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凯威站在原地没动,夏小宛轻蔑了笑了笑,提着裙摆慢慢的往前走。
春末夏初的植物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处处皆是美景。可是她没有心思看,只是往前走,却不知道自已要走到哪里去,脚又痛了起来,她靠在树边休息,雪白的裙摆在地上拖成了灰白色,有一些草屑缠在上头,她觉得好笑,穿几百万的婚纱来逛植物园,也算是任性了。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兰树。原来在这里,她嘴角微扬,信步走了进去,高大的白兰树挺拔竖立,洁白如玉的花朵绽放在枝头,象无数的白玉盏,又象一群群待飞的白鸽,清香阵阵袭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停在一棵树下。
她以为自已再也不会来这里,可还是来了,不是为了姜凯威,她心里很清楚,绝不是为了他,只是想缅怀曾经的青葱岁月,缅怀那个意气风发又俏丽娇羞的女孩子。她的笑声清脆如铃,身影在花树间钻来钻去,仿若象轻盈的小鹿,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也不算老,才二十八岁,眼眸依旧清亮明朗,皮肤依旧光洁细腻,混在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中间,并没有违和感。可是她的心却苍老得象八十二岁,千疮百孔,粗皮暗沉,毫无生机。
脚被尖尖的鞋头挤得实在受不了,她索性甩了高跟鞋,赤脚踩在细卵石铺就的路面上,小小的石子铬在脚底,有些痒,又有些微微的疼,她走了几步,觉得适应了。记起家里的花园也铺了这样的一条小道,父亲经常赤脚踩在上面,美其名曰是做脚底按摩,她来了兴致也陪着父亲走一走,但往往一个来回不到就失了耐心,现在这样慢慢走着,倒是找着感觉了似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
因为不是周末,又是上午,并没有其它的游客,她赤着脚,穿着洁白的婚纱,在香雪海的花树间慢慢穿行,阳光象一把细细的金沙,倾泄在她身上,照得胸前的碎钻闪闪发光,头上那颗粉钻更是璀璨夺目,柔和的光芒笼着她白晰的脸庞,带出一种详和端庄,她看起来不象是新娘,倒更象一位公主,高贵而娇美。
姜凯威站在树下,怔怔的看着,她还是这么美,五年的岁月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比从前多了一份岁月沉绽的静美,她安静的样子美得令人窒息,也令他心疼。
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疗养院里,活泼俏丽的女孩子渐渐失却鲜活,变得安静,她可以保持着一个姿式,安静的呆坐大半天,看着窗外光阴冉冉,花开花落。她也可以闹上大半天,象一头困兽,不停的吼叫,喊到自已精疲力尽,喊到喉咙嘶哑也不罢休,那狂乱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悲恸,听得人心里只觉凄凉。
他坐在黑暗中,盯着屏幕里吼叫的女人,如万箭穿心,痛不可抑,终于忍不住落泪。从小,父亲教导他:男儿有泪不轻流,可流血不可流泪。因为流泪是软弱的表现。所以打从记事起,他再没有流过眼泪,哪怕当年被伤成那样,他难受得赤拳打墙,难受得把唇角咬破,也没流过半滴眼泪。
可是在那个夜晚,他流泪了,肆律的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象一条条冰冷的小蛇蜿蜒爬行,他硬撑着把那盒录相带看完。
看完他就倒在地上,哭得象受伤的小兽,呜咽着,不停的拍打着地板。
是他错了,是他大错特错。五年前他那样恨她,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方知自已恨错了人,最最可恨的那个应该是他自已!
悔恨象一条毒蛇,不停的噬咬着他,折磨着他。
姜凯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从回忆中愰过神来,却看到夏小宛就站在对面的树下,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花树下站着的男人,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相似的场景让夏小宛突然有些愰惚,仿佛是时空交错,将她带回美好的曾经。
两个人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风过,有花瓣飘落下来,象一只白色大蝶在半空轻盈的飞舞,缓缓落在她的头上,他慢慢走上前来,轻轻摘下那片花瓣,想扔在地上,夏小宛却握住他的手,抽走那片花瓣。
“小宛,”他轻声唤她。
夏小宛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开双臂,半扬着脸,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就那样站着,仿佛在倾听。
他想起她的病史,脸色一下就变了,又叫了她一声:“小宛。”
夏小宛“嘘”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轻声说:“别说话,听!”
