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候,已经不再是冯刃疾弹劾伏尧了。
变成了所有质疑商贾之道的朝臣,一块对伏尧发难。
冯刃疾和李水的计划,完全实现了。
用一场弹劾,把这些潜在的反对者炸出来。把潜在的谣言都炸出来。将北地郡的真相展露在陛下面前。
从此以后,即便有阴险小人,想要给伏尧捏造罪名,也得费一番周折。
伏尧侃侃而谈,坦坦荡荡,把北地郡的施政方略解释了一遍。
有些朝臣不甘心的说道:“伏尧公子说,物尽其用,各取所长。在下是极为佩服的,然而……北地郡地处西垂,成年累月的从中原调拨粮食,花费的似乎太大了吧?”
伏尧微微一笑,问这个人:“请问,花费几何?”
朝臣愣了一下,说道:“花费几何,在下并不知道。伏尧公子应该清楚才对啊。”
伏尧淡淡的说道:“这位大人,你不知道从中原调拨粮食,花费几何,为何信誓旦旦,说花费很大呢?你这不是诬告吗?”
朝臣顿时吓了一跳。
诬告公子,这可是要命的大罪啊。
伏尧公子不愧是谪仙的徒弟,辩论起来招招致命。
朝臣干咳了一声,尽量镇定的说道:“在下……在下是觉得花费不菲,毕竟路途遥远,沿途人吃马喂,实在是……”
伏尧拿出一张纸来,淡淡的说道:“自从大道修好之后,从中原到北地郡的距离,大大缩短。花费并不多。”
“若遇到灾年,自然是朝廷从中原调拨粮食。若是平时的话,商贾们完全可以负担起运粮的重任。”
“这位大人的担忧,大可不必。商贾们都很精明,他们会合理压低成本。”
朝臣一听伏尧提到大道,顿时来了精神。
他捻须微笑,信心十足的说道:“然而,伏尧公子是不是忘了?你那条大道,好像无人行走啊。”
伏尧扭头看了看身后的王老实:“咱们的大道,没有人行走吗?”
王老实说道:“不是啊,日日川流不息,好忙碌啊。”
周围的朝臣都露出来了迷之微笑。
大伙来的时候,就是从大道上来的。那条道,荒凉无比,空无一人。收费站比马车还多。
这个王老实,居然说什么川流不息,忙碌的很?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嬴政也忍不住说道:“王老实,你可亲身去查看过?”
嬴政觉得自己的意思很明显了,这个王老实如果没有调查过,就不要信口开河,免得丢人现眼。
结果王老实一脸坦诚的说道:“陛下,小人调查过,确实川流不息,忙碌的很。”
不少朝臣都想笑,见过嘴硬的,没见过这么嘴硬的。
大道就在不远处,大伙只要走过去,看上一眼,你是真是假,立刻就穿帮了,你撒这个谎干什么?
胡亥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他跳出来,对嬴政说道:“父皇,儿臣决不允许有人诋毁幼弟。”
“不如,我们便去大道上看一看,好教这位大人心服口服。”
嬴政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不想去大道上看,因为他也能估计出来,大道上应该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人。
毕竟是自己亲自体验过的。
现在去看的话,那伏尧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然而,这时候不仅是胡亥恳请嬴政去看看,不少大臣也开始恳求。
在这些朝臣看来,大道上有没有人,已经关系到了用什么策略治国的高度。
不论是儒家、法家、道家、阴阳家,都觉得商贾治国不太行。
最后李水也干咳了一声,对嬴政说道:“陛下……不如我们去大路上看看?”
