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的故事依然在继续,球场外却有另外的事发生。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十八中正门的门口,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老师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恭恭敬敬拉开了车门。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眼角皱纹很深,目光有些憔悴,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他见到那位年轻的男老师,点了点头,不客气的扶着他的肩膀跳下了出。另一个人三十出头,他个子不高,左手拿着一个笔记本,肩膀上还拎着一个包裹,紧紧跟在中年人的后面,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匆促。
他们都穿着轻便的黑色运动服,运动服的胸口上还印着“林阳天润”的艺术logo。
“真够敬业的,每场都不落。”男老师挑着大拇指,笑着寒暄。
“比赛结束了么?”中年人指了指操场的方向,直奔主题。
男老师看看表:“还有不到半小时吧。”
中年人沉吟一下,点点头:“半小时足够了,走。”
男老师有些犹豫。
“怎么了?”中年人问。
男老师说:“张指导,其实跟您说实话,这场真没什么可看的,不如咱们先去休息室喝杯茶吧,叙叙旧。”
那个被称为张指导的中年人忽然站住:“为什么?”
男老师说:“您这大老远......”
张指导说:“我问的是。为什么说没什么可看。”
“两个班实力相差太大,二年八班里有四五名体育生,其他队员也有一定实力,我们完全可以在他们以后的比赛中再着重选拔,现在打鱼腩,关于球员的很多技术层面的东西都看不出来。”
“鱼腩是哪个班?”
“文科班。”
“文科班?”
“是啊,那个班大多数是女生,原本是不具备比赛资格的,转来了两个才刚好凑齐十一个男生,大多都是比较文静的男孩子,没什么运动细胞。估计现在基本已经被打得找不着北了。对于他们来说,能坚持下去,就是一种胜利了。”
“哦,是这样啊......你看比赛了么?”
“没有,我这不一直在这等您来着,哪有时间看比赛啊。”
张指导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好吧,小吴,你一会上去看看,然后把比赛的情况告诉我。我就不去了。”
背包的人点点头。
“记着,不用在意比分和胜负,要以观察球员为主。”
“明白。”背包的小吴说。
“那走吧。”张指导长出了一口气。
男老师伸手一让:“老师先请。”
“你现在不也是老师。”张指导笑。
“那我这个老师也永远是您的学生。”男老师恭恭敬敬的说完,又面向背包的人:“吴哥,你就辛苦一下。”
小吴笑了笑,没说什么。
男老师带着张指导去了一楼的一间接待室,小吴则独自上了二楼去了一间不常用的空教室,那里是俯瞰整个球场最好的地方。
他把包裹放在一旁,拿出了笔记本和笔,然后坐到了窗户前的一个桌子上,那桌子上的灰已经被擦干净,前面的那几场比赛他就是坐在这里进行观察记录的,他蛮喜欢这个位置,很舒适的把脚搭在了窗台上。
操场上人虽不多,气氛却很热烈,甚至还有相当体面的啦啦队,这让小吴感到很意外。
再看比赛场,却是蓝色方在罚前场任意球。
只见主罚任意球的蓝色方3号抬脚怒射,球直接打到了人墙上,接着人墙中一个身穿20号球衣的队员晃了两晃,一头仰翻在地,不省人事。
“射门动作还是蛮标准的,只是准头差了些。”小吴扶着下巴做出了评判。
再看那个被击倒的男生,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竟然一直昏迷不醒,他一部分队友守在他的身边给他的口鼻擦着血,另一部分队友却跟裁判和对方球员喋喋不休的在理论着些什么。
“看起来倒蛮壮实,可惜徒有其表,短练!”小吴叹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受伤的队员被抬下了场,裁判给了带着队长袖标的蓝色3号出示了一张黄牌。
“靠,这也给黄牌,照顾弱队情绪么?”小吴摇摇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比赛继续进行。
白色7号发出任意球,却又被身在后场的3号抢先顶到,直接顶给蓝色8号,蓝色8号不做多想,立刻将球回传给蓝色3号,蓝色3号轻松拿球,轻描淡写的突破了四名白色方队员的堵截,球带到中圈附近,直接起脚将球直塞到了对方禁区,在白色方后卫转身之际,蓝色10号不知从什么地方脱颖而出,抢先一步追上皮球,轻松晃过门将,直接将球推射入网。而白色方的队员,竟完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小吴叹了一口气:“小赵说的没错啊,两队差距果然很大。”
白队中圈开球,却毫无进攻欲望,只是向己方半场回传倒脚,蓝色方的小个子队员们却像恶狼一般,不断的出脚破坏,白色方的球几次三番的被捅出界外,白色方的队员们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见失误越来越多。
“啧,心态也不行。”小吴拿起笔记本认认真真的记录了下来。
白色3号终于被抢得不耐烦,一个没留神,被忽然从身后赶来的蓝色10号将球断下,蓝色3号突然插上,与此同时蓝色10号用脚后跟一磕,恰到好处的将球喂到了3号的脚下,蓝色3号一拿球,四五名白色方的队员一哄而上。
“这个3号太独了,好在对方完全不会防守。”小吴无奈的笑笑。
真如小吴所说,如此多的防守队员愣是没将蓝色3号脚下的球抢下,在球即将被带出底线之际,他用脚轻轻一递,球竟从门将的裆下传了回去,正滚到守在空门前的蓝色8号队员脚下,蓝色8号毫不费力的抬脚一踢,球再次入网。
进球的小个子队员兴奋得蹦了起来。
小吴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笔记本上写下:二年八,逼抢积极,有拼搏精神。队员:10号,前锋,基本功扎实,盘带技术过硬,时机把握非常好,团队协作意识比较强。3号,后卫,技术能力出众,有想象力,盘带能力非常强悍,但有些独,任意球脚力很大,精度一般。其他球员,暂未发现突出之处。
然后他想了想,又在笔记本的下方写了这样一行字:一年一,毫无可取之处。
