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殿傍水而建,殿外湖水漾漾,弯月如钩倒映在水中,湖边的风亦是格外清新。
夏婉安跑了出来,跑到湖畔,啊哟一声,不小心被碎石绊倒扭了脚,痛得跌坐在地。
她望了眼当空明月,长叹一声,脚踝被扭到,想站也站不起,她无助地呜咽哭了起来,后面急促的步伐声越发清晰,她唇角在朦胧的月色下悄悄翘了下,这里是靠近琳琅宫的西子湖,她与琳琅交好,来时常来这里走动,又怎会不熟悉这里的路况?
随即那股熟悉的甘松香味伴随着男子气息迅猛袭来,同时她被带入身后男子温暖怀抱之中,她惊得回头,一双泪眼对上男子黑眸,嘤咛道了一声,“韶郎……洽”
月笼轻纱,如此迷离,那一声带着泣音的“韶郎”破碎而温柔,只要是世间凡人,只怕听了那一声便要酥了骨。
果真,男子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恨不得将她柔软无骨的双肩都揉进骨髓里去,他扶着女子缓缓站起,女子起身时又扭到了下脚脖子,男子敛了敛眉,“你怎还像从前一样这般大意?”
男子声音清越却带了一丝责备,而传入隐在不远处树下的秦小鱼耳里,这更像是怜惜,她心头一绞,手指不禁抠入坚硬树皮之中。
女子听得他这话,突得泪水流得更多了,“韶郎,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我以为这六年不见,你已将我忘得差不多了,我以为那小公公赢了我,你便瞧不起我了。钤”
“我会是那般肤浅之人么?那小太监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你以为她那曲《惊梦》就当真是炉火纯青了,若真是论琴艺,只怕她比不过你。婉安,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好的。”
白韶掬就是白韶掬,总能把她那点小聪明也揭穿,今日殿上之所以未揭穿,只怕是顾念皇上颜面吧,毕竟全皇宫都知道皇上对她恩宠有加。
在男子轻柔哄声下,夏婉安唇边终有了一丝笑意,她又试探问道,“韶郎,我在你心中当真是最好的吗?”
“当真。”
“那与小锦儿比起来呢?”
募得,白韶掬眸光一敛,又笑了去,微扬的唇角有一丝嘲弄,“那鬼丫头毛都没长齐,怎可与你比?”
他么的,谁的毛没长齐?本小姐葵水已来两年。
哼,听见了没?夏锦,你终究是无法与我比,她心中想着,眸光向不远处眺了下。
夏婉安破涕为笑,飞扬的柳眉全然是对她的讽刺,只怕这一切都如夏婉安所料,她会跟在他们后面过来瞧个究竟。
这就是自虐,指尖更嵌入树皮一分,那木屑刺入她指缝中,这般得疼,就像是刺入了她的心窝里一般,在月色映衬下,她的脸色像是失血过多一般,惨淡得很。
月色隐涩,清风吹过,漾起那两人的衣角,随着风交缠到一起,在白韶掬眼里,面前女子越发妩媚潋滟,而他眼中也被撩拨起一丝浓烈,他一手揽住她纤腰,一手捧住她脸颊,衔住女子柔唇便吮吸起来,那般眉目清秀文质彬彬的男子,做起这等事时,倒是硬朗干脆,霸道中甚至带着一丝征讨。
打第一眼见你,就不小心动了情。因为动了情,我总厚着脸皮勇敢地靠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总想等一等,再放弃,而此刻却你把别的女人拥吻在了怀里。
直至天荒地老,我都等不到那一天了?是不是,我的菊花公子?
抠入树皮中的手猝然跌至衣侧,莹白指尖有淡淡血迹沿着衣棱滴落进泥土中,胸口很闷,有些喘不上气来,终是别开眼去,不再去看对面二人相拥缠绵,有什么从眼中汹涌泛起,没有一丝征兆,这时竟下起雨来,雨水星星点点打落在眼睑上,冰凉的滚进滚烫的眸里,这大约便是冰火两重天的快感。
明明是夏天,下雨前也不打个响雷吓一吓那二人,破老天也对他们太好了。
激吻过后,夏婉安胸脯起伏不定,软软地伏在白韶掬肩头,“韶郎,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如若被人撞见,只怕会说我是勾引大将军的放荡yin妇?”
