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宫里,沈湘扶着叶棽沿抄手游廊往正殿去。正好周全从里面出来,看见二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给大殿下请安,皇后娘娘说听见您说话儿,就叫奴婢出来看看,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呢,旁人还真都没听着。”
叶棽笑笑,挥手叫自己的人都退下,只让傅衣跟着往正殿去。
正殿里沈皇后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沈东林和夫人王氏,右手边则是沈南星。
沈家兄弟俩容貌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沈东林年纪大些,身上书卷气更重。而沈南星则满身锋芒,坐在那里也好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剑,叫人不敢鄙视。
不过沈南星三十多了还是孓然一身,这让家里上下都操碎了心,可他依然我行我素,不甚在意。
叶棽和沈湘进门时好像这一家子又在给沈南星洗脑,沈东林正说着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沈皇后也一脸的赞同。
反倒是沈南星施施然坐着,既不急着辩解,也不出声附和,俨然事不关己。
叶棽拄着拐杖上前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见了儿子,哪里还有心思管二哥成不成亲,笑着叫他起身:“快少动些,腿还疼不疼了?昨睡得可好?早膳用的好吗?”
叶棽笑道:“母后别担心,我用了早膳喝了药过来的,腿并不疼的。”
说着又和已经起身的沈东林等人见礼,刚刚坐定,沈复怀里抱着那只小狼进门了。
沈湘欢叫一声冲过去要去接过来,却被沈复一把躲开:“你少来,都说好了这是给殿下的,别闹。”
沈湘撅嘴道:“我把小白抱给表哥嘛!”
“不用你。”沈复绕开他把小狼给叶棽道,“昨儿夜里白狼中了陷阱,反扑时咬死了人,被我射杀了。结果却发现附近它窝里又它,我一想,还是给你送来。”
叶棽怀里抱着那只小狼,笑道:“好嘛,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上心了。”
沈复眸光微闪,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湘走到沈皇后身边,笑道:“姑母,我想去御花园,听说那几株墨荷开了,我想去看看。”
沈皇后点点头,对王氏道:“大嫂今年还在镜园办菊宴吗?不如一起去看看,你选一些,到时我派人送去,今年也算我一份。”
王氏看了眼丈夫,笑道:“自然是要办,明年除了湘儿,好多家的姑娘们也都要及笄,前儿萧侍郎的夫人见了我还说,想带闺女一起去呢。娘娘要是能赏借御花园的珍品,真是再好不过的。”
沈皇后点头:“既如此,那咱们现在过去,复儿也一起来,上回你不是讨要那块太湖石吗?本宫早叫人备下了,你也去看看。”
在京中,沈府镜园的赏菊宴十分出名,和辅国公家独乐园的春日宴、顾府名园的荷花宴,并称京城三大宴会。
时人皆以获邀参加而为荣耀,文人墨客也趋之若鹜,往往便有名篇传颂,更给这些宴会凭添了风雅韵致。
当然除此以外,世家贵族的子侄姑娘去参加宴会,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亲,尤其这种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集中出没的地方,那成功几率更加不可小觑。
这也是为什么所谓三大宴会受人追捧的原因,每年三次的相亲大会,比找媒人或者自己物色要省时省力,资源还多。
所以沈皇后提起这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叶棽。
叶棽今年十七,虽然二十才行冠礼,可在皇家一般皇子十八就可以纳侧妃了。
王氏自然明白沈皇后的心思,来时也和丈夫提过几句,要是想让湘儿嫁给叶棽,那最好不叫他这么早娶侧妃,至少也该把亲事定下。
沈东林疼宠女儿,可到底想的多些,只叫王氏好生应对,莫要显得太过急切。
如此,沈皇后带着王氏和沈湘、沈复一起去了御花园,留下叶棽在凤翔宫里和沈东林、沈南星兄弟聊天。
这边她们前脚刚走,叶棽便挥退了所有宫人,起身领着两人往侧殿去。
房间里只剩了三人,沈南星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叶棽:“殿下叫查的事,都在这里。”说着抬眼看了眼沈东林,叮嘱道,“殿下伺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叶棽捏着信封点点头:“多谢小舅舅。我是真没想到速度如此快,总以为还要再等几天。”
沈东林笑笑道:“殿下要查的事,咱们敢不尽心。”
沈南星又道:“殿下,后日臣带人往溪山行宫。”
叶棽满意:“如此,还真是多谢两位舅舅。”
沈东林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这回臣一家兴师动众进宫来,该瞧见的也瞧见的,该知道也都知道了,有什么风吹草动到不了明日,便可传到围场。接下来如何,殿下可要想清楚。”
叶棽笑笑:“郎威坏了事,却不至毁了郎家,永宁侯府如今自顾不暇,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入宫。老四那里没处着落,只是我和他算是撕破了脸,接下来反倒不好下手了。”
