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刚刚亮起罗承续就起来了。前一世的他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到了星期天别说清早起来,中午起不起得来都是问题。但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基本就与懒觉无缘了,周清云一如即往的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一顿拳脚下来之后倒是满头是汗了。此时早已是睡意全无。于是洗了洗之后就打了盆水来到了罗来奂的房间里。现在自己这个世界的爹已经是没了,所以大伯对于他来说就显得更加重要了。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失去亲人的痛苦确实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事情之一。所以对于父亲无法再表达的孝意罗承续就转驾到了大伯的身上。
罗来奂此时还在昏睡着。罗承续知道他来到岛上之后就一直是这样,所以没有在意。由于没有毛巾,只是拿了旧衣服洗了来给他擦身。一边擦着罗承续的心里就一边的快速的转着。他突然觉得人很奇怪。如果自己的家族没有突然受此大难,那么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与自己的大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但是正是有了这一天,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机会。富裕使得自己家里的亲人们反而产生的距离,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那么人们这样无止尽的追求着富裕是为了什么呢?人们不断的追求这富裕是正确的吗?
“续儿,续儿……”就在罗承续心中矛盾的时候两声叫唤打断了他。罗承续发现罗来奂一边叫还一边两只手不断的在空抓着什么。原来只是在说梦话而以。于是罗承续忙捉住这两只苍老的双手:“大伯,承续在这里呢,承续在这里呢!”
这时那双混浊的双眼才睁了开来。
“承续,承续!”老人实在是太过于的兴奋了以至于除去叫罗承续的名字之外,都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了。
“大伯,没事了。我们安全了。我们安全了!”罗承续如同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安慰着自己的大伯。好长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大伯完全了镇定了下来。花了好长的时间罗承续才让自己的大伯安静了下来。显然经过了此大难之后原本精神不错的大伯在罗承续的眼里第一次真的象是一个老人了。而且是那种老到需要人保护的老人一样。以至于罗承续第一次产生了对于家族的一种巨大的责任感,在从来家里都有主导人在领导着这个家族前进,但是现在只有自己可以了。
“承续,承义(罗来奂的儿子)、承平呢,达召、达冲(罗来奂的孙子辈)呢?”
“他们尚未救出来,大伯。无需担心,承续已在想办法了。”罗承续看着这个大伯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把所有的事实告知与这个老头,其实罗承义与罗承平都已经因为受刑不过而死去了。但是罗承续觉得这样的消息必定难以让这个老人接受。
“哦,哦……那便好。那便好。”老头听了之后双眼之中一阵茫然。让罗承续看着非常痛心:“承续可有让人去监里探望。”
“这,尚未。”对于老人的要求罗承续感到好笑。自己都自保不瑕了,哪里还敢去探监啊。不是自己往仇人的枪口上去撞吗。
“哦,承续日后能去再去吧。”大伯的精神由刚才刚做恶梦之后开始慢慢的好了一些。然后他慢慢的坐起了身来。
“大伯。承续有一事不明!”罗承续一看罗来奂的精神好了一些,马上转移话题。
“何事,老夫知道定告诉于你。”
“我罗家当年于海上经商,可有针经一物。”罗承续小小心心的问道。
“当然。我罗家久行于海上风里来浪里去的。如何……如何能没有此物。”罗来奂精神好了一些,显然脑子也清楚了一点。
“那这针经为何物呢?”罗承续一听家里有这东西顿时双目放光,急切的问道。
“针经即记录海上方位之图策,所以又有人称为针策。若是远航至未去过的地方则需要借用于它。承续或许不知,我等航行海上若要知道方位唯有看针而行。而每一只大船上都有一间针房,极为重要。船上只有几人可入其中。这针房里里便有一小台,上面拂沙。沙上放一瓷碗,碗内便有八向(有的碗里装有木制方位盘)。内里装水。上浮一灯心草于内,草上载一磁针,可指南北。”说着老人顿了顿,罗承续一看显然是口渴,于是服待其喝了点水之后老人又慢慢的讲了起来。