“我娶你便是,那些嘴碎的人还有什么可嚼?”
男子声音微沉,就像是立誓一般。
女子一下便笑出了声,吃吃地在男子怀里笑着,好不欢喜。
她想嫁与的男子却是想要娶他人,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败了,在大姐手上败得太惨,她与白韶掬相处了那么些年,死缠烂打像小尾巴似得跟在他身边,却不知这二人何时暗中生了情愫,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落寞惆怅地垂下眼,从朦胧间看到了自己嫣红的指尖,有什么灵感闪过,她抬手,就着指尖血迹便在树干上画了个圆圈,心中恶意低咒,挨千刀的菊花公子和抢我男人的夏婉安,老子画个圈圈诅咒你们,咒你们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没咪咪。
又想着,这个诅咒会不会太毒了?可是再一瞧那下雨都没分开反而越吻越烈的男女,顿时又懑又恼,哪里会太毒了,老子还没咒你们生人妖呢。用力揩过眼角半凉半热的水渍,正欲悄无声息地离开,谁知“喵呜”一声,一团雪白从身后草丛中蹿出扑在她鞋面上,她吓得一颤闷声一叫,往脚旁看去,是一只碧眼白雪猫儿,雪白的身子胖乎乎的有些像她以前模样,它趴在她鞋尖上,竟也一点不怕生,一双碧绿的眼圆溜溜的,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前掌,又撒娇似得朝她“喵呜”叫唤一声,这只猫儿她也认得,是琳琅公主所养的珍惜猫种,据说是波斯帝国进贡的,以前还在琳琅宫的时候这家伙伙食就比她这个太监好太多了,现在是越发圆滚了。
琳琅宫就在附近,想必这猫儿是偷溜出来的,与她一样。
她脚尖小心动了动,示意它赶紧走开,别在这处妨碍她,可似乎来不及了,那二人已发现了她。
白韶掬清淡眸光朝这里瞥来,“是何人躲在树后?”
秦小鱼心中一膈应,却是冷静自持,先是弯腰将那只肥猫抱起,紧紧搂在了怀里,再不紧不慢地从树后出来,赔笑着道,“白将军,奴才非有意打扰你们二位好事,奴才出来寻猫凑巧碰上而已。”
那太监站得不远,淡淡月色透过墨绿树叶映在她脸上,那双眼睛笑得过分,眯成了一条小缝,竟看不清她眸色。
夏婉安轻哼一声,相距不远,可见她眸光尽是讥诮暗讽,“我与白将军才一前一后出来,你便出来寻猫了。还是替琳琅公主寻的猫,何时你与琳琅公主这般要好了?”
夏婉安与琳琅公主走得近,自然是知道这碧眼白雪猫儿是琳琅公主的爱宠。
谎言被揭穿,好不尴尬,然,秦小鱼只是笑,不笑还能咋办,难不成哭天抢地跑过去与夏婉安撕逼不成,她与白韶掬一没婚约在身,二没郎情妾意,她有何权利撕逼?更何况,白韶掬在那里,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还不是被他制得妥妥的,到时,只怕是这二人一道来撕她。
白韶掬只道奇怪,这太监被夏婉安当场戳穿,反而唇角扯得更高,笑得愈发张扬。这太监的脸皮之厚堪比铜墙铁壁,还真是与锦儿那鬼丫头有得一拼。
“夏小姐,我本不想说实话,可你这人尽是逼我。好吧,我承认是跟着夏小姐你出来的,你是才名誉满长安的名门贵女,这次比琴,却输给了我这个碌碌无名的小太监,我担心你一个想不开投了湖,才跟出来瞧一瞧。谁知这出来一瞧,你们竟在这湖边激烈野战,你说我总不能这个时候出来凑热闹吧?”
