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你在看什么呢?”黎叔看到呆立在大门前的我,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问道。我下意识的猛然转身,闯入我视线的是略显惊讶的黎叔。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刚刚送龚少爷离开,忘记关门,黎叔你把门关一下,我先回去了。”黎叔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我自顾自向院内走去,留下一脸疑惑的黎叔独自关门。
回到东厢房,反手关上门,院子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屋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音,我拉出椅子坐到上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昔日写的那一沓整整齐齐的字幅。
三天后,便是汪国军的死刑,为什么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呢,反而是对龚雨蝶的愧疚和思念更甚,心里因龚雨蝶留下的伤和痛更浓。是啊,汪国军是一个汉奸,他恶有恶报,还有他曾经的老相好梁秀菊,他们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有那么多的人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罪有应得,他们应当为自己的贪心和魔鬼一般的欲望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了不少,但是,曾经的与龚雨蝶的经历那些依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们相逢,相遇,最后相知为姐妹。
在那个寒冷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寂,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弯冷月孤零零的挂在天边。在那条小巷,在那个废弃的庄园,我们相遇了,是不打不相识的那种相遇,这就是我与龚雨蝶最初的认识。之后,我带着她去了龚公馆,再后来,龚夫人收她做了义女,然后她从姓叶改为了姓龚,成了龚家的大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
“叶雨蝶。”
“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个蝶字,所以他们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黑蝴蝶。”
记忆中,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眸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清脆略显俏皮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划过我的耳畔,那些我们曾一同经历过的,哭过的,笑过的像放电影一样统统在此刻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雨蝶。”嘴里情不自禁的喊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我藏在心里深处,自从她离我而去后,一直都不敢唤出来的名字,这个名字不知从何时起已变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痛处,轻轻碰一下就会疼的撕心裂肺,这个名字也成了我永恒的思念,就像烙印一样,铭刻在我的记忆中,脑海中,心中,永远都不肯忘记,哪怕经历几世轮回,它也依然不会被时光的流转抹去。
雨蝶,你还好吗,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杨成,想过你的哥哥,想过你娘,我们都在想你,这样的想念日日夜夜,生生不息的滋长在我们每个曾爱过你的人的心中。我知道,当初你为我挡下那一枪的时候是心甘情愿的,是毫无怨言的,你不会恨我。可你知道吗,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恨我自己这么自私,怎么可以让一个十四岁的女孩为我去死,我真的恨我自己没用,顾清儿就是个懦弱又无能的人。
想着想着,在心里不知对龚雨蝶说了多少话,不知不觉,才发现,我的脸上已是一片冰凉,手边的字幅被一个个水团晕开,好像一朵朵墨染的莲花,妖娆多姿,风情万种。
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起身开门向院子里走去。一口气跑到后院,在跑的过程中,风吹干了我脸上残留的泪痕,也吹乱了我乌黑的短发,轻轻呼了口气,这才向后院的仓库走去。
来到仓库,所有人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总管拿着一本账簿,右手拿着一支钢笔,来来回回的巡逻,一会指点一下这个,一会去看看那个干的怎么样,杨成就在这些人中,我进来时他正在为新入库的丝绸点数。