嬴政有点无奈: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结果伏尧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强烈要求嬴政去看看。好像不去看看,他的清白就受到了玷污一样。
嬴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大道上走过去。
在路上的时候,李斯看了冯刃疾一眼,冲他赞许的点了点头。
冯刃疾有些心虚的笑了。
胡亥也扭过头来,赞许的看了冯刃疾一眼。
冯刃疾也有些心虚的笑了。
李水和伏尧也赞许的看了冯刃疾一眼。
冯刃疾还是有些心虚的笑了。
淳于越有些纳闷的看着这些朝臣,他心里很奇怪:为什么觉得所有人都在眉来眼去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何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冯刃疾偷偷的看了冯去力一眼,只见冯去力面色无常,连看都没有看冯刃疾。
现在冯去力心里很放松。
那一日,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和冯刃疾这个疯子势不两立了。
他就算把天捅破了,和自己有关系吗?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了,回头用到他弹劾王绾的时候,还是要临时建立一点关系的。
在此之前,他随便折腾吧。只要别在用他之前折腾死了就行。
…………
当朝臣们来到大道旁边的时候,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大道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道路中间,种了一棵树。很显然,这棵树是刚刚种上去的。
向远处眺望的话,会发现隔上几十米就有一棵这样的树。它们隐隐约约的形成了一道线,将整条大路分成了两半。
伏尧微笑着解释说:“这是师父的要求。有了这树做路标。整条大道就变成了来路与去路。无论向哪个方向去的马车,都要靠右行。”
“如此一来,你来我往,各有规矩,即便有再多的车马,都不会拥堵了。”
朝臣们愣了一会,捻着胡须想了很久,终于有人想明白了,然后点了点头,由衷的赞叹道:“谪仙这个办法,很妙啊。”
“老夫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一趟临淄城。那里人口众多,摩肩接踵啊。老夫的车在大街上,足足堵了一个时辰。简直是混乱不堪。”
“临淄固然繁华,但是也有些混乱,老夫那一趟真是苦不堪言。”
“若彼时临淄城用了谪仙的办法,令所有的车马行人,各循其道,井井有条,想必拥堵的情况,会极为罕见。”
周围的朝臣都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夸赞完了之后,还是把话题给拽回来了。
朝臣们微笑着说道:“谪仙这靠右行驶的办法固然精妙。不过……路上没有车,又何必有此规定呢?”
李水拿出望远镜来,向远处望了望,淡淡的说道:“怎么没有车?那不是来了三辆车吗?”
朝臣们没有望远镜,只要举目远眺。
隐隐约约的,他们好像真的在远方看到了几个黑点。
有人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不过,这黑点越来越大,很快就越来越清晰了。
竟然真的是三辆车。
是牛车。
牛车的速度本不快,在场的朝臣也都见过、坐过。
不过这大道上的牛车,似乎比往日所见的要快不少。
因为道路平整,极少颠簸,因此这牛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
这三辆车过去之后,紧接着又从对面来了三辆车。
这些车上,都堆满了东西。
有从中原运来的粮食,有从北地郡运往中原的皮货和矿产。
大道上虽然不至于车水马龙,但是等上一会,便有一辆车过来。
王老实用“川流不息”、“很是繁忙”八个字来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是也不过分。
朝臣们有些疑惑,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车,怎么忽然之间,又有车了呢?
该不会是伏尧公子为了在陛下面前炫耀功绩,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胡亥更是直接微笑着问伏尧:“听闻你这大道,是要收费的?”
伏尧说道:“是啊。”
胡亥又说道:“那今日,是不是免费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朝臣们恍然大悟:是啊,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否则的话,为何原本不肯走大道的车马,纷纷走了大路呢?
伏尧问旁边的王老实:“咱们的大道免费了吗?”
王老实说道:“没有啊。”
伏尧很坦然的对胡亥说道:“没有。”
胡亥有些不信:“若不是免费了,这些马车为何要走大道?”
伏尧呵呵笑了一声:“走大道好处这么多,为何不走?”
胡亥想了想,对嬴政说道:“父皇,儿臣思前想后,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否叫来几个从此处经过的商贾,好好询问一番?”
嬴政看了伏尧一眼:“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在暗示伏尧:如果你真的做了手脚,趁早偷偷的给我打个招呼,我好帮你遮掩一番。
不得不说,嬴政真的很喜爱这个幼子。
然而,伏尧很光棍的说道:“儿臣确实不知道为何。”
他忽然看向远方,对嬴政说道:“父皇若要找人询问的话,现在就去大道上吧,那边又来了一队牛车。”
很快,有几个小宦官走过去,站在了大路中央。
商贾被拦下来了。
起初的时候他们很不乐意,甚至有一个人粗着嗓子大声嚷嚷:“不是十里一个收费站吗?怎么半路上就拦下来了?”