他也放轻了声音:“听什么?”
“风的声音,”夏小宛说:“还有花瓣离开花朵的声音。”
这样诡异的事情,姜凯威平时绝对不可能做,但他却学她的样子,也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真的能听到风的声音,它们轻柔的拂起他的头发,在他手指间顽皮的钻过来又钻过去,就象极细的丝,丝滑的贴着他的皮肤。
他听了许久,怎么也听不到花瓣坠落的声音,睁开眼,夏小宛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无声无息的倒下。
他大惊,赶紧伸手接住,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急步往外跑。他的车就停在植物园门口,出门就上车,叫司机往最近的医院开。
女人虚弱的躺在他怀里,熟悉的气息在鼻腔间萦绕,他再也无法逃避,紧紧的把她搂在胸前,是的,他爱这个女人,一直都爱她,爱得情不自禁,爱得身不由已。可越是爱她,却越推开她,他伤害她,可到头来那伤痛却加倍还到自已身上……
都是他的错,姜凯威懊悔的揪着自已的头发,她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如果可能,他愿意倾尽所有换得时光倒流,不让她遭遇那些可怕的事情。
他低下头,轻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小宛,我错了,不求你原谅,但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没有了新娘的婚礼现场闹成一团糟,夏南泽气极败坏,他追出去时,夏小宛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姜凯威连人带车都不见了,他气得狠踹了旁边汽车的轮胎两脚。顾念彬也追出来,问他:“小宛呢?”
“跑了,”他气呼呼的说。
顾念彬倒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小宛是成年人,不会有事的。”
夏南泽愤愤的骂:“她死在外头才好,脑子被驴踢了是怎么的,又跟姜凯威搞到一起去了,那样惨痛的教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人没事就好,估计他们俩个在一起,”顾念彬拍拍他的肩:“先把这里处理好,呆会我们去姜凯威家找她就是了。”
夏南泽突然想起来,顾念彬才是最尴尬的那个人,他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念彬,小宛这么做实在太不象话了,我向你道歉,向你们全家道歉。”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侯,先进去吧。”顾念彬揽着他的肩一同往里走。
邵柏青站在台下等得正焦急,见顾念彬进来,正要迎上去,顾念彬却朝他摇了摇头,邵柏青会意,跳上台,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静一静。
“各位,各位,请安静,实在对不起,因为出了点状况,所以今天的婚礼暂时取消,麻烦各位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大家按次序退场,抱歉,抱歉……”
大家都站起来,边议论边往外走,夏南泽和顾念彬站在门口,不停的鞠躬表示歉意。
等所有的宾客都离场,教堂里只剩下顾夏两家还有韩小雪,邵柏青,沈离,凌云等人。
方雅茹气得手指发抖,终于忍不住发难:“小宛怎么能这么做呢?这让别人怎么看我们顾家?”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夏德仁一脸愧疚的道歉:“顾兄,阿嫂,实在抱歉得很,我们没有教好小宛,等找到她,一定让她登门负荆请罪。”
夏夫人也赶紧表态:“是啊,你们别生气,为了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等找到她,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亲自押到府上去请罪。”
方雅茹还是气不顺,愤愤的哼了一声,顾广贤说:“算了,事到如今,已经这样了,找到小宛,也别骂她,问清楚,她倒底怎么想的?如果真的不想和念彬结婚,我们也不能勉强,还是尊重孩子们的意思吧。”
顾念彬见父亲脸色不太好看,知道他多少受了点刺激,便要顾姗姗和方雅茹陪着他先回去,又对夏德仁和夏夫人说:“伯父伯母也请回去吧,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小宛的,就按我父亲的意思,如果小宛真的不愿意结婚,就尊重她的意思。不要因为这个,破坏了我们两家的关系。”
夏夫人听了这话,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拉着他的手,“念彬,你能这样想,伯母真的很感动,谢谢你的宽容,小宛没有福份,她配不上你。”
夏德仁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念彬,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等长辈离开,大家都围在顾念彬身边,担心的看着他。顾念彬反而安慰的冲他们笑了笑:“我没事,找小宛要紧,大家分头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