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客可在府上?”杜依依嗤笑一声,挪了挪深陷在菊花蒂棉枕中的身子。
“夫君正在会客呢!长嫂如母,你的婚事嫂嫂是必须要管的,你经世不深,若是看差了人,那可就悔之莫及了,再说若是嫂嫂不替你张罗,总会有人会说闲话的!”
“好了,明日的宴席,我出席便是。”杜依依也懒得再与陆湘雪纠葛,明日的宴席去走个过场告诉沈客自己的想法也无妨。
“这才好嘛!既然你答应了,那嫂嫂就去张罗了,明日大早,嫂嫂来替你梳妆。”陆湘雪作势起身,笑盈盈的离开了屋子。
明日的宴席?杜依依看着屋外那道艳丽的身影拉下了嘴角,就算这沈府我呆不得,要择婿也要我自己来决定。
皓月如玉盘,风声似呢喃拂过杜依依的耳畔,像是在倾诉着黑夜的寂寥,今日沈客命人送来了一把椅子与一些珍奇玩物,木椅座靠背扶手都固定着棉包,靠背后与扶手旁都雕刻着飞禽走兽,在其两侧有两个巨大的轮子,说是一代名匠丁师傅亲手制作的滑椅,杜依依左看右看,确实是一个好东西,以她目前的状况,这东西可是能省去她不少的心力。
于是当夜,她就让香草推着自己第一次出了她那个院子,跳出了困住她的那一口井。沈府乃是皇上下旨命建造,工部尚书亲自监工,用度全由内库支出,历时半年才完工,其奢华程度,香草说不少大臣都夸言比京城郊外的那座皇家行宫不差半毫。
正是深秋,姹紫嫣红都败了,四处可见的银杏树叶黄簌簌,将这一方府宅衬得如梦如幻,在一片秋黄之中,一两颗常青树穿插其中,更显幽美。这是一条幽径,四周不见建筑只可见秋叶精美,群树环绕间,有怪石嶙峋,有曲水流觞。
“这是沈府的后院,离将军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香草一边推着滑椅一边为杜依依解说着。
“去那里走走。”杜依依指着密林中隐隐约约可见的一方小亭。
香草应了一句是,推着滑椅小心翼翼的转了一个弯继续前行。
穿过那一排的银杏树,杜依依就听见了人声,眯眼举目遥望,朦胧月色之下也只可模糊的看到两个人影,不过听着声音,倒是像沈客。
“小姐,将军在会客,我们…………要不要…………”香草也辨认出了沈客的声音,今日午后,她就听得府上的人说府里来了一个贵客,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遇见了。
“就去亭子。”杜依依眯眼亭子,黛眉紧皱。
通往亭子的小径铺着鹅卵石高低不平,滑椅的木轮在上而过磕磕碰碰,颠得杜依依梳好的结鬟发髻散出了几缕发丝,与别在发髻旁的流苏步摇缠在了一起。
凉风有幸,秋月无边,浓郁酒香飘四野,杜依依临近,才在朦胧月色下看清了与沈客对饮的那男子的相貌。
一袭黑衣随风而动,黑发半束,两股垂于胸前,天庭饱满,星眸剑眉,鼻梁高挺,薄唇皓齿,嘴角噙着的那抹笑,魅邪妖冶,握着薄胎金线镶边白瓷酒杯的手,纤细修长白皙不似男人羡煞女子,美中不足的,是他那轻佻的眼神。
“依依,你怎的来了?”沈客见杜依依在直愣愣的打量自己的客人,赶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目光。
“来了,自然是有事找你。”杜依依收回眼神,与香草伸出了手。
香草躬身拉起了她的手,将她扶起,杜依依缓步绕过沈客,踏上了石阶,走入了凉亭。
“你伤势未愈,还是在院子里好好养着吧。”沈客冷冷瞪了香草一眼吩咐道:“送小姐回去。”
香草颤颤兢兢,扯了扯杜依依的衣袖。
“沈客听说你明白要广宴宾客?”杜依依不慌不乱,在黑衣男子身侧空着的那个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伸长了腿。
黑衣男子轻笑一声,将酒一口饮尽,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既然知道,不好好歇着准备准备,跑出来做什么!”沈客一看黑衣男子的模样,浓黑双眉紧皱成山。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我的婚事,你若是插手,我就抹脖子死了一干二净。”杜依依慢悠悠的说着,望着沈客的眼神却是格外严肃认真。
黑衣男子闻声挑眉,轻佻的眼神又落在了杜依依身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我替你物色,有什么不好的?有话回去再说,别让别人笑话。”沈客与香草使了一个眼神。
“我不嫁人,就让别人看了笑话是吗?”杜依依秉着一口气,冷冷斜视了一眼那两道轻佻目光的主人。
“依依,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有客人在,你别无理取闹了行吗?”沈客无奈的与黑衣男子和善一笑致意。