那小宦官慢条斯理的解释了一句,估计亮出来了身份。
那些商贾顿时屁滚尿流的下车,跟着小宦官来了。
嬴政一见领头的人,顿时咦了一声:“我们是不是见过?”
领头的人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去,说道:“各位贵人,咱们确实见过。”
小宦官虽然说了,是皇帝要见他们。但是这个领头的人,显然太过粗鄙,看不出来哪个是皇帝。因此统一称呼众人为贵人。
嬴政看着他,想了想说道:“朕记得你,你好像是叫……”
李水在旁边说道:“陀剌吉。”
嬴政点了点头:“对对对,陀剌吉。怎么?这一次又是往北疆运粮食吗?”
陀剌吉现在知道谁是皇帝了。他应了一声:“禀告陛下,是运粮食。北疆除了矿产丰富之外,其他的东西都很缺。”
“不过,最缺少的乃是粮食,因此这粮食是一大宗,要长年累月的往那边运的。”
嬴政哦了一声,又问道:“朕来的时候,这大道上空空荡荡的。怎么现如今到处都是车马?莫非大道不收费了不成?”
陀剌吉说道:“收费自然是收费的。不过上次小人运了几十车粮食,让主家大赚了一趣÷阁。其他的商贾看的眼红,因此纷纷效仿。”
嬴政好奇的问道:“当日有不少商贾都在运粮,为何你让人眼红?”
陀剌吉说道:“因为小人走的乃是大道。大道平坦,速度极快。虽然小人不是出发最早的,但是小人赶到北疆的时候,比其他人都早了两三日。”
“那时候,北疆缺粮,只有小人这三十来车,因此小人的粮卖了一个高价,狠狠的赚了一趣÷阁。”
“主家的十分高兴,因此已经升了小人做管事的,专门管着运送货物。”
嬴政忍不住微笑。
陀剌吉又说道:“那其他的商贾,眼巴巴的赶了来,发现粮价已经降下来了。他们来的越晚,粮价就越低。赚得的钱财就越少。”
“甚至有几个人,为了来北疆赚钱,在中原收购粮食的时候,是加了价钱的。等他们赶到北疆的时候,发现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不仅如此,他们走的小路坑坑洼洼。起初的时候,他们觉得不过是费些力气,耽搁两天而已。结果很快就发现,那些路对牛马损伤极大,对马车的损伤也极大。”
“车坏上一架,车上的货物就要分摊到别的车上,那别的车就更容易坏了。而死伤一头牲畜,更是巨大的损失。”
“因此,那些商贾们都算了一趣÷阁账,算来算去,发现还是走大道最便宜。”
“大道看起来要交钱,其实是省钱了。省了时间,省了人工,省了牲畜。因此商贾们用过以后,都对公子的大道赞不绝口。”
“不仅是我们称赞,北疆的百姓也感恩戴德。”
嬴政好奇的问道:“北疆的百姓为何感恩戴德?”
陀剌吉说道:“原本北疆与中原距离极远,物资运送不便。在中原很便宜的东西,千里迢迢运到北疆,往往要贵上数倍。这让北疆的人苦不堪言。”
“但是自从有了这条路,从中原到北疆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而且商贾们运去的货物越来越多了。如今北疆与中原的物价相比,只是略高上一些而已。北疆的百姓莫不欢欣鼓舞。”
嬴政满意的笑了:“好,好啊。”
李水笑眯眯的对嬴政说道:“恭喜陛下,从此以后,北疆便如同我中原腹地一般。永远纳入我大秦版图,再也不会丢失了。”
“伏尧公子的这条路,便如同绳索一般,彻底的将北疆绑住了。”
嬴政拍了拍伏尧的肩膀:“朕有此子,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