她笑靥如花,即使脸上有一道丑陋疤痕,也毫不影响她这通身的自信风采,她又将怀中分量不轻的猫儿轻轻搂了搂,在外人看去也许只是逗弄猫儿,哪知她是太过紧张,只是拿这猫儿来掩饰罢了。
但秦小鱼这几句话一出,又教夏婉安脸色难看了去。
秦小鱼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谁让她讽刺自己来着,她自也要回讽过来的,即便她已是输得惨不忍睹。
秦小鱼仍是镇静自若,微微发红的眼匆快从白韶掬俊脸上一扫而过,那人只关心着受气难堪的夏婉安,何曾会在意她这个太监呢?就算她此刻表露身份,告诉这人她就是夏锦,只怕他也不会正眼瞧自己,他已打算娶夏婉安了不是吗?
思及此处,秦小鱼胸中更窒闷,这么多年的情意啊都付诸东流了啊,我的心拔凉拔凉啊,方才有一丝干意的眼中复有泛滥起潮意,垂了脸去,将自己眼中水光隐下,抬起受伤的左手抚了抚胖猫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可是音色却不觉有几分发涩,“好了,猫儿,我们走吧,莫打扰那两只发情了。”
说罢,那清瘦身影便很快消失在眼中,募得,他眉拧起,反复琢磨了她走时扔下那句话。
两只?发情?
敢情秦小鱼将他与婉安当成了牲畜!好一个嘴上不饶人的秦小鱼!
才转身,便有什么晶莹落下,打在了猫儿的耳朵上,小猫耳朵一动,极有灵性地喵呜一声,像是见她可怜便安慰性地舔了舔她手指,它的舌头湿热温柔,有些像某人温热宽实的手掌,不知是想起了那人,还是真被这猫儿逗的,她一时间竟是又哭又笑,“你啊,也比那菊花公子好。”
秦小鱼已经走开,夏婉安心中仍有怨怼,叹气一声,白韶掬将女子往怀里又搂紧几分,“与一个小太监有何可置气的?莫拉低了自己身份。”
夏婉安心中却想,如果你知道那太监就是夏锦,你还会如此说么?她从白韶掬怀中抬起脸来,“我不是与她置气,我只是担心她将我们之事说出去,你知他们这些个奴才最爱在人背后说三道四。”
零星雨点儿落下,白韶掬抬起手臂在她发顶撑开一小片,见得她小脸上仍带着方才亲吻过后的薄红,甚是妩人,某处一热,又不禁低头再吻过去,“刚才我不是说了,我自会娶你。莫教那太监坏了我们兴致。”
女子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与这男子保持了一些距离,她抚了下发尾,还好染发用的墨汁是不溶于水的,否则这头白发让白韶掬瞧了去岂不将他吓跑?
“韶郎,多谢你对我的这份心意。可母亲曾找算命先生算过,我是妃子命,注定要成为皇上的女人。你我还是遵守礼数的好。”
白韶掬先是沉了下眉,随后眉峰陡得扬高,朝不远处再睇了一眼,那里已是空荡荡的了,心想利用完便甩开我了么,我岂能不知那太监一早便在躲了那里?夏婉安,你真以为自己手段高明,而我堂堂手握十万重兵的征西大将军,岂容你这般戏耍我?
究竟是会武的男子,二指飞快掐住这女子的下颚,将她抵在就近一处的树干之上,清秀的眉目在漆黑的夜色中瞬间变得锐利凶狠,像是在风雪中蛰伏久待随时攻击羊群的狼,“婉安,我非帝君,便是你能随便招惹的么?”
夏婉安心中一颤,哪里还见方才斯文有礼的男子?
