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绵里藏针】(1 / 1)

奚画扬眉仔细瞧了一阵,待看清此人相貌时,不由惊讶。

怪道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话果真不假,人总是得有个一技之长的,哪怕是偷儿也小看不得。

金枝策马走到她跟前,也往那边扫去,咋咋呼呼的赞叹道:

“啊呀,想不到这姓关的读书做文章不怎样,马上功夫却是了不得,蜀中那边的人都这么厉害么?”

顿了顿,又“啧啧”两声,朝奚画努努嘴:“你瞧雷先生那表情,跟看见亲儿子似的,看把他给乐的。”

她闻言拿着马鞭耸耸肩:“谁让咱们这帮人射箭骑马都不出众,比不上他军中射手呢。”

金枝默了半晌,回头看着她,拧了眉毛道:“……不出众的好像只有你一个罢?”

“……”

两人正在此处偷闲说话,身侧却有个书生打马弯弓而过,见他那两指一松,箭羽嗖的一下便往前面射去。

怎料,此人技术堪忧,没射中靶子,倒是不偏不倚一箭扎入奚画那匹马的臀部之上。

她这马本就是个躁性子,猛然受到这般刺疼,自是吃痛不已,马蹄一扬,一声嘶鸣,继而便撒丫子满场跑起来。

“小、小四!”金枝眼睁睁瞧她被那马儿带得东摇西摆,忙策马追上去。怎想这匹马受了惊,一见有人跟上来,登时跑得愈发慌乱。

雷涛一看不妙,急声道:“金枝,你莫要再追了!回来!”

黑马沿着小校场一圈没命的地狂奔,尘土纷扬,烟尘滚滚。奚画被颠得七荤八素,又没法让其停下来,只得紧紧拽着缰绳。

这马儿足足跑了两圈都不见喘气儿的,反倒把在场别的马也吓得焦虑不安起来,雷涛见情形不对,立即慌慌张张地将其他人撤走,刚准备回去拦奚画的马,怎知那马儿竟一头冲破栅栏,径直往城郊跑去。

众人皆是一怔,心道这会子想把马稳住可就更困难了,那马背上的人,要么是等着被马儿甩下来,要么是自个儿跳下来。

无论哪种选择,后果皆是不堪设想。

旁人只是看着就心惊胆战,别说奚画尚在马上下不来,适才被栅栏斜飞的木块砸了个准,脸上正火辣辣的疼,偏生这马还兴奋得不知所以,速度之快,令那周遭的风亦如刀刮般自耳畔划过,视线朦胧不清。

隐隐约约见得前头有一片树林渐渐逼近。

奚画顿然心跳如鼓。

倘使真进了林子,恐怕就出不来了!

想到这里,她颤颤巍巍地立起身子,尝试着回头呼救,这马却毫无症状地猛一个停足,刹那间她只觉整个人都不听使唤,斜斜飞了出去。

这一瞬,奚画内心里只蹦出一个词来:非死即伤!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脑袋离地面不过数尺距离,胳膊忽被人一把擒住,力气之大,直接将她拉了上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奚画摇了摇头,定神一看,自己的马已安安稳稳立在一旁,臀部仍是半插着一支箭,鲜血流淌,满眼无助地望着她。

等等,她的马在旁边,那她现在骑的是又何种动物?

奚画垂首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下的坐骑,鬃毛偏红,略微有些眼熟……

尚未等她细看,背后就有人伸出手来,将黑马马缰挽了个花,继而递给她。

奚画一怔,狐疑地转过头去,抬眸就对上关何一双黑瞳,她兀自僵住,嘴唇微启,良久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后者皱着眉,莫名地不解,只把缰绳又往她手边凑了凑。

“你的马,不要了么?”

“哦、哦哦……”

奚画回过神来,拿好缰绳,这才感激道:

“多谢帮忙。”

关何略一颔首:“不客气。”

左右觉得二人同骑有些不自在,奚画侧了侧身,想要下马:

“既然没事了,我看我还是骑自己的马……”

“它身上有伤。”关何出言打断,“劝你还是别动为好,否则一会儿又疯起来,我可没把握再拉住它。”

奚画正抬起来的脚,默默的又收了回去,拽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不由心疼道:

“它这箭不拔么?”

“拔了还要疼得厉害。”关何一面调转马头,一面招手唤着黑马跟上,“一会儿到了校场,让先生处理便是。”

清风拂面,大约也是方才跑得累了,两匹马都慢悠悠地踱着往回走。奚画歪头松了口气,猛烈的心跳仍未缓下来,思及刚刚的境况,难免还有些畏惧,倘使没他帮忙,自己怕是性命难保。

奚画微微偏了偏头,由衷赞道:“你这马术如此精湛,都能比上雷先生了,打哪里学的?”

关何想了想:“没人教,骑着骑着,自己摸索出来的。”

“真的假的?”她鄙夷地皱了眉,“能这么厉害?你从前常常骑马么?”

他沉声道:“还好,遇上敌人之时,马儿总是会失控,尤其不是骑自己的马,状况比这个还麻烦些。”

奚画闻之就笑出声来:“说得跟真的一样,这太平盛世哪儿来的敌人?难不成你去偷人家的东西还骑着马这么大张旗鼓的?”

关何眉头一紧,没再接话。

校场上雷涛与众学生伸长脖子观望,不过多时,见前头两人两马朝此地行来,奚画和关何同骑一马,却因太远也不知伤了没伤。

金枝却眼尖,当即抚掌笑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小四他们回来了!”