“早闻沈将军妹妹真性情,今日一看,确如传言啊!沈将军既然有家事,那我就不打扰了。”黑衣男子放下酒杯,双手一撑大腿站起了身将双手负在了身后。
“让…………”沈客抱拳正要为杜依依辩解,哪料杜依依一句话,就让他的话梗在了喉咙。
“我真性情与你何干?生了一副女子皮囊也就罢了,似你这等轻佻不懂礼节的男人,轮不到你在这里嘲讽。”杜依依伸着腿坐在石凳上,比之身高七尺的黑衣男子差了不止一大截,黑衣男子的暗讽她怎会听不出来,要不是她伤势未愈行动不便黑衣男子又是沈客的客人,她还要骂得更泼辣。
黑衣男子愣了一瞬,挑眉颇有兴致的打量了杜依依一会儿,坐姿全无淑女端庄姿态,黑发散乱,神情冷漠目光凌厉全无女子半点的可爱。
察觉到这两道目光,杜依依眯了眯双眼抬头与黑衣男子翻了一个厌恶的白眼。
黑衣男子尴尬的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沈将军,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不用送了。”
甩下这一句话,他居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沈客,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吧。”
沈客目送着一直等到黑衣男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才收回了目光,一看到坐在石桌旁的杜依依,他恼怒又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依依,你可知道方才你说了什么话!你可知他是谁吗?”
“他是谁?”杜依依还真是不在意,反正她如今也是这模样,难不成那黑衣男子会心胸狭窄到与一个残障人士计较这么多?
“他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四皇子宁致远,本来我还打算邀请他明日赴宴的,全被你搅合了。”沈客哎的叹了一口气,垂头坐了下来。
大贺皇朝的四皇子,杜依依眉头一皱,眯紧了双眼,香草也曾与她提及大贺皇朝这些站在权势最顶端的天家人物,现在的这位皇上,膝下有四位皇子两位公主,大皇子宁诚与三皇子宁承幼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同音字,乃是常贵妃之子,二皇子宁朝戈比之大皇子年幼两岁,乃是当朝皇后之子,至于这位四皇子,其母怀上他的时候,还只是一位美人,因怀有龙裔,被封为妃,哪料这位苏妃福薄命短,怀胎不足十月早产难产而死,而这位四皇子也因为早产一直年幼体弱疾病缠身,也就是近些年也有了一些改善,也正是因为如此,皇上对这位体弱的四皇子是格外的疼爱,听香草说,这位四皇子也就是一个药罐子吊着,今日看着却是半点不见羸弱,杜依依哪会知道那目光轻佻的登徒子会是当朝四皇子。
“搅合就搅合了,沈客,你不会以为他堂堂四皇子,会来娶我这个残障的杜依依?沈客,你难道就听不到外头对我的议论么?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这些怕都是常听得到的吧!”
望着沈客线条刚毅的侧脸,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充盈在心中,被凉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也泛上了两抹红晕,该死,杜依依一咬嘴唇,低下了头调整着有些紊乱的呼吸。
“依依,我不许你自暴自弃作践自己,你是我沈客的妹妹,莫说京城里的王孙贵族,就是当朝皇子,也是配得上的,外头的风言风语,你听它作甚。”沈客低着头,月光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
“皇子?沈客,你若是能让四位皇子都请媒人来求亲,我就考虑考虑嫁人的事情。”杜依依呵的一笑,搭着香草的手艰难的站了起来。
低着头的沈客久久没有出声,杜依依着实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你筹谋一番,我不能不领情,明日的宴会我会出席,但你别想让我择婿。”杜依依一步步下了台阶,坐到了滑椅之上,抬头看沈客,他依旧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走吧。”
滑椅轱辘在鹅卵石小径上滚过,抖得杜依依头顶的发髻终于涣散,流苏步摇也滑落到了她胸前,杜依依小脸被颠簸得随之颤动,拾起步摇,一拢黑发,昂首看明月,明月照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