想是他已知道她方才不过是拿他来气秦小鱼的罢,毕竟这般聪明的人,从一介布衣成为皇上身边的大将,也非易事。
她抿了抿唇,颚上已被他掐得通红疼痛,音色放软许多,“韶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放开我。”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般意思?现在那太监走了,你便说说看你与她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眸光又是一鸷,将这自作聪明的女子重重抵在粗壮老树上,衣衫轻薄,背后树皮叉枝粗糙,肩背都被摩挲得发疼,夏婉安忍痛皱了皱眉,“那太监就是我妹夫身边的一个奴才,我能与她有什么秘密?”
男子似是不信,手中力道加重,音色更是沉重,“既是燕王身边的奴才,你又何故与她争锋相对?”
夏婉安柳眉又是再拧一寸,在她看来今日白韶掬尾随至此,温柔索吻也好粗鲁对待也罢,更多的是想从她口中探出些关于秦小鱼的信息,难道他对秦小鱼身份怀疑了?
她募得心惊胆颤,若是被这人知道,他可会轻看了自己?当初她做得干净,就连那位替秦小鱼掌刀的太监也被她给做掉了,决定不会露馅,她决不能自乱阵脚,微抿了下唇,继而冷静解释,“她是燕王身边奴才不错,但她与琳琅公主之间恩怨不浅,我与琳琅公主交好,自要替琳琅教训下她。”
幸亏她反应快,说了这番话,才让这男子微微松懈下来,她扭动了下身子,欲从他手中脱离,但在挣扎过程中,将男子***挑拨的更旺,他灼热气息喷打在她脸上,一双眸黑得嗜人,“那小太监确实讨厌需要教训,但现在你更欠教训!”
她身子猛地一绷,那人却是动作粗暴起来,那双久握利刃的手掌粗粝不堪,已探进她肚兜之下,带着些雨水的潮湿,在她胸前用力折腾起来,腹背受痛,大底就是这般滋味。
原以为找了个软柿子,没想到却碰到了石头上。
母亲在算命先生替她算过命数之后,便对她更是严加管教,夏锦在玩阿猫阿狗的时候,她在母亲严厉的督管下学琴,夏锦在爬上爬下掏鸟蛋的时候,她在苦练书法,夏锦打着灯笼在树下找知了的时候,她在挑灯夜读背诵诗词。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成为夏家最优秀的女儿,爹爹仍旧很少看她一眼,经常抱着搂着夏锦,一口一声叫着“乖女儿”,甚是疼爱。
夏婉安就想着,一定要成为皇上的女人,光耀门楣,更要让爹爹刮目相看,因此,她自小对男女之事谨守本分,从未逾矩,要将干净身子献给皇上。
有次她无意中听到夏锦那小蹄子央着爹爹去跟白韶掬提亲,那小蹄子小小年纪就谈情说爱的,可见真是不知羞耻。
但凡是夏锦喜欢的,她总有种冲动想夺到手,自然白韶掬也不例外。这白家公子风度翩翩乃世间少有的美儿郎,才情歌赋无一不通,怎能不令人一见倾心,也难怪夏锦喜爱得紧。
那丫头那点年纪,还只知与那只旺财在田埂上玩闹得一身邋遢,怎会懂男子会喜爱什么姑娘?烂蛇死鳝般缠着有什么用,她略施小计,便夺了夏锦的心头好。
那时他们时常暗中私会,也只限搂搂抱抱,并不曾这般激烈贴近,这男子看似若仙一般不会为凡间俗念所动,但如今一动真格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人对待女人的手法也是老练,想来是个情场高手,夏婉安不过是个纤纤弱女子,只能任凭他百般抚弄挑逗,起初羞涩也只紧紧咬着唇,树上蝉鸣声不断,嚷嚷得越发兴奋,像极了是躲在树叶间偷窥树下这番春色,薄衫半解,身子在前后夹击中,终是抵不住男子灵活手法,随着蝉鸣一齐哼唧起来,在这夹着细雨的晦涩树影下听起来十分撩人。
男子行径越发过分,手已沿着她平坦细嫩的小腹缓缓下移,猛地,夏婉安微微清醒过来,猛地捉住抵在小裤上的大手,眼中多了一丝戒备,无论他怎么碰,但那里始终是要留给皇上的。
皇室女子最重清白,岂能随便在这里被这人占尽了便宜?