雷涛一颗心如石坠地,也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有余悸。

“今儿就练到这儿罢,大家伙儿都累了,早些家去休息休息,闲暇时候可别忘了扎马步。”说完,也顾不得管剩下的马匹,小跑着就上前去看奚画的情况。

余下之人听他这般道来,皆一哄而散,各自离开。

夕阳西下,天边一轮红日轮廓清晰,照着一半天幕尽是暖色。

*

夜幕降临,平江城街上又是一派灯火繁盛之景,远远望去,彷如一条火龙,流光溢彩,光华璀璨。

那与朱雀街相对的正是流云长街,街边客店酒楼林立,各色幔子临街而挂,热闹非常。

其中巷口甚多,所住百姓约有十几口,星星点点亮着灯光,时而还闻得几声鸡鸣犬吠。

临河垂柳之下的一间小院却与周遭环境不同,黑漆漆的,格外安静。

院门前听得有人卸了门闩进来,步子略有些沉重,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

推了门走进屋内,他刚点上灯,头顶就听得一个声音带着调侃轻笑:

“哟,咱们的状元郎回来了。”

而后接着便是一个女声嗔道:“人家都累成这样了,你还笑话他。”

“让他去念个书有什么可累的?换做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女子冷冷哼了一声:“嘴上倒能说,一开始怎么没见你献殷勤请命?这马后炮打的。”

“呸,什么话。”那人啐了一口,“我要是年轻个十来岁,我也去了,哪里轮得到他。”

“笑话,老不老少不少和念书什么关系?那四十五十的举人秀才还鲜见了不成?”

“科考归科考,念书归念书,两码事!哪有夫子教着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学生,像话么!”

……

一回来耳根子就不清净,关何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在那桌边坐了,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来喝。

“你们俩很闲么?还有空到这里来。”

房梁上的两个人吵了片刻,听他此言,纷纷落下来。

“刚好和青衣他们去武陵救个人,想着你还在这边,我和西江就过来看你了。”

花深里挨着他旁边落座,偏头瞧了他半晌抿唇一笑,问道:

“这书院里头的日子,过得如何?”

关何咽下冷茶,淡淡道:“将就。”

西江挑眉好奇道:“都学的什么,好玩不好玩?”

“嗯……”他沉吟少顷,闭目摇头,“不知道,我听不太懂。”

“有这么难?”花深里凑了上去,“早听说科举不简单,撇开四书五经不谈,就连理学周易,诗词曲赋也是要考的,一共还得考三场呢。”

关何盯着茶杯,隔了好久又是摇头:“不清楚,我没听。”

“你没听?”西江愣了一愣,随即好笑,“书院里头,每月可是有考课的,答得太差小心被人家赶出去。”

关何闻之便如临大敌:“……有这么严重?”

西江故意吓唬道:“何止,院士时不时还要亲自考问的。”

花深里一手推开他,笑着骂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就是有咱们也不打紧的。庄主那边都说了,你只管在里头安安静静埋伏着便是,他有办法,就甭瞎操那个心。”

“也就一年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西江靠在椅子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你接了这生意,平日里那可清闲许多,难得的机会,就好好享受享受罢。”

关何握着手里的茶杯,沉默良久,依然无话。

“怎么……”花深里瞧出些许异样来,敛容看他,“是哪里不妥么?”

关何微微皱眉:“出了一点意外。”

听他此言,西江也收了笑,肃然问道:“怎么说?”

脑中回想起前几日发生之事,他轻叹一声:

“七日前,刺杀江尚时不小心被他府上家丁撞见了。”

花深里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们看到你模样了?”

“那倒不是。”他剑眉一拧,思及那人,便迟疑道,“不过被书院里头的一个女人瞧见了。”

“哦……女人?”西江摸着下巴寻思道,“长得漂亮不漂亮?”

“嗯,还好。”

对方倾了倾身子,又问:“大眼睛还是小眼睛。”

“……不大不小。”

“那鼻子呢……”

话还没问完,头上就挨了一记,花深里嫌恶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正色问道:

“这事事关重大,你如何不杀了她?”

关何道:“我本也有此打算,只是初到书院,若杀了她我怕惹人怀疑,且对平江城我尚不熟悉,尸体不好处理。”

“倒也是。”花深里咬了咬下唇,“这丫头知道你身份不知道?可曾告诉了别人?”

关何摇头回答:“暂时不知,她只当我是个做贼的。”顿了顿,又补充,“目前,也尚未有第三人知晓。”

“那就好。”花深里想了想,仍觉不妥,“这丫头可留不得,你不好出手,我们俩寻个时候帮你料理掉便是。”

“说的是。”西江笑着点头,“只可惜了是个漂亮姑娘,既是要杀了,不如让我先尝尝……”

话音刚落,嘴上就给人掴了一掌。

“去,要脸不要?”花深里拎着他耳朵就骂道,“你这风流好色的性子几时能改改?也不怕到时候因小失大出岔子。”

“哪有的事儿……”

……

听他二人还在一言一语争吵不休,关何却只是捧着茶杯,眉头深皱,并不说话。

花深里揪了半日才松开手,余光见得他如此模样,不禁笑道:

“你尽管放心,我们俩自不会失手的。”

西江捂着耳朵一面揉也一面应和:“不过可得等一阵了,明儿我得去江陵一趟。”

花深里伸手推他,肃然道:“那丫头倘若不安分,你先下手灭口为上。善后之时等我们回来再想办法。”

关何垂眸静默了一会儿,终是颔首应下。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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