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士卒越来越多的聚集上山,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若有佛祖或神明在天上看,定是像看无数的蚂蚁。顽皮的孩童若是看到蚂蚁巢穴,说不得一把火就将它烧了,然后围着火堆哈哈大笑,聂云抬起了手,就像即将点燃火把的孩童,唯独不同的是,他的心情沉重而迷茫,所以那只手上迟迟没有运劲,也迟迟没有落下。
山下的大军一旦通过,死亡便会落在自己,落在黄四娘,落在亲人们,落在所有的清贫者头上,甚至那些想要投降的人都不可能获得生存的机会,秦川将被赶尽杀绝,变成一片死地。
“一切皆有因果,你们来秦川杀人便是因,佛借我手让你们进六道轮回,我就超度你们吧!”聂云默默念着,举起的手不再犹豫,瞬间灌注了千斤之力,全身压了过去,抵在巨石上,向前用力的推了过去。
……
飞扬散尽,一切皆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结果都没有超出聂云的设想,却仍然让人震惊无语!山坡及山下尸横遍野,士卒们在山崩地裂的巨大惊恐面前再也无法听到任何长官的命令。巨石纷飞,石砾临身,压却数千具尸体,所有的人在地震般的威势下仓惶逃窜,没有谁敢谁能迎难而上的,就算是那三十余位修行者也不敢贸然向前,只是堪堪保住了性命。巨石阵释放出的威力震撼了所有人,并且毫不客气的收割了五千人的生命。
山上山下,一片血肉模糊,哀鸿遍野!
萧让和一万多人的队伍逃到了远处,看着那些已经静止下来的石头上斑驳的血迹和残留的毛发皮肤,想着不久前还和这些士卒开玩笑,不少人开始呕吐,不停的呕吐,甚至将这两天来吃进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到后来吐无可吐,连苦水和黄绿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纵然是这样,仍然继续呕吐。
有人精神开始崩溃,或抱头痛哭,或癫狂大笑,完全无法控制情绪;也有人庆幸自己没有冲到前面被压成肉饼,对天发誓要回家好好孝顺父母,敬爱妻子。
幸亏躲的快,不过萧让也被飞来的一块巨石擦伤,肩头红肿了一大块,皮肤破损,鲜血打湿了白色衣衫秀袍。纵然是这样,这位英俊公子神情仍然冷静从容,甚至不能看出人性的味道。
山上已无巨石,五千余具尸体散落各处,萧让说出了队伍重大伤亡后的第一句话:“不必理会尸体,走不动的原地待命,假装走不动的处死,其余人等……上山!”
……
尸体在冬天不会引起瘟疫,山中仍有饥饿的野兽和飞禽,不出一个时辰,天空中就会有无数的黑鸦和山雕来打扫战场,那些内脏和血肉将会成为它们嘴里难得的美味。
“算是天葬吧!”铁鹰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画面,偷偷的瞄了萧让一眼,感觉到说不出的寒冷。
……
同样寒冷的人还有已经下山的聂云,他真正的发足狂奔起来,没有眼泪,但视线一片模糊。
他在秦川最缓的山坡上跌倒了无数次,每次爬起都腿脚无力,乃至虚脱,又复而跌倒。
十七岁的少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杀了五千人,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他不知道如何自处。
尽管事前已经计划好了逃离方法,但聂云脑海中却混乱了起来,曾几何就算生死一线,也没有这般的心中慌乱,可现在,聂云感觉自己就像大海中一片枯萎的叶子,迷茫无助,不知飘向何方。
后面有萧让的部队,前方是西路军的前锋队,我该去哪里?
