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无心,今年刚刚十岁。
前些年家乡发了大水,父母兄弟都死了,寺中的师傅捡到了我,带我去见了主持,主持说我有佛缘,也无处可去,便剃了头,留在寺中做了小和尚。
无心,是主持师父给我取的名字。
但我很喜欢天峰师叔,不像主持师父老是那么严厉,但是天峰师叔的徒弟也就是师兄无花,却总也亲近不起来。
虽说外面的人说师兄是“妙僧”,佛法精深。
可我总觉得有种难言的违和感,问过主持师父,主持师父难得笑着摸了摸我光溜溜的脑袋,而后道一句:此子慧根颇深。
便没有其他了。
不过我与无花师兄并不亲厚,而且无花师兄常年在外,所以接触的机会并不算太多。
但也没过多久,无花师兄“妙僧”之名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之类的话,我不算太懂,只是觉得江湖人太善变。
师兄弟们都对无花师兄避之而唯恐不及,给无花师兄送饭的任务便交给了我。
可再次接触无花师兄,我却发现师兄身上的违和感消失了。
看天峰师叔与无花师兄相处,我竟然觉得格外地和谐。
大和尚的世界,果然很难懂。
不过我却和无花师兄熟稔了起来。
无花师兄的生活很简单,每天给天峰师叔制解药,早课,晚课,剩下来的时间,并不算多。
我有的时候也会陪无花师兄聊聊天,自从师兄变了之后,我就很喜欢往这里跑。
一杯香茗,便能坐许久,可是我总觉得师兄不开心。
不过也没过多久,楚施主来了。
并且还带来了无花师兄的母亲李琦施主。
寺院中是不能常住女施主的,所以师兄在征得主持师父同意之后,在后山开辟了一间屋子给李琦施主。
江湖上的流言我也听到了,师兄大义灭亲什么的,依如今的师兄,确实很可信。可我直觉并不是这样的。
师兄弟们经常说我小小年纪就是一个惯会追根究底的人,可是上次询问主持师父无果,所以这次我便去问了天峰师叔。
可是他竟是和主持师父一般,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道了一句:此子慧根颇深。
而后便没有其他了。
李琦施主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即使她从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可是我每每去给师兄送饭的时候,师兄的心情总是不太美好。
虽然现在我很喜欢师兄,可母不母,子不子,他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却仍旧记得家中贫困是,母亲还会将最后的粮食留给他们兄弟。
我曾听闻师兄母亲给师兄下毒,而师兄对师兄母亲的态度也着实冷漠了点,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可我觉得师兄本不该是这样的。
这些话,都是我偷偷听来的,只是过了一耳朵,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师兄竟是时日无多了。
我现在很喜欢师兄,不想让师兄死去,听闻主持师父医术高超,他便立时立刻去求了。
主持师父虽然严厉,却对我甚好。
可是这次主持师父并未答应我,只是说他医术还不如师兄,师兄,是注定要成佛的。
我不懂,只是哭着跑去见了师兄。
师兄也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不要伤心,凡事有因果,上天皆注定。
师兄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我终究还是信了师兄的话,只是心中伤心。往师兄处跑得更勤了。
可能我真的慧根颇深,等到师兄真的离开的时候,我心中平静地如湖水一般,无心,大概是真的无心。
师兄是死在外面的,楚施主来寻了师兄解毒,师兄是个仁慈的性子,第二天与天峰师叔告辞后便和楚施主走了。
我连师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而在师兄走后的第七日,他晚间去给李琦施主送饭的时候,李琦施主已经逝去了,脸上是难言的狰狞和欣喜。
我吓坏了,丢了饭菜就往前面跑。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去过后山,但心中的不安隐隐作祟,我总觉得师兄似是回不来了。这种感觉一日强过一日。
我的直觉出乎意料地准。
而后又过了数日,我见到了师兄的遗体。
安详地如同寺中大殿的佛陀一样,悲悯地,安静地。
我突然想起主持师父的话,师兄是注定要成佛的。
我不懂师父的话,却也伤心师兄的离开。
身边的师兄已经开始诵往生经,他并没有诵经,师兄说过,他不喜欢念经的声音。
师兄的遗.体是楚施主送回来的,脸上是难掩的伤心和内疚。
我并不怪楚施主,师兄是自愿离开的,因缘注定,缘起缘落,可能真的如此。
天峰师叔也没有责怪楚施主,只是在接过楚施主手中的药瓶的时候,双手有些颤抖。
良久,天峰师叔突然说了我听不太懂的话,不过也并不是说给我挺的。
“楚施主无需自责,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无花有自己的因果,他还有自己要走的路。”我看了一眼师叔,总觉得师叔并不如话中那般放开了。
而当时楚施主的脸色很奇怪,等到师兄下葬后,他便离开了。
莆田的少林寺,永远安静而祥和。
师兄的逝去并未给它带来任何的影响,除了偶尔江湖上流传出无花大师救人圆寂、无花大师仁慈逝去的消息,便没有其他了。
每日早课,晚课,日子还是一日一日地过。只是心中有了些许浮躁。
我也渐渐长大,偶尔也会回忆起师兄品茗的样子,也会回忆起和师兄一起静坐的时光。
天峰师叔自师兄死后,便搬去了后山。
有回我去后山送饭,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师兄,师弟不如你啊!”
“师弟终究还是看不穿。无花早去,而那孩子也自有一番因果,无需介怀。”
我隐在山石间,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难得的,我的心中最后一丝浮躁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