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残阳夕照,天边红彤云霞似被血染。
耶律彤赶到安吉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被人拦在了城门口。
“王爷有令,若有克拜尔的骑兵来援一律劝回。”阻在耶律彤马前的将士领着二十多个人,一点不怵那百多号气势汹汹的卫军。
安吉是沁克尔的辖域,如今沁克尔城池泰半被完颜灏收复,还留驻此地的只是察明旱王爷的第三个儿子,虽是王子但并无封号。能被他们称为王爷的自然就是他大哥,克拜尔族的族长耶律瑢。
“你让我大哥出来跟我说。”耶律彤坐在马上,目光扫上城头,那里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手以作戒备,人员方面怎么瞧着都有些捉襟见肘,怕是能用的人都调往北门对峙完颜灏的大军了。
“王爷正在前线督军,不便前来。”那人不卑不亢的说。
“是么。”耶律彤冷笑,尽量克制脾气好言好语,若换成平常谁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拦她去路,早一鞭子送过去了,“我有的是时间,等得起!”
那将士也不多说,叉腰站在城门口,如一尊气势轩扬的门神。
这一等就是近一个多时辰,只待夜空星罗满布,终于见到城中一列火把蜿蜒而出,待走近了,才瞧见为首的男子短衣轻甲,手中拎着顶盔帽,虽然一身风尘,倒是并未见浴血痕迹。
“大哥!”耶律彤见耶律瑢跨步而来,忙从马上跳下,三两步的迎了上去,那将士长手一伸就把她挡下,居然不让她越池半步,耶律彤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耶律瑢走上前,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颇为无奈的按了按眉心。她会千里迢迢带军而来,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即便他来安吉之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延津和尹侗不能有失。
“安吉能守下来,你们来干什么?”他目光随便一扫她身后骑队,就明白她把巡护延津和尹侗两城的卫军精英都抽调了出来。
洪同山东西纵深数百里,骑行非常不便,而安吉是越洪同山而建的一座小城,左右山壁陡峭,攀爬困难,地理位置并不优越,却是南北要冲之地。若能取安吉,往下便是一片平原,他们也再无险隘可守。
“大哥。”耶律彤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说道:“嘉陵关那边风声不对,桑南好像要起兵。”
“呵。”他冷笑,神色不见喜怒,只一双眼中透着寒气深凉迫人,“桑南向来摇摆不定,当初也是他们第一个归附完颜灏,此刻怕是见我们左右交困,想来捡便宜的。”
克拜尔族富可敌国,谁人不知。
“大哥,我们不如……”耶律彤显得忧心忡忡,可归附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若要归附一早就该俯首称臣,说不定还能捞个好前程。而至如今已没有回头路。”耶律瑢回望身后,城廓在夜色下显得森然而又安寂,城楼上点燃的几丛火把也微弱的像是随时会熄灭。
抗争皇权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如箭出,无回。
耶律彤半咬朱唇,眼中闪过狠厉,恨声道:“搴旗斩将,这次带兵来的是宁琮,完颜灏麾下四将之一,只要折了他必然能挫完颜灏锐气。”
“我与宁琮交过手,此人诡计多端,并不好相与。”耶律瑢双手环胸,身子一歪便靠在了旁边一棵古柏树上。
“让我试试。”她一步跨出站在耶律瑢的面前,目光灼灼望着他。
“胡闹。”他低声呵斥,视她孤勇之气为儿戏,“你当宁琮是草原上那些不入流的草匪?若你想智取,我倒有兴趣听闻一下你的妙思奇招,但如果你想以力敌,我劝你省省吧。”
“哥,未曾试过,你怎知我不行?”耶律彤低吼,一双大眼中满是不甘心,她纵横草原那么多年,鲜有敌手,对自己的身手她是极为自负的。
“完颜灏手下四将中宁琮最擅长斩将夺寨,要说杀人的本事,人家不知比你高明多少。汉人有句话叫做班门弄斧,你可知其意?说的不就是你这样的?”耶律瑢犹自在那儿喋喋不休,耶律彤已经耷拉下了脑袋,一副恹恹无神的样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我们守着这儿就能等来乾坤逆转吗?”耶律彤气呼呼的双腿一叉,坐到了地上,乌鞘蛇筋绞成的鞭子在她双手间拉扯。
“说不准真能等来呢。”耶律瑢低低开了口。
“怎讲?”耶律彤好奇不迭,仰首望着他,他的面容逆了月光,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瞧见他的一双蓝色深瞳幽幽慑人。
“现在已是秋尽,马上就要入冬,只待北地冰封,我自然有办法。”他说的好似笃定,其实几分虚实几分成败他心里压根没底,“你现在马上去嘉陵关,注意桑南的动向,这里你无需担心。”
“大哥!比起嘉陵关我更担心你啊。”耶律彤从地上跳起来,持鞭的右手遥指不远处的城门,“我压根信不过那个察明贺,他的父兄都在完颜灏手中,我就不信他会不投鼠忌器!大哥,你一个人在此我不放心!”