***
再说球场,比赛进行到第八十分钟,场上比分变为了五比五。
虽说目前仍是是平局,但二年八的每一个队员都已经提前陷入了绝望,他们现在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尤其是仲鑫被林天一球闷倒之后,少了一个进攻核心,整支球队更如一盘散沙。
最后的十分钟,他们能挺得过去么?就算挺过去了,那加时赛又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马上开始点球大战才好。
而一年一这边,虽说大部分球员也已经筋疲力竭,但由于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一个个都使着吃奶的劲,硬挺挺的坚持着。
这是他们长这么大一来,第一次享受到足球带来的喜悦。
纵然疲惫,纵然辛苦,纵然筋疲力竭,但他们绝不后悔,也许若干年后,他们回忆起今天的这场比赛,仍然会津津乐道。
而林天,除了身上流着汗,根本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疲态。
而球场边,观战的史明,卞超以及西门翔则仿佛刚刚看了一场荒诞无比的黑色幽默电影。
每个人都惊愕得像看到了外星人。
没过多久北木再次突入禁区,面对已经失去斗志的门将王西晨小角度打门,球再次应声入网。
场上的比分变为六比五,高一一班竟真的实现了反超,而北木也在第一场比赛就独中三元,上演了属于自己的帽子戏法。
但是他的体力即将耗尽,开始大幅度的喘气。
高一一班的拉拉队的女生们却在此时都沉默了下来,她们紧紧的攥着同伴的手,大家默默倒数着比赛将要结束的时间。
她们看着球场上筋疲力竭的男生们,每个人眼里都含着激动了泪水。
而坐在废弃教室的小吴,并没有注意场上比分的变化,只是用笔在“二年八,逼抢积极,有拼搏精神。队员:10号,前锋,基本功扎实,盘带技术不错,时机把握非常好,团队协作意识比较强。”这一行字上重重的画了几个圈,然后旁边写上了这样几个字——“10号球员,重点关注!”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雷诺腕表,合上了笔记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觉得该记的都已经记下来了。
至于球场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完全没有兴趣了。
哨声响了。结束了么?
文科班的李子俊和苏小白听到了哨音立刻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其他球员也如释重负般各顾各的坐在了球场上。
然而,了解足球的人却明白,这哨声短促,凄厉,它根本不是那婉转悠扬的结束语,而是一种毫不留情的责备。
没错,这不是比赛结束的哨音。
林天在比赛打满九十分钟后被铲倒了。
气急败坏的乔光宇这一次根本没有打算抢球,他就是奔着人去的。
他的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太多的怒火和不甘,反正比赛也已经输了,得不得红牌又能怎样,被罚下场了又能怎样,结果还不一样是输。
但是,林天,你可别想再赢了!哼!
这是乔光宇最后的打算,然后他瞄准了林天的脚踝。
他明白,那是一个足球运动员全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
在林天上场之后,他就只有这一个计划得到了完美的实施。
他的飞铲直接蹬到了林天右脚的脚踝上,林天被铲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地。
“呵,连这样的感觉也要重新体验一次么?”这是林天被铲飞一瞬间产生的想法。
无论是球场里的球员,还是球场外的看客,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乔光宇!你太过分了!哪有这样踢球的!”主裁判于晓强毫不犹豫的把一张红牌递了出去。
乔光宇冷笑了一声,说了句:“对不起啊!”然后一口唾沫吐在了球场上,嘴里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
林天叹了一口气,这画面多么似曾相识。
只是有一点不同。
这次林天只是笑了笑,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乔光宇愣住了。
“除了铲倒我,你再找不到阻止我的办法了,对么?”林天说。
“你......”那一瞬间,乔光宇的感觉,并不是矮了林天一头,而是有了一种完全被人家踩在脚下的感觉。
“可是,即便你因为铲我被罚了下场,却仍然阻止不了我。”林天抖抖腿,蹦了蹦,然后走开了。
乔光宇觉得自己如同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他此刻在终于真正的相信,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彻底,又如此的狼狈不堪。
他是个骄傲的不服输的人,一有机会就在弱者面前带着高傲的腔调,践踏着弱者的自尊,炫耀着自己无以伦比的优越感。
但林天跟他不一样,人家只不过是在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乔光宇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天没有再去理会眼前这个看起来挺可怜的人,他只是摆好了球,注视,后退,助跑,然后直接起左脚远射。
球在天空旋转着,翱翔着,风驰电掣,电光火石。
它绕过了人墙,直接旋向了球门的死角,“砰”的一声,打在了门柱上,弹进了另一侧的网窝。
场上比分变为七比五。
林天随口说的那句话真的得到了验证,二年八真的联赛征程真的止步于此。
他用一个精彩的任意球再次让对手明白,曾经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在他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当在中圈开球的陈汉用颤抖的腿把球递给李静楠时,长长的哨音终于响起。那一刻,双方的队员几乎都瘫坐在了草地上。而二年八的队长陈汉,则直接躺了下来,他仰望着蓝天,竟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