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泾州的杨忠似乎也察觉到宇文邕不会下令让他回京,便写了一封信给吕氏,信是独孤伽罗念给吕氏听的,杨坚等都在边儿上看着。
听了信之后,吕氏虚弱地笑了笑,道:“跟他说,不必勉强,陛下终究是陛下,为人臣,得听君主命令。”
独孤伽罗看着吕氏的笑容心里难受,却还是笑着安慰吕氏道:“阿姑放心,舅公一定有办法回来的,我们也会再去跟陛下求情的。”
吕氏摇了摇头,道:“不必求了,帝王大多如此,打仗的时候用着你了,那不管你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只要你能替他打下天下,可若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又怕了谁功高盖主,总想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有说一不二的威严。到底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莫要为了我给杨家惹祸。”
“可是阿姑……”独孤伽罗看着吕氏红了眼。
吕氏看着独孤伽罗,慈爱地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懦弱了一辈子,总惦记着自己的出身不如别人,总怕哪时就被人抛弃,整日惶惶,自顾不暇。别人家的妻都能帮上夫的忙,我却只给你舅公拖了后腿,我唯一对得起他的,就是给他生了三个儿子。这临到最后了,我不能再折了杨家的骨气。
我杨家上无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你舅公戎马一生皆是为皇室卖命,从无二心,那小儿不配在我杨家面前摆架子!也不配我杨家儿孙那一跪!都不许去求他!
我与你舅公相伴一生,他待我如何我自心如明镜,这最后一面不见又能如何?
伽罗,别哭,转告你舅公,这一世我亏欠他的,只能等来世寻着他再还了。”
独孤伽罗吸吸鼻子,摇头道:“阿姑别说了,好好歇着,这病一定会好起来的。这话啊,我也不会转告给舅公,等阿姑见着了舅公,自己去说吧。”
“就是啊,母亲您别总自己吓自己,人家医师可是说了,等到明年春天,母亲的病定能大好。”杨瓒从床尾挪到床中,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吕氏的手。
“好,”吕氏笑着轻轻点头,“那等为娘好了,就给你挑个贤惠的媳妇。”
“恩,好。”杨瓒忙点头。
吕氏长舒一口气,道:“我累了,你们忙去吧。”
“是。”杨瓒这才放开吕氏的手,与独孤伽罗和身后的家人们对视一眼,这才齐齐退出房间,依旧是留下了卢氏和女婢照顾着吕氏。
出了门,独孤伽罗和白茗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杨坚和杨整却也只是搂着各自的妻子,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吕氏到底是没能熬到杨瓒所说的那个来年春天,在一个北风彻骨的雪夜里没了声息,还是杨瓒夜里睡不踏实,想着去看一眼吕氏,这才发现吕氏已经断了气。
听到洛容慌慌张张的禀报,独孤伽罗登时就哭了。
搂过独孤伽罗拍打着安慰,杨坚心中的悲痛被独孤伽罗的眼泪一打断,就只剩怅然。
只不过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只不过是他们极力去拉长的生命终于不堪重负,三年的时间似乎已经让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
擦了擦眼泪,独孤伽罗这才与杨坚换好衣裳,匆匆赶去吕氏的房间,临走时独孤伽罗还跟洛容吩咐了一句什么,只是杨坚没有听清,尽管他就在独孤伽罗的身边,甚至还停下脚步去听独孤伽罗与洛容之间的对话,只是他还是什么都没听清。
之后,杨坚便拽着独孤伽罗去了吕氏的房间。杨坚虽然没有自觉,可等到了吕氏的房间时,独孤伽罗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杨坚来了,先到房间的杨整等人全都让出了路,好让杨坚走到前面。
杨坚的手还拽着独孤伽罗,缓步向前走去。
走到床边,侧身坐下,杨坚见吕氏面容安详,与熟睡别无二致。杨坚疑惑地蹙眉,不死心地又伸手压向吕氏的颈动脉。
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了半晌,杨坚才低声开口问道:“伽罗,母亲只是睡着了吧?”
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的独孤伽罗一听这话眼泪就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上前一步抱住杨坚,独孤伽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坚转头埋进独孤伽罗身前,伸手死死抱住独孤伽罗的腰。
过了一会儿,洛容和洛生捧着什么进了屋。
草草给杨整等人行了礼之后,洛容才开口说道:“夫人,小敛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阿宝去取棺椁了。”
这些都是独孤伽罗之前就置办好的,只是一直都没跟杨家的人说。
要怎么说?跟他们说你们亲娘的棺材和寿衣都买好了,就等着她咽气了?独孤伽罗连对杨坚都无法开口,干脆也就不说。
听到洛容这话,杨整和杨瓒这才看向洛容手上的那些东西,而后又看了看抱着杨坚的独孤伽罗,最终只道了句谢。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摸了摸杨坚的脑袋,便将杨坚推开,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便闪身退到一边去了。
“这小敛,是我与弟妹做,还是你们兄弟做?”其实是应该请人来做,可独孤伽罗觉得在杨家似乎没必要请人来做。
杨整和杨瓒都看向杨坚。
杨坚又看了看吕氏安详的容颜,低声道:“你与弟妹替母亲换身衣裳,其余的,便让我们来吧。”
“好。”
杨坚领着杨家的兄弟暂时离开了房间,独孤伽罗便领着白茗、卢氏和洛容帮吕氏换衣裳。
门口,杨坚的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拳,沉默半晌之后,又进屋拐去了书房。
杨整和杨瓒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杨嵩领着杨爽站在门口,没动。
进了书房,杨坚自顾自地研了墨便提笔写了一封信,是写给杨忠的,信的内容简单,只写了吕氏的讣告。
之后杨坚又从书房里找出一封折子,可笔悬了半天,杨坚也没能下笔写出一个字来。
心里对宇文邕的怨恨一层层堆积,此时尤为强烈,这让杨坚完全无法以臣子该有的语气给宇文邕写折子。
见状,杨瓒上前一步,道:“大哥,这折子,我来写吧。”
虽然同样怨恨宇文邕,但比起杨坚来,杨瓒更擅长天衣无缝地口是心非。
杨坚将笔交给杨瓒,退到一边去,望着窗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