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蹲在这峭壁悬崖上那天开始算,至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驻扎在安吉城外的军队每日准点升起炊烟,三餐定时不落,虽然突厥五谷不丰,但是胜在牛羊多,那松枝烤出的羊肉香味飘荡上浮,让蹲守在悬壁上连守四天的人几乎都要按耐不住。
“哥,我好饿,你说老大会不会给我们带些吃的?”夜馨砸了砸嘴,看到宁琮军队里又升起了烟,忍不住就捏住了鼻子,不想去闻那些勾人生涎的烤肉味。
夜晗蹲在她旁边,从腰畔锦囊里掏出两片叶子,一片递给叶馨一片自己含入嘴里,他边嚼边说,“聊胜于无。”
夜馨接过那片甘草叶子,颇有些嫌弃的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抵不住嘴馋,一口给吞了,“这玩意儿越吃越饿啊,是不是开胃的?!”夜馨嘀咕抱怨,此时离开她刚吃完一袋肉干也不过一个时辰。
夜晗也懒怠理她,知道这妹妹胃通东海,吃什么都拯救不了那强大的消化系统,所幸无视便无谓。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几日里夜隐幽要他们盯梢的时候也不多,也就早午各一个多时辰,这段时间不过就是方便他入城更衣,大部分时间都是由得他们去的,只是这破地儿,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周围全是突厥人,让他们两能去哪儿?去哪儿都不方便,所幸就蹲在山崖峭壁上,瞧这天地高阔,山风爽利,倒也别有一番趣味,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瞧来瞧去这么些日子,也并不是没瞧出什么东西,至少他们看出来宁琮他压根没准备打啊!简直就跟屯兵在人家城前烧烤野游似的,倒是隔了不远的安吉戒备森严,城头上箭手守卫一刻也没懈怠过。
“老大说安吉五日必破,明天就是第五日,这瞧着怎么有点悬呢?”夜馨拈着右手五指凑在眼前一通演算,也没算出个子丑寅卯来。
“算了,你要真算明天的事儿,那得经过今夜子时才行了。”夜晗笑她半桶水晃荡的天演术数只能算半天的事儿。
夜馨却一反嬉笑神态,脸色笑容渐敛露出肃然神色,“宁琮军队里将有动作。”
夜晗听她如此说不由好奇,“什么大事儿?难不成终于准备攻城了?”
夜馨站在峭壁上,虽然倚着一块凸石,但为了稳住身形她左手攀住岩壁,只得右手凑在眼前再次推演,“有个不寻常的人要来。”
正在她说话间,夜晗看到远处阔道纵深处有一列骑队疾驰而来,马蹄动地声恍若擂鼓。
“你难不成说他们?”夜晗略抬下巴,指向那越来越近的骑队。
待到他们在宁琮军前停下,这才看清为首那人穿着突厥的对襟坎衣,脚踏一双牛皮长靴,身后黑色风氅随风舒卷,那样貌隔了太远,两人瞧不清楚,只觉那人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贵气浑然天成。
“这谁啊?”夜馨皱眉,极力想将目光远投看清来人,可还是距离太远。
“他果然来了,倒是省得我再去坤桑。”一道清冷男声在两人身边蓦然响起,惊得夜馨生生抠下岩壁上一块碎石。
“老大,你怎么来的悄无声息的,吓死我了。”夜馨一手按了按胸口压惊,看夜隐幽又换了身衣裳,青衫深带,长发仅以一根发巾束起,愈发衬出他气质清雅冷峻。旁人爬山登高免不了会蹭了衣袂,沾了灰尘,但看他一身新裳干净的纤尘不染,让人好奇,他莫不是飞上来的?
夜晗没她那么多心思,只是好奇来人身份,“老大知道是谁?”
“完颜灏。”三个字简单从他口中迸出,让两人悚然动容。
那个强势收复突厥各部族,传闻中心机深沉,手腕酷烈的突厥王,竟然亲自来到了安吉?!