这是一项最为简单的工作,我小时候跟着爹来看仓库,他也命我做过这个活,每次我都顺利完成爹交给我的任务,黎叔应该是不想让杨成干那些比较累又费脑子的活,所以安排了他干这个。也是,他一个名义上的管理员,名义上的员工,干什么非要拣累活干,这不过是爹留下他的借口,他还真信以为真。
“大小姐,你来了?”仓库总管向我问了一声好,又转头看了看正在细心点数的杨成,似乎早已料到我是来找他的,“嗯,我来找杨成哥。”总管刚要去和杨成说,我阻止了他:“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吧。”说罢,不等他再说什么,径直向杨成点数的那堆丝绸走去。
“杨成哥!”我从他身后倏忽一下跳到他跟前,把他吓了一跳,“清儿,你,你怎么来了?”可能是被我刚刚吓得没反应过来,这会说话都结巴了。“看你的样子干的挺认真啊。”我围着他转了一圈,“第一天来干活,觉得怎么样?”我故意开玩笑似的问他。
“嗯,还不错,黎管家说今天上午的工作就是点数,点完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杨成一边拿纸和笔做记录,一边回答我。我就知道这肯定是爹命黎叔给杨成安排的“任务”,当年爹这样对我是为了考验一下看我有没有管理的能力,给杨成安排这样的事情,纯属是做做样子,怕他不肯留下。
“你什么时候点完?”我们面前的丝绸整整齐齐的靠在墙边,颜色五彩缤纷,绚丽耀眼,宛如一座座彩色的高山。摸上去仿佛细水入手,光滑莹润,又像碧玉一般,清凉舒爽。
“这边的点完今天上午的工作就完成了。”杨成指了指他旁边的那座用丝绸垒成的山,这一堆丝绸一共是二三十匹,我小时候把这些早已熟记于心,照杨成的速度估计五分钟就能完成,“那你数完来仓库外找我,我去外面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好。”杨成展颜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缓慢的走出了仓库,来到后院。杨成与我说话总是满脸微笑,似乎跟我说话于他来说就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可以令他忘记烦恼,忘记悲伤,忘记所有曾经在他十六年中发生的不愉快,甚至是他父母的离世,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总觉得,他心里想的,我似乎都能看到,不管他想什么,如何想,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短短一年时间,我与他从一开始的素不相识到了如今可以互相信任陪伴的生死之交,这在旁人看来也许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可以凭空听到他的心声,猜透他的想法,仅凭他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知道他是喜是悲,是怒是恼,虽然我不说,他也不知道,但好像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彼此心里明白的真真切切,透透彻彻。
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出现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清儿,你找我有什么事啊?”少年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畔划过,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回头看到杨成正笑着向我走来,那笑比刚刚更胜一筹,没有半分虚假,更不是装出来的:“刚刚龚少爷来过了。”我淡淡的说出了这句话。
“龚少爷?他来干什么?”杨成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他来是跟我说,三天后就是汪国军的死刑,他会开车来接我们去围观。”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表现的十分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波澜起伏的悲伤,也没有欢呼雀跃的兴奋。
“恶人就该有恶报,这样,雨蝶也可以安心的含笑九泉了吧?”杨成轻轻的说道,声音非常非常的轻,比曾经安慰我时还要轻柔,好像是害怕打扰了远在天堂的龚雨蝶一样,害怕打扰了这个姑娘的平静与安详。
“嗯,杨成哥,我希望三天后你能陪我一起去,可以吗?”我的语气依旧未变,非常平静的说。
“当然去,虽然不是我亲手杀了那个混蛋,但看到他能死在正义的子弹下,我也可以给我九泉之下的父母一个交代了。”杨成的眼中闪闪发光,宛若铺了一层碎钻,璀璨耀眼,他坚定的望向天边,仿佛透过那里,可以看到他的父母。红姐被罚面壁思过三天,这天天亮,黎叔让她出来了。她出来以后还是乖顺的来到我的房间,她还是我的贴身丫鬟,照顾我的衣食起居,只是,再次相遇后,我们都变得沉默了。
这天清晨,东边刚刚浮现出了一抹鱼肚白,我就听到黎叔在敲我的房门:“大小姐,起床了吗?”黎叔一向知道我的作息时间,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现在还是初春,天亮的有些晚,所以才到六点,天空才慢慢开始泛白。“是黎叔吗,我已经起床了,有什么事进来说。”虽已进入春季,可早晨和晚上的温度还是很低,冬季的严寒尚未全部退去,所以,作为小辈,虽然黎叔是下人,但毕竟我也得叫他一声叔,还是让他进来说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