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眼下的情形极为荒唐且令人惊奇，若换做寻常人家，场面不知该是怎样的哄闹，然而喜堂上竟呈现出诡异的寂静，只剩下一些嗫嚅碎碎声，而众宾客的脸上亦不见嘲笑看好戏的表情，反而是一个个屏息凝神，目色惶然惊诧，和一丝丝隐隐的惧意，仿佛全都来自于夜凤青和夜惊兰这两人眸光深处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狂佞。
本来，娶一个名目可憎的妖女，忽而休了，皇叔竟又另外再娶这种事，不是疯子傻子干的，那就是这些男人，太狂。
显然，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后者更有说服力。
“臣弟婚礼，仰赖皇上主持，臣弟先谢过皇上隆恩。”
“兄长如父，这是应该的，凤青，你今日大婚，便无须行礼了。还好，朕没来迟。没错过吉时吧？”
“多谢皇上，时辰正好。”
“那就好。”
夜凤青与皇帝虚笑礼罢，抬眸看向太子，虽为亲王，然太子身份为尊，照说夜凤青至少该略略行礼，可他手握重兵，权力强干，在朝中的份量的确要比夜惊兰高一等，是以他并没做任何表示，只淡淡雍容道，“太子身体向来不怎么好，本王还以为太子不会来参加皇叔的婚礼，即便不来，皇叔亦可体谅，怎么今日气色不佳，反而出宫来了，可莫担坏了身子。”
夜惊兰凤眸淡淡对上夜凤青，唇边略浮起丝笑，从容道：“皇叔操心了，长幼有序，皇叔乃惊兰长辈，又为大周戎马沙驰，多做过贡献，今日大婚之喜，皇侄怎能不来赴筵？说起身子，近日倒略有起色，区区一趟，没什么大碍。”
“这样，那本王就放心了。”
夜凤青笑了笑，目光转而落在西梁人身上，“本王大婚，承蒙西梁亲睐，竟得公主来参加，不胜荣幸。今日一看，公主与太子行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天生的璧人。”
听得夜凤青话中的‘内涵’，夜惊兰眸光掠向苏茉，但只眨眼就收回，他袖中手掌紧握，凤眸越发寒淡了。
苏茉只觉得紧握她的那只手掌，温燥有力，紧扣着她，似不容她离开他半步。
她僵僵麻木地站着，也不去看谁，只把目光死死盯在地上，强忍内心那钝钝的一丝涩疼。直到听见夜凤青的话，她恍惚抬头，似恰碰上夜惊兰的眸光，心一下一下颤着，双眼愈发烫热了去。
耳边传来上官雪淡淡笑声：“晋王客气了，雪儿也是凑巧能撞上晋王大婚，有幸沾了这喜气，这里区区薄礼，权当讨王爷一杯喜酒吃，不成敬意。”
“公主美意，本王心领。”夜凤青客套道。
“琴儿，把礼物呈上来。”上官雪道了一声，身后，那婢子琴儿眼底笑意薄薄，捧上一份大礼走出来，这时，厅堂里里外外起了一阵喧哗声，大概都没想到，不仅太子来了，连这西梁公主都来了。
夜凤青自是向他身后管家常叔一颌，示意常叔接礼，琴儿捧着礼盒，刚好越过苏茉的身侧，这时，那礼盒不巧似是勾住了苏茉头纱上的珍珠线，琴儿用力一带，线断，那颗颗白玉珍珠滴滴嗒嗒滚落满地，长长的红色头纱被扯得飘到了地上！
头上金步摇簌簌晃荡，映着苏茉曝露于众人面前的容色。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新王妃的盖头，竟这样被揭开了！
这一下突如其然，于是，苏茉那双水眸中浮起的热烫，并着她微微发白脸色上怔仲疼痛的神情，一瞥之间，众人都感到意外。
“对不起！婢子并非有意！”把礼盒塞到常叔手中，那琴儿立刻跪下来表示歉意。
喧哗沸腾声中，上官雪呵斥，“琴儿，你怎么如此鲁莽，还不快向晋王和新王妃讨饶致歉！”
琴儿便跪着不起。
苏茉慢慢颦蹙起眉心，刚才那一下，这琴儿力道如此之重，分明是故意而为。她不由地看了眼上官雪，对方眸光深沉，泛着若有似无的清冷，她心下一拧，对方屡屡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却说琴儿的确是受上官雪指示，才刻意弄掉了苏茉的盖头。上官雪所为的，不过是想确认她内心想法，没有了面纱遮掩，一切表情和眼神都裸1露在外，她只是想确认，难道这一世，她身边这个男人，真的不再那么爱着那个女子了？
不！
若他不爱了，那她前两世所受的痛，又算什么？！
只有他们越相爱，她才能真正去报复他们！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
除去宫中宴会那晚，玉溪郡酒楼、驿馆晚宴、和今天，她想她不会看错，太子的眼里始终隐藏着和前两世一样对小白的深爱，若不是太了解这个男人，旁人很难看得穿，可她经历了两世的痛，暮雪仙子的她又怎会还看不出这一点端倪来？
她不信，他真的会眼看小白嫁给别的男人。
……
喜厅上，传来喜娘大声嚷嚷声：“唉呀，这盖头好端端的，弄成这样，这可怎么，怎么是好啊……”
热闹沸腾的大厅里，喜娘捡起那破损了头纱，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夜凤青已让琴儿免罚起身，他看了一眼盖头，苏茉只感到头纱飘落时，夜惊兰的眸光在她脸上盯了一眼，凤眸炽热异常，她赶紧避开视线，抬头去看那头纱，笑笑道：“不用了，横竖掉了，阿青，就这样吧。”
喜娘一脸为难，“这……”
这时，有人沉沉笑了声：“是啊，横竖是第二次嫁人，这盖头戴不戴倒也并不重要了。”
循声望去，似乎是某位朝中大臣，像是太后党的人。
另一位年纪长的大臣道：“恕臣多嘴说一句，叔侄同娶一个女子，本已是满城风雨，难道还在乎新娘子有没有戴这盖头？”
夜凤青目光倏地阴沉，眼角一掠那大臣，道：“言下之意，你是指本王犯了有悖伦理之罪，至满城笑闹？笑话！茉儿乃太子休弃之妃，今时今日，已与太子无任何瓜葛，大周男女婚嫁自由，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重，但没说过，不准弃妇再另嫁他人，如今她愿嫁，本王愿娶，又有何不可？”
那大臣一惊，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夜惊兰则凤眸沉沉，剜了那大臣一眼，眼角眉梢又因夜凤青一番话，尽是沁满的疼痛和残戾。
“皇叔说得在理，今时今日，孤与苏茉已经没有干系，嫁娶皆是自由。”他沉沉凝了她一眼，话语从容淡淡。
苏茉心下一颤，紧紧掐住十指，余光望去，自夜瑾虹以下，孟容，玉奴，阿蛮等等，并着解忧童飞初一，以及晋王府这些她熟悉的人，此刻神情都格外复杂，凝了凝她，又凝了凝夜凤青和夜惊兰。
气氛微有紧张之中，皇帝开了口。
“吉时已到，朕今日既出面主持这婚礼，便该尽兄长之谊，喜娘，开始行拜堂之礼吧。”
男宾女眷们很快把刚才话题抛开，这时又笑谈热闹起来，等着看晋王拜堂。
振聋发聩的鞭炮声中，苏茉在喜娘和解忧的搀扶下，随着夜凤青一起转身站在喜堂上，面向掀袍而坐的皇帝，皇帝身旁，大太监裴光寿尖声高唱：“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