“王爷!”宁琮接到侍卫传报,在完颜灏来到行帐前就已经亲自迎出,待看到他与几名近侍亲卫走近,忙抱拳躬身。
完颜灏几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宁琮却是皱紧眉头,将头越发低垂,“安吉未破,末将有负王爷所托。”
完颜灏抬头望向行辕后,嵌在两山之间的安吉城楼,沁克尔部族的云兽旌旗在空中飞扬,日光如灼如烈,照入他蔚蓝深湛的眸子里。
“进来再说。”完颜灏率先走入行辕,宁琮亦步亦趋跟随。
主帅行辕内设十分宽大,桌椅书案一应俱全,完颜灏风氅一掀随意择位而坐。宁琮在一旁静声候立,完颜灏会亲自前来,必然有所吩咐调动,甚而……他已有计策在手,所以他并不多问,只待他的命令。
“耶律瑢还在城里?”他不问此刻战局状况,也不问该有的军援调动,却问了个彷佛并不显得多重要的问题。
“数日前末将与瑢王爷交过锋,应该还在城中。”宁琮猜不透这位王爷的心思,亦如他从没料到这位曾经精通汉书文艺崇尚儒家之学的王世子,会屠城杀降,眼也不眨。
“耶律瑢倒是比察明贺更紧张安吉。”他一双修长的腿交叠而坐,袖中滑出的一柄精巧匕首被他拿在手中闲闲把玩。
“沁克尔部已经泰半被王爷收入囊中,只余下一个安吉不过垂死挣扎,只怕察明贺此刻心中已经有所动摇了。”若是让他知道完颜灏亲自前来,怕是真能吓破他的胆,任谁都知道抵死顽抗完颜灏的下场是什么。
金葛戈曾有一城坚守不降,拖了完颜灏军队近月余,那次完颜灏从坤桑赶至,亲自督军擂鼓城下,既出号令:一鼓声起,附墙!二鼓声起,登城!三鼓声起,未登城,杀军!四鼓声起,未登城,杀将!他治军之严酷,上下皆知。
都城在半日后被破,军队入城,铁蹄所过之处鸡犬不留。那屠城之举骇人听闻,举国震惊,至此以后完颜灏收复各部族的动作越发迅若雷霆,无人再敢挑衅其锋芒。因为仅此一例,已经胜过言语千万。
“察明贺怎么想的我并不在意,倒是耶律瑢。”他食指并上匕首在刀面上缓缓滑过,豁亮刀锋倒映出他俊冷眉眼和眼中凝出的一抹深光,“耶律家族曾出过不少贤相,我对克拜尔家族倒是挺好奇,这个耶律瑢听说能力不俗。”
古兰王朝还在的时候耶律家确为仅次于完颜氏的第二大家族,可自从东西分裂后,耶律家就日渐势微,但其中确实也出过不少名相贤臣。
“王爷的意思是……生擒瑢王爷?”宁琮见他对耶律瑢颇感兴趣,心下猜测。
“不用,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就范。以为仗着安吉这天险要地,坚守不出,待拖到北地冰封军行困难,我自会退去。”他不疾不徐的说,手中匕首缓缓入鞘,“以为我破不了安吉,就治不了他们克拜尔家了么。”
“王爷的意思是?”纵然宁琮是驰骋疆场的老将,跟随完颜灏也有不算短的时间了,可是他只觉越来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没什么太大意思,这次从坤桑来,半途捎了一份薄礼准备送给察明贺。”他话落后扬声将近卫唤进来,其中两人抬着一个粗陶的浅盆进来,上面盖着绒巾,底下隐约有轻薄的雾气缓慢渗出。
宁琮有些好奇这玩意儿,不由盯着多看了两眼。
“希望这份薄礼能略表本王心意。”完颜灏笑容冰凉,目光如霜,缓缓一点头。一名士兵挑开绒巾,待宁琮看清那盆中所盛何物时,惊骇的脚下倒退半步,惶然侧过头,竟不敢再多看一眼,那边又听完颜灏寒凉语声,“希望他不要令我失望。”
夜隐幽早说过让他们没事就呆在城中休息,他们却嫌按耐不住,非要跟着蹲点。可蹲着蹲着又有人嫌无聊,夜馨百无聊赖的在心中背玄门八卦,一边夜晗和夜隐幽自然定力十足,一动不动的眺看宁琮的军队。
夜馨正背到“水洊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突然见到宁琮大军开始有所调动,不由大奇,“他们怎么突然退了?”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难道这就要走,不打了?”
“他们只是后撤罢了,并非真走。”夜隐幽拍了拍夜晗,低声同他说,“你们先入城,稍事休息,今晚恐怕不得安宁,你们就按我事先吩咐的去做就行了。”
眼见夜隐幽并不打算同他们一起行动,夜馨有些面露古怪的看着他,“老大,你想干嘛?”她又不自觉的开始天演推算,可怎么也算不出他要去干什么,只是凭感觉他要去做一件让人出乎意料的事。
“给完颜灏添些麻烦,不能总让他欺负老实人。”夜隐幽倒是直言不讳,手中握着的紫玉金蝶笛被他收入怀中。只是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居然要去挑衅完颜灏?况且那个耶律瑢怎么看也不像是老实人啊。
夜馨和夜晗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的瞪着夜隐幽,道出一句,“老大,你这是要去翻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