“韶郎,你若真的要我,何必急在一时?那末择个良辰吉日来我家提亲,届时我俩人名正言顺,岂不是一段佳话?”
“也罢,这荒野之地也会弄疼了你。”
男子才说完,后面又传来动静,白韶掬往后望了一眼,是有人快步过来了,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夏婉安的父亲——夏元杏。
映着湖光与远处灯光,那对男女那种姿势,能做什么好事?
夏元杏疾步过去,一时间夏婉安不得自处,推开了白韶掬,急急忙忙拢起了衣衫,还没整理端正,夏元杏便气冲冲走了过来,劈头盖脸一个巴掌扇了上去,“亏得你从小便读四书五经,便读成了个浪蹄子?尚未成亲,便这般不守妇道,即便是成了亲,在这荒野之地也不该做出这等可耻之事来。”
这记巴掌着实用力,震得夏元杏身子亦是微颤,更何况是挨了打的夏婉安,此时小脸红肿一片,头上发簪也随着那一记掌劲歪斜到了一边去,着实狼狈,但这人是她父亲,她与男子厮混之时被他逮了个正着,如今在他震怒之际,她再多说一句,只会教父亲更怒,只暗暗咬了牙,吞下这口恶气。
“还不快将衣衫整理好了,随我回去?”夏元杏低吼,又怒瞪了那倜傥的男子,便拱手道,“下官教女无方,还请白将军莫见怪。”
白韶掬也不说什么,只轻轻替夏婉安扶正了头上发簪,唇边始终捻着拈花一般的浅笑,圣洁又慈悲,若说真是个慈悲的主,以他身手又何不替婉安挡下那记掌掴?
白韶掬温柔抚摸过婉安的微微肿胀的脸颊,像是安抚,再转向夏元杏时,依旧是谦谦如玉彬彬有礼,“夏伯伯,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何必如此见外?您就像往常一样称我一声‘韶郎’便好,今日实属我太过情急,加上多喝了一些酒,才会犯浑轻薄了婉安,来日我必备上厚礼登门致歉。还请伯父莫太过责怪于婉安。”
“怎么管教女儿是我的事,劳白将军费心了!”
夏元杏并未改口,仍是生分地称他为“白将军”,恭敬作了一揖,便拽着夏婉安愤愤离开,夏元杏对待白韶掬的态度让夏婉安心中生疑,总觉得爹爹在防着这人。
父女二人离开,白韶掬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脑海中一掠而过那小太监一双殷切微红的眸,这时雨势越发大了,簌簌落下,砸进湖面,搅乱了那一弯月影,一如搅乱了他平静的心,又凝了半晌,这才离开。
月影婆娑,枝头乱颤,因是下雨,蝉鸣蛙叫更是欢腾,岸上几只小蛙趁着无人“噗通噗通”纷纷跳进了水里。
从不远处茂密树丛中缓步走出一个男子,虽是下着雨,他倒是步伐优雅,走至秦小鱼方才所站之处,目不转睛看着树干上的那枚红色不匀的圆圈,抬手,修长尾指揩过那抹红,凑近鼻端,有股铁锈味。
……
站在檐下,抬首看着大雨倾盆的沉黑天空,耳边不时的传来丝竹之声,想必那厢殿内仍热闹着吧,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征西将军的庆功宴,只怕要许久才会散场。
秦小鱼笑了下,又提了提手中酒壶,喝了一口,这十里香啊可比菊花酒好喝许多,这酒是从御膳房那里顺手牵来的,她如今虽是太监,但不再是当初那般身份卑微,有皇上罩着,谁敢招惹她,御膳房那些厨官巴结她还来不及,便眼睁睁看着她将这酒牵走了,尽做了一回睁眼瞎。
这才从御膳房出来,这雨就大了,好在这宫中庭院凉亭最多,她便就近找了处亭子躲雨,她掸了掸身上这身微湿的衣衫,看了眼那坐在檐下朝地上伸着脑袋饮着雨水的白猫,她过去将那猫一把抱起,放于石桌子上,“那雨水有何好喝的?还能有酒好喝不成?来,你尝尝这十里香,可是宫中御酒。”
倒了些在手心,凑近这只肥猫,这肥猫极懂人性,知她意思,猫着步子上前闻了闻她掌心处,却是芳香扑鼻,便探了小舌尝试着来舔,哪知这酒水辛辣,喵呜一声爪子挠了挠小嘴儿,便立即跳开,回到檐下复大口喝雨水,如此这般惹得小鱼儿哈哈大笑,“你真是没品味,那水无甚滋味,有何好喝?”