……
白雪覆盖草原,与往年的凛冽冬原相比,如今已更显萧瑟。寒风呼啸常常被喊杀声掩盖,金戈铁马,血流成河的场面已经在这片草原上反复上演。在距离枣庄三十余里外的一座荒山之上,夜幕下散落着一堆堆篝火,连日的奔波及厮杀后萎顿的人们有些沉静,平日里精壮的战士们裹着棉袄被褥缩在简易帐篷里,吃着自带的面饼和肉干。
在其中一座帐篷外的篝火旁,站立着一个肩背宽阔的身着普通青布衣衫,外套软甲的中年大汉。他背负着双手,陷入了沉思。甲胄上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微弱的亮光中可见风干的血迹。
过了片刻,他躬下腰捧起一把雪,往脸上使劲儿的揉搓了一阵,洗去了尘埃和血,顿时有些疲惫的精神又焕发了起来。他眺望秦川方向,面上毫无表情,眼中精光闪烁,但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深刻,隐隐透着焦虑。
宁静的夜空偶尔被战马嘶鸣声所划破,那是驻扎在枣庄的西凉斥候探马在幽暗的远处徘徊。雪原之夜,有冷风刮面,却无心睡眠,聂长风今日接到秦川方面的消息,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如今秦川形势危急,聂长风率领一万清贫者仍在枣庄一带无法脱身。本是奉黄四娘之命对西凉兵在枣庄一带的活动进行牵扯,协助汜水关西路军反制对手,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从严素卿的西路军大营开出来的部队非但不是针对西凉兵的,反而直扑秦川,现有两万已经进川,三万在秦川入口部署,提防自己回援。
这真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汜水关西路军宁可自断一臂的方式不抗敌,而是灭秦川,无论是怎样的逻辑都是说不过去的。难道严素卿是西凉国的奸细?从这一年的战局来开,似乎又无可能。难道是朝中那位贵人的意思?聂长风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事已成局,看不清的迷雾索性不去想,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解除秦川危局。
显然目前在枣庄的西凉兵已经盯上了聂长风的这支万人马队。因为这两日的骚扰战打响,西凉兵被清贫者偷袭了两次,被斩杀一千人有余,于是清贫者便成为了眼前枣庄之敌的心腹大患。
几个万人骑兵队都在追逐绞杀清贫者,清贫者队伍自身也是情势危险。现在已经入夜,按照西凉军的作战习惯,夜袭的可能性也不大,即便是夜袭,聂长风也有部署和对策,趁乱突围并不困难。
但明日可难说,正面、东西两侧在白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只敌人的万人战骑队,一旦其余敌军增援,三面都有可能受敌,清贫者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今夜便撤离枣庄,增援秦川。可是增援秦川就必须要面对秦川所驻扎的三万西路军精锐,以一万攻击三万正规军,胜算不大,即便胜了,也将是惨胜,再无力进入秦川救援了。
可那两万西路军现在就在秦川的山道上行进,虽然黄四娘布置了阵法机关,但传来线报,秦川之敌有三十余名先天强者,两千人的防守怎可抵挡?
最让聂长风情绪无法平静的是,秦川中来了一个少年,他的名字叫聂云!
天可怜见,聂云还活着,聂长风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铮铮铁骨般的硬汉也不觉泪流两行。
长夜风寒,篝火摇摆不定,秦川的普通战士们都已睡熟,但篝火旁还有人,聂长风向几个清贫者首领交代了一下作战计划,便毫不犹豫的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回到帐中。
经过仔细的思考,他的神情变得坚定起来,他搓了搓微微有些冷的手掌,哈了一口热气,将背身黝黑锋口锐利的长刀“黑鳞”随意的搁在身旁,合衣稳睡,不久便传来鼾声。
猛虎在侧,怎能卧榻安睡?
唯有横刀立马的清贫者,聂长风!
大丈夫临深渊而不变色,深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一旦决定,便笃定泰然。聂长风历经沙场数年,又连遭家族亲人变故,早已在烈火中千锤百炼,眼前虽有危局,但何妨我大刀破之。
所以他决定好好的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来时。
……
来时并非明日,明日事已蹉跎,决断便从今夜始!
夜半三更之时,聂长风睁开了眼。寒风更加嚣张的呼啸,篝火奄奄一息,他起身提起刀,向账外走去。帐外有战士早已备好了马,聂长风背刀上马,手执马鞭一声吆喝,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西凉兵在枣庄有坚固的防线,十万骑兵聚集在枣庄周围,早些时候,聂长风一万骑兵骚扰,两军时有兵戈接触。因此,枣庄主帅派出了三万铁骑绞杀聂长风。出枣庄后的战斗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一带方圆百里展开的厮杀追逐。
今夜,聂长风的队伍突然失去了踪迹,这三个万人队在追逐中失去了方向,遂分别相距十里呈品字型驻守休息,相互呼应,以防偷袭,待天亮后继续追逐。毕竟此前已有一千余人丧命。
在正中万人队中的一个军帐中,万夫长早已入睡,在帐口,一名带刀侍卫静静坐在小椅上。万夫长作为后天大圆满境界的武修者,在军中有赫赫战功,很是受人尊敬,此前知道聂长风这个人,本有些忌惮,但这两天和聂长风作战,发现此人只会东躲西藏,在草原人看来,如此鼠辈,真是名不副实,甚为可笑。
如今追了一天,连个清贫者的影子都没见到,何况夜色深重,万夫长心中郁闷,于是一顿酒肉之后,便呼呼大睡。
草原人勇猛彪悍但绝非鲁莽,除了帐篷外站立的数十人亲兵卫队,帐中护卫武士仍然只是闭目养神,未敢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