半点犹豫和心软,吟傲虽然悟性极高,但他实在是耐不住性子,由他来掌管陌红楼,只怕会树下更多强敌!这些,师父不会没有想到,我们七人之中,能够有如此实力的,恐怕只有你!”
“吟傲可不是这么想!”萧依寂凄然苦笑,只觉胸内五味杂陈,更令他肩上伤口隐隐作痛,嘴角牵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只是不想让他踏入江湖,整整十年,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他重蹈我的覆辙!吟傲无论悟性,还是城府,都远胜于我,想要在这个江湖里明哲保身,绝不会难!”
“只怕吟傲不愿意,你为他做这些事,他宁愿和你一样,也不愿意躲在陌红楼里!”南宫烈雪无奈已极,黯然说道,任凭夜风吹起衣袂,背后一丝冷意,便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不愿看到在陌红楼里还会有江湖中的尔虞我诈,更不愿看到他们七个人最后反目成仇。
“也许,是我做错了!”萧依寂诧异地盯着南宫烈雪的俊面,却见他眉头担心神色,不由沉吟良久,微一颔首说道:“我累了,这一身伤,只怕也要修养一阵子了!”
他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却是下了极重的决心,在他的心里,对南宫烈雪的感激便也又深了一分。无论自己多么迷茫的时候,他总能一语点破,甚至知道他心头每一个牵动的念头。
他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放下对凌吟傲的执念,他反倒心内一丝释然,旋即,又恢复之前冷漠,冷冷瞥了一眼南宫烈雪:“三师兄,我们回去吧!”
他话音落尽,便又朝那座新坟注视良久,唇角微微吟动,轻声喃语:“芮羽,你等着,我一定会把杀你的人,带到你坟前。”
随即,脚尖轻点浅草,身形尽展,疾逾一道流失,朝树林深处射去。两人这一引动轻功,踏枝而行,点石而起,宛若风驰电掣,捷如飘仙。尤其此刻萧依寂归程心切,脚下更是连连旋尽云步,直欲骇人心神,令人触目惊心,声势陡然。飞驰之中,却恍惚又见那林中两盏摇曳晃荡的灯笼,仍是旋在那座青竹为壁,枯松为梁的竹屋门上,但那一抹赫然殷红血迹,却是铺满一地,直令萧依寂感到心头一滞,游目打探,就见那紫衣女子水梦珍的尸体,正高高悬在竹屋之内,一根恍似剑指粗细的麻绳,已是在她脆若莹玉的娇躯上,留下深深勒痕,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刃,正插在水梦珍的心脉之上,总是血迹已经干涸,看起来却仍是让人感到窒息。尤其水梦珍仍是保持着死前惊恐的模样,似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一双杏目圆睁着,泛黄溃散,娇靥狰狞骇人,点点褐色斑点,全然不满她本来艳丽的娇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