约莫是醉了,秦小鱼才做这等逗弄猫儿的傻事。
她又对着白猫笑着说道,“你知吗,我方才去御膳房时碰到了夏老头,我对他说夏小姐就在湖边。你猜,他会不会和我见到一样的情景?但愿他能见到,也好教训教训我那恶大姐和那个红杏出墙的负心汉。”
大概会见到吧,那两只久别重逢,如干柴碰上烈火,待她走后,必定再重新燃烧起来。
想着,闭上眼,不敢去想那番情景,一抬手再灌了一口酒,这酒又辣又苦,刺痛了喉咙,亦是刺痛了心房,大约失恋就是如此的苦,想想又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算是失恋,两人才可称为恋,她啊那叫单相思。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道之云远,易云能来?”迎着晚风,她低低呢喃,像是在问天问地又像是在问自己,豁然,她睁眼,一双眸清醒得可怕,亦是红得骇人,向那乌云密布滚滚暴雨的天尽头眺去,声音悠长,“我知你不能来,亦不再来。”
可这一出声,喉头更哽,竟再难以言语。
很快一壶酒便见了底,秦小鱼浑浑噩噩地趴在石桌上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在她的脸上挠搔,她动了动眼皮,心想肯定是那只肥猫,于是她抬手胡乱舞了下,让它走开,可那只烦人的猫就是不放过她,她蹙了蹙眉,仍是贪睡懒得睁眼,呢喃一声,“该死的臭猫,还让不让人安生了?”说着,伸手一把拉过在她脸上乱动的那只猫爪。
可这猫爪子不该是小小的毛茸茸的么,怎么这只爪子光秃秃的还如此厚实?
她睁开惺忪的眼,仔细看了看捉着之物,这分明是一个人的手,这只手修长洁白十分好看,在她半眯着眸左瞧右瞧之时,那只手突然反握住她手,将她手整个儿包住揉进了掌心里,她猛得一惊,这还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欲挣脱,可那人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恼恨之际,她低呼一声,“连太监也不放过,还是不是个男人?”
“你很想知道朕是不是个男人?来,朕告诉你。”
那声音甚是熟悉,秦小鱼又是一震,危险感异常强烈,小心翼翼抬起脸看向那男子,一张温隽的脸出现在她迷离的视线里,是是是……皇上,她又是一阵头晕,假意从石凳子仰跌下去,但这人握着她手偏生不让她摔倒,另一只手还温柔地搂上的她腰肢,将她带入怀里。
一阵沉檀香屑味盈入满腔,她心肝儿扑扑地跳,那是因为被吓的,这人将她搂得紧,她正在想着该如何摆脱,便继续装醉,假装没认出他是皇上,用力推开了这人,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什么鬼?不会没听过我秦小鱼的大名吧,竟敢对本公公……毛手毛脚?小心本公公……对你……不客气!”
反感地瞅了他一眼,瞥了眼外面,这时雨已小了,那只白猫儿还窝在亭子角落里,真是只笨猫,连回家的路也不认识。她又摇摆着身子步伐踉跄过去,捡起那只猫儿揣入怀中,“走,陪本公公喝酒去……”
她就打算以这个调调缓缓飘出那人视线范围,谁知才踏出亭子一步,身后之人一动,便被他摁住肩膀,她想再往前移动一步也不行,她恼怒回头,一双薄红的眸子瞪着他,“你这人怎这么讨厌?”