“所以前人便将其航行于各位时此针所指之方位记录下来。连接成图,便是针经。凡针经必注明何地开船,方向为何、路程多久等。不同地点往同一地点则针路不同,同一地点往返针路也不一定相同。若只是单向前进,为单针,或称正针。若是两个方向,则相邻两向并称,为缝针。若两个航向合称的时候则会有四种不同的称法。如先单向再双向的,或先双向后单向的,两个方向都是双向和两个方向都是单向的。还有超过两个航向合称的。凡针经里航程都用更(一更三十里)来计量。船到某地就用四处不同的称号。一为平,即并靠的意思;二为取,即经过的意思;三为见,即望见的意思;四为收,即到达的意思。若是晚上行船还需记下牵星记录于经中。航行海上船只大小不同,所以吃水也不同。经过之地之水深也要记录在上。所以针经乃是海商家中最为宝贵之财富,皆其家族在航海中日积月累而成。故轻易不会示之与人,如若不然则自己的商路被他人侦悉利益必然变薄。所以这针经寻常人家没有,海上之人也不会轻易示人。”
“那我罗家此物现在何处。”
“这针经原是放在座船之上,家中也有一本。在老夫家中茅房顶上。承续若需要自去取来便是,不过承续要记住,此物为罗家之宝,不可轻易示人。”
“承续明白。”罗承续没有想到一本小小的针经居然会藏在茅房上面,还真是聪明,没哪个贼估计会跑那里偷东西吧。想用的时候直接去拿,没有任何人会注意。
“大伯,我罗家主要是如何跑船的?”罗承续终于殷一这前就想问的东西说了出来。
“便知承续要问。”罗来奂好象是看穿山甲了眼前的小孩子一般笑着说道:“想当年我与你爹还有两个兄弟……”
老人说得很慢,时不时的还会停下来休息一下。而罗承续则听得很认真,对于他来说现在家庭不但不能给于任何帮助,自己还要成为一大帮子人的把舵手,任何一点的消息对于他来说都是重要的。
到今天为止罗承续已经从那种刚刚成为那些武夫的名义头领的欢喜当中跳了出来。冷静之后的人反而感到了后怕。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他对于自己斤两很清楚,于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从他的内心浮了上来。他总是会怕自己的决定出错,总是怕自己不被信任。这种心理让他越来越难受。所以他更加努力的了解周围的情况。
罗家的故事与那些台湾肥皂剧里的励志故事一样。仿佛是为了那些眼腺发达的男男女女们准备的一般,感人而常见。原来罗家在上一辈当中一共有四个兄弟,而自己的老爹罗来旭是其中的第三个。而大伯则是老大。自己的老爹从小身体就不好。又是家中唯一读过书的人,经常生病的他在家里四外兄弟当中总是干一些文书一类的事情。
早年兄弟四个就是在别人船上跟着跑船为生。而自己的老爹则比较惨了,到三十岁的时候才有钱取媳妇。而自己的大娘王氏也是那个时候才跟了自己的老爹,所以老爹对王氏非常的好就是因为当年王氏一直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也就是说罗家家业从无到有再到现在只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可见这个时代里做“进出口贸易”是多么有“钱途”的一件事。
但是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这点也在罗家得到了最为充份的体现,原本四人兄弟一起跑船,但是最终能够富贵的只有罗来奂和罗来旭两人。其他两个兄弟都在那大海之上失去了性命。所以罗承续也估计这是为什么两个老头子的感情会这样好的愿因了。毕近都是用血换来的富贵。没有必要争个头破血流的。而且自己的大伯罗来奂也是一个极有肚量的人。由于他没有文化,相对来说自己的老爹由于一直干文书工作,反而是罗家上一辈里最有文化的一个人,所以这富贵之后罗家原来家族里许多的子弟都过来投靠了这两兄弟。虽然两人现在表面上没有什么,但是自己的老爹罗来旭已经影影是罗家的话事人了。大事小事罗来奂总是让他拿主意。平时两人也是一样,罗来奂依然负责跑船一类的事情,所以住于象山。而罗来旭则负责与官府打交道和掌管家里所有资料的分配,所以住在宁波。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原本十年之后罗承续就是罗家这个大团队当中的话事人了。但是很可惜,他已经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二十五年前两兄弟的东家因为家里出事。所以将自己的船只都低价盘了出去。而罗家的两兄弟正在这个时代殷他们的老婆本全都拿了出来。花了四十两买下了东家的一只老旧的二百料的小船。自从罗家有了第一只船之后两个兄弟就坐在一起连夜商议。当年自己的老爹开始做决策。虽然跑倭国与下南洋都是暴富速度最快的方法。但是却不是最安全的方法。所以老爹毅然决然的做出决定,只下福建。于是第一年他们财富就达到了当年买船时的一百二十倍。而从这个时代开始罗家的财富就象是吹气球一样的膨胀了起来。之后他们又做了一段时间跑东洋的生意,但是老爹在东洋做得不错之后再一次发挥了他的英明。他开始下南洋与葡萄牙人做生意。那个时代的葡萄牙人正好双屿刚被朱执给破坏了。没有港口的他们只好四处打游击。价钱自然比之前要高出许多。借助这一段时间罗家最快速的发展期,但是好景不长,这一段时间之后罗家开始稳定。虽然倭国航线赚得钱多,但是一路上强横的海盗也多。罗家出了几次事故之后转向南洋。刚来的西班牙人此时还立足未稳。所以这一段时间里罗家成为了江浙地区第一批与其联系的海商。由此一直到罗家出事。
“大伯,承续一直有事不明。”
“何事,看看大伯可否与你解惑。”罗来奂说了半天已有些累了,但依然强打精神应付着罗承续的问题。
“我大明一直禁海,为何你等海商可以光明正大出海经商?”