“稍安勿躁是对的。”沈东林道,“殿下自卫国回来,军功上已经压了四皇子一头,急的该是他们。只不过问题的关键还在陛下,如今秋狩出了变故,急的怕也还是这位爷。此番殿下受了伤,正好暂时淡出朝堂,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淡出朝堂?和前世他说的话一模一样,当时自己只以为大舅舅怕事,不愿帮自己,如今才觉出这话里的真心来。
叶棽笑笑,捏起腰间的玉璜在掌心把玩起来:“大舅舅说的是,我正想着尽快往行宫去,一来我这腿确实要好好养养,二来也是不想老四那边闹将起来叫父皇伤心。父皇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们做皇子的,自然不能还像小时候那般告状求安慰。”说话间他眸色转冷,“这世上的事,总得靠自己才成。”
沈东林听他这话不由有些吃惊,他执意今儿要进宫也是打着劝叶棽的心思,生怕他揪着四皇子那一点事在景帝面前闹起来。谁知他竟已想的这么明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所以殿下打算如何做?”沈南星并没兄长那么多心思,他其实觉得叶棽这里证据并不少,完全应该给四皇子一个教训。
叶棽道:“其实禁卫军统领一职十分要紧,只是兵部尚书王大人年事已高,听闻他早有致仕的心思,这些事平日都不大管了。可这般要紧的职位空了出来,想必他定然亲自过问,当然这些事终究得父皇点头。”
这话好像说得很清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沈南星顿了顿,转头看向自家大哥道:“如今禁卫军的副统领叫齐藤的,曾经在北大营任过提举,人倒是老实忠厚,遇事却蛮精明的。”
沈东林颔首微笑:“臣这就去安排,请殿下放心就是。”
叶棽自然放心,沈东林心思深沉,老谋深算,这么点小事当然难不倒他。
“大舅舅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叶棽道,“这回有惊无险,多亏了复表哥,回头我还要好好谢他。”
“都是他应该做的。”沈东林道,“若不是他冒失,也不至引来刺客,我已说过他了。”
“这怎么能怪复表哥,要不是他临危不惧以身犯险引开了那些人,我哪里有命活着回来。”叶棽挑眉道,“只是这些事还是别跟母后说太细,我怕她担心。”
正事说完,三人又闲话几句,叶棽回忆着前世的事,捡着有用的和两人提了一些匈奴和羌族的事,见他们果然上了心,这才止住话头。
临近午时沈皇后几人才回来,沈东林和沈南星却因着还有公务都没留下用午膳,王氏便带着儿女陪皇后和叶棽用膳。
午膳过后,沈复陪着叶棽回宫,两人绕到御花园的云影湖边,叶棽下了步辇和他并肩缓缓地
散步。
前面便是一座重檐六角亭,叶棽笑道:“复表哥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澄辉亭跟老四打架的事吗?”
沈复失笑:“怎么能忘,那一回打的他直叫娘,真痛快呀!可惜后来我爹打我也打的很痛快,我半个月都没下床。”
叶棽道:“我记得那一回好像是因为怡和欺负湘儿和安然,顾安诚去说理,还被老四给打了。”
怡和公主是淑妃所出,四皇子的胞妹,自幼被景帝宠的没边儿,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可她母妃得宠,身份尊贵,一般人家的姑娘对她自然是逢迎巴结。
但是沈湘和顾安然从小就没有这种自觉,沈湘泼辣直爽,顾安然古灵精怪,俩人凑作堆,当然就跟怡和公主不对付,从小掐到大也是难免。这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贵族小姐中,已然隐隐地以三人为首形成了两派。
沈复点点头:“是啊,顾安诚那个没用的。湘儿也是个不省事的……殿下怎么想起这些了?”
叶棽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幽幽地道:“怡和比湘儿大两岁,父皇最近一直再给她物色驸马。”
沈复一愣,不大明白叶棽怎么忽然好好地提起怡和公主的亲事,好奇道:“便是如此,恐怕这事连姑母都难插手的。殿下操什么心?”
叶棽瞥了他一眼,道:“复表哥忘了自己为何回京的了?”说完便即转身挥手招来步辇,把拐杖交给傅衣,自己费力地挪上去。
沈复恍然回神,凑过去轻声道:“殿下既信得过臣,臣必会办好这事的。不过,真的不用跟我爹他们打个招呼?”
叶棽摇摇头:“叫他们知道了反倒束手缚脚没得施展,这事你且记着,具体如何做,回头我叫人通知你就是。”
沈复点头道好,叶棽又叮嘱他:“回头你去跟安诚说,等我在行宫安置妥当就请他去玩,叫他别总进宫了。懂吗?”
沈复嘿嘿一笑:“我懂没用,得他也懂才行,回头等我好好给他捋捋。”
叶棽看他一眼,心道顾安诚还用你给捋?他心里随便扯一道弯就能把你绊得四脚朝天,更何况他那个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打击沈复的事还是算了,还指着他办事呢。
叶棽淡然一笑,坐上了步辇:“复表哥不用送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对了,还没谢你送来小狼。”
沈复颇为可惜道:“也是怪我心急,不该把母狼射死,别说捉来养着,便是那一身上好的皮毛也都糟蹋了。这小的也挺可怜,你随便养着玩吧。要是养不熟就还交给我,我找人扒了皮给湘儿做大氅。”
叶棽无所谓道:“不至于,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沈复挑了挑眉,笑道:解闷儿的玩意你还少吗?恐怕一时半晌地轮不到这畜生了。”
叶棽冷了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坐上步辇直接叫起。
步辇缓缓地前行,叶棽望着云影湖一侧隐在假山中的宫室,喃喃自言自语:“肯定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