“讨厌朕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他沉了声,将这太监揪了回来,一时间气得秦小鱼说不话来,那是有苦无处说的感觉。
戚蔚和王中仁就打着伞各自站在檐外一角,听着皇上这般口气,两人心领神会地互换了一个眼色,都知道咱家这个皇上是彻底没救了,打从皇上从光禄殿出来经过这里看到了趴在这里独酌醉酒的秦小鱼,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和随行的两位妃子,只留下他们二人之时,他们就明白了。
男子火热的气息凑近,带着些恼人的菊花酒气,他眼角微微扬起,一双黑眸中涌动着一种不一样的欲念,她下意识地夹住了腿,这人不会又来偷袭自己吧?
正犹豫该怎么办之际,琳琅公主带着两个婢子过来了,她笑嘻嘻指了指他后面,“帅哥,有美女来找你。”
这人回了下头,见得来人是琳琅,他微敛了下眸,又轻轻拍了拍醉醺醺的秦小鱼,“丑娃,那美女许是来找你的。”
秦小鱼心想不会吧?
琳琅身旁那婢子说,“公主你看,咱们的猫儿在那太监怀里呢,竟被这太监掳了去,难怪我们寻了这么久也没寻到?”
琳琅咬了咬牙,该死的秦小鱼竟敢绑架她的猫,她一提裙摆快步过去,后面打伞的婢子也加快了步伐,但戚蔚一见这公主气势汹汹的样子,便拦住她的去路,“皇上吩咐过,谁都不能进去。公主还是请回吧。”
“我是皇上御妹,为何不能进?再说本公主的猫在那亭子里,你去给本公主通传一声,看我皇兄怎么说?”
戚蔚拧了下眉,欲转身进去通报,岂料这公主刁难泼辣,抬脚就踹了他一下,让两个婢子拉住戚蔚,一个人提着裙摆匆匆进去,慕容肆见得琳琅过来,攒了下眉,眸中火辣欲念教他压住,瞬间便得森冷,“你进来可有通传?”
琳琅朝着皇上盈了盈身,方才还是一脸凶相,现在已是楚楚可怜,这变脸的技术也是一绝,她嘤嘤道,“皇兄,我并非有意闯进来的,我是来找雪儿的,那戚黑炭还故意刁难我。”
孔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就是这个道理,这个琳琅太不讲道理了,戚蔚真是拿她没辙,捂了捂被她踢疼的小腿肚,真是恨得牙痒痒。
琳琅公主所说的雪儿就是秦小鱼怀里的那只猫,琳琅指向秦小鱼,“皇兄,鱼公公掳了我的雪儿,可让我琳琅宫上下好找!皇兄,你可得为琳琅做主啊。”琳琅痛哭流涕,缠上慕容肆的胳膊,她抹眼泪时还恶狠狠看了秦小鱼一眼,看这次你有什么话说?
“你这恶婆娘会不会说话?你难道没看到这猫儿安安静静在我怀里,很是惬意吗?”秦小鱼借酒装疯,摇头晃脑地指着她破口大骂,“若真是我掳的,它能这么听话吗?依我看啊,明明就是你这恶婆娘整天摆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臭脸,连这猫儿都嫌弃你!”
秦小鱼明摆着就是一副“老子气死你不偿命”的表情,这太监当真了得,喝醉了也如此能说会道,气得琳琅咂舌跳脚。
一旁戚蔚就是看热闹的,面上是一脸黑气,但乐在心里。
王中仁则暗暗叹气,琳琅这妮子要想斗过秦小鱼啊,还得回去练几年呢。
琳琅一瞥秦小鱼怀里那猫儿,“雪儿,你给本公主过来。”
雪儿“喵呜”几声,舔舔爪子抹摸脸,只懒懒得待在小鱼怀里,压根不打算理会自家主人。
秦小鱼笑眯眯的,抚了抚这小家