“呵。”他哼声一笑,唇畔冷笑蔓延,就是因为他那个嫡出兄长在完颜灏手上,他才如此负隅顽抗,无非就是想激怒完颜灏,逼他起杀心而已。这其中心思曲折回绕的,他自然不会说给耶律彤听,“乖乖听大哥话,赶快回去,你在这儿只会让我分心。”
“我不!”耶律彤埋首在双膝中,闷声抵抗。
“不走是吧?”耶律瑢朝她走近,不由分说的弯腰拉着她的手腕一翻就将她扛上肩头,跨步往卫军骑队方向走去,“那我就绑你回去。”
“啊!!我不要!”寂静的月色下就听到耶律彤的尖叫刺破苍穹。
露冷花瘦,天气渐凉,美貌巧手的宫娥端来新煮温热的银耳莲子羹,呈于案前,“太子殿下命奴婢送来御膳房新熬制的羹汤,请公主殿下食用。”
凤洳是正伏案标示着一张舆图,闻言抬头,目光看向案前拜伏在地双手奉盏的宫娥,瞧衣着发饰应该是侍奉东宫的。
“拿过来吧。”凤洳是温言说道,案上舆图被她折起放在一旁。
宫娥将金瓷花盏递上,揭开碗盖,一股桂花清香扑面而来,沁入肺腑。白木耳已经熬化至无,浓稠羹汤合着桂花香蜜,入口香甜。
“最近天气干燥上火,食些雪耳倒是适宜。皇兄可曾用过?”一把银质调羹徐徐搅动羹汤,洳是缓声问。
宫娥忙回禀说:“太子殿下此刻应正在太极殿会见朝臣,不得空暇,奴婢们已经将羹汤温好,太子殿下随时都可食用。”
“很好,你下去吧。”她低头用羹汤,宫娥应声退下。
宫里熬制的银耳莲子羹所取莲子都要取芯另作药用,一碗羹汤吃不出丝毫苦意。她却是喜欢吃带芯的莲子,小时候与哥哥一同泛舟太液池,她打了莲蓬剥出莲子合着苦芯就跟吃豆子似的一粒粒送入嘴中,跟着夜珩修习的时候也常与师兄姐们下湖打莲蓬,对于怎么打下最好的莲蓬她可是驾轻就熟,可哥哥从小长于深宫,并没见过这玩意儿,瞧她吃的开心,也就拾了粒送入口中,大概原以为能让她吃的津津有味的莲子怎么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谁想那苦涩入喉直抵心间,让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皇太子殿下当即变了脸色。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还是那么美好。
她笑着勺了一粒莲子送入口中,糯软的莲子在口中化开,苦涩还是浓郁到化不开。
“启禀公主,东宫有侍者请见。”宫人传禀之声从内殿外传来。
“让他进来。”洳是搁下玉盏,一旁侍奉的宫娥递上软巾丝帕,她取过轻拭了唇角。
宫人拂起软帘珠络,二名皂衣内侍抬着一个罩盖的青瓷花盆走入殿中。
“这是?”洳是有些好奇的起身踱步走下玉阶。
“殿下请看。”一名内侍揭开罩子,顿时露出底下姹紫嫣红,“中宫殿前的菊花方始吐艳,太子殿下便命奴才摘了这几朵送予殿下宫中。”
洳是记得母后是最爱菊花的,虽然菊花不及牡丹富贵,不若芍药妖娆,但母后却独爱它的清寒傲雪。母后不在的日子里,中宫未曾迎入新主,那些花儿却一直被人悉心照料着。她想这世上,大约没人能比哥哥更加心细如尘了。她微笑凝看那几朵花,附身托住其中一朵花开硕美的。
“这支名唤凤萧玉笙,满园只得一支,十分珍罕。”内侍毕恭毕敬的说道。
洳是怔了一瞬,神思有些恍惚,托住花儿的手也有些松。
“太子殿下说了,此花与公主殿下最为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