“哈哈……”听了罗承续的话罗来奂大声的笑了起来。不觉引起伤势咳了几声,在罗承续的服侍之下才又慢慢的可以说话了。
“承续还小,不明白这官场的利害。我大明乃是真走私,假海禁。”
“哦,何谓真走私、假海禁。”
“呵呵,老夫说了这许久承续岂不知这海贸之利?海贸之利巨大,故得利之人希望能够掌握于手中,而未得利者自然希望参与其中。故我大明一直以来以直有严禁与驰禁两派。可严禁派皆我浙、闽、粤几地的官员。承续可知为何?”
“承续不解?”他历史不怎么地,确实不了解这个时代的政治形势。因此更加奇怪,浙、闽、粤等地不是海贸最为繁荣的省吗,怎么他们反而反求海禁呢?
“与你说这些怕是深了一些,然老夫时日也无多了,那么这些承续能理解多少便是多少吧!”说话这宰罗来奂脸上浮现一丝苦楚。在罗承续一番安慰之下才慢慢的说了起来。
“承续要知为何我大明禁海。自太祖爷起,我大明方开始禁海。只是这禁海只为防止我沿海居民通倭而以。然太祖爷手段急切。使得我沿海百姓失去求生之计,困苦不堪,无所得食,则转掠海滨,缘(沿)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反倒是越禁倭寇越多。因此这禁海到了正德爷之后早已名存实亡了。反倒成为官员们捞得钱财的工具。”
“官们捞得钱财的工具?”罗承续不解的说道。怎么禁了海了官员反道可以赚钱的呢?
“正是,我等平头百姓不能正大光明下海交通夷人,但是官船却无此制制肘。可以光明正大交通西洋。而海贸获利巨大,又无百姓与之竟争,那些官员岂能不肥。故江、浙、闽、粤等地官员都希望禁海。”
“原来如此。”罗承续这才明白为什么大明朝要禁海了,敢情是那些贪官给闹得。这帮子家伙完全没有商品经济意识,只想着减少竟争者,真是实打实的与民争利啊。但是罗承续很快又有了新问题:“那大伯,我罗家非官非吏的,为何可以下海交通东西呢?”
“呵呵,承续问得好。这官员当中也分三六九等的。寻常官员十年寒窗,苦读出来,故都不善经营,而我朝官员都是十年一考(考成,高拱与张居正都有改革这个),不定何时就调到他地。所以官员当中直接下海经商者极少。可是‘流水的官员万年的吏’。这一省一地的吏员那是父传子,子传孙的。不但是地头蛇,家族当中还多有人善于经营。此辈方为海贸中人。平日里那些世家大族的凡是下海者大多家中有人在官衙里当差。然海贸利大,便是他们生意再大也无法满足。而海贸虽利之巨大却也有巨大危险。寻常吏员们即不愿直接经商,便寻着如我罗家一般之海商帮其经营。时间一久我等便可独自通往东洋了。只是平日里打孝敬必不可少。如此官员可有银钱入内,我等也能存活于世。若那海禁一开,还有哪个海商会前往孝敬于此辈呢。”
罗承续这才知道原来明朝禁海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不过这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他心中的疑惑:“那这禁海既然是官员为了独断之海上利益而设,那又为何会容许海商私自下海呢?”
“承续需知,我浙地多山,许多地方百姓无有生计,若是海禁过严则断了其生计。其必为寇。于是倭寇越禁越多,而嘉靖之后各地官吏也有考虑,这海禁者若是松动一点其利不损分毫,而寇者却少却无数。何故,百姓有口饭吃耳。故隆庆爷更是在官员支持之下将月港开放,便是给我沿海百姓一条生路而以。如此寇之不存,海利更丰。其政绩银子都有丰收,更美于前。”
罗承续也是一个聪明人,大伯一点他也算是明白这明代的禁海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官员与老百姓的经济矛盾所产生的。只是看来之后经过了嘉靖抗倭之后许多官员可能也意识一越是禁海百姓为倭寇者就越多,反正活都活不下去了,做倭寇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很难想象百姓会不出去做倭寇。而松动一点之后反而百姓能活下去了,也就不去做倭寇了。而由于市场足够大(开玩笑,全世界都要我大明的产品怎么可能不大),所以其实那结官员没有任何的损失。反而不用花大量军费去鄛倭了,何乐而不为呢,毕近王直一生为寇,其目的不过为了开海而以。这就是明代畸形的海禁了。
“只是承续不明,不何开海不多选几地同时进行之!却只选月港一处呢?”罗承续不解的问道。
“呵呵,承续可知道为何家父与我当年只下闽地?”
“是为了安全。”罗承续说道。
“然,却未全中。承续不知,这月港当年僻处海隅,俗如化外。早在正统1436—1449)、景泰1450一1456)年间,其已成为海商私自出海交国外之宝地也,其居民多贷番且善盗。至成化1465—1487)、弘治1488—1505)年,已是有不少漳州人因此而富,当时港内风向帆转,宝贿填舟,家家赛神,钟鼓响答.东北巨贾竞湾争驰,故有‘小苏杭’之誉。至嘉靖1522—1566)年漳地之民私造大船下海者更甚从前。故此地若是不于管理,长久以往自是难以约束。而若是重严禁海又恐激起民变。故不如开放此港,让那些海商大贾们便是交通国外也受朝庭约束。此乃是‘于通之中,寓禁之法’”。
“啊!”罗承续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这明代的海禁也太过于的复杂了吧。那些个书生们还真想得出来,为了更好的海禁居然有限的开放海贸。那样那些海商们必然跳出来。结果朝庭反道能够知道这月港走私大本营里倒底有多少海商运集其中。真是用心之深啊。
“只是承续不解,便是这些海商光明正大海贸,那朝庭又如何能够制约呢?”
“这就简单了,只需使用船引便是。所谓“船引”,也称商引,乃是海商合法出海之凭据。开禁后,凡欲出海之商贾需向所在里邻勘报保结,后向所在道府提文(申请书),批红之后由便可交由海防馆(原名靖海馆,1557年,各方海盗势力大闹月港。福建巡抚谭纶只好招抚这些海盗,并在月港设海防同知,更靖海馆为海防馆。)发给船引。不过,牙商中介商人)、洋行专门经营海外贸易的中介商人机构)出面作保者更甚,由其代海商申请船都众多。如此凡是无有船引者则不可下海,而下海者亦被朝庭所悉,便是出海也翻不起浪来。自此凡走东西二洋者,制其船之多塞。严其往来之程限,定其贸易之货物,峻其夹带之典刑,重官兵之督责,行保甲之连坐,慎出海之盘诘,禁番夷之留止,厚举首之赏格,图反诬之罪累。此便是‘于通之中,寓禁之法’之实效也。”
罗来奂的话仿佛大雨一般,把罗承续对于明代这些士大夫的希望完全的浇灭了。原来罗承续一直推崇的隆庆开海没有想到居然是这帮子文人的一场闹剧而以,他们根本没有诚意也没有耐心来了解一下开海将为大明所带来的好处,也没有深入去面对中国沿海地区困苦的局面。只是顽固的敌视商人阶层,顽固将一些与时代完全不合的“祖宗制度”推行下去。这些人早不但是既得利益者,更是无耻的守旧派,顽固的阻挡着中国的前进。
而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原罪看来就是中国一千多年来小农经济造成的对商人的鄙视造成的吧。但是反观中国历史当中,汉、唐、宋等朝代里实际上中国也是小农经济啊,但是却没有见到象明代一样禁海的。宋代更是海贸的积极的倡导者之一。可见小农经济也不完全是禁海的原罪。那么什么是这场禁海的原罪呢?罗承续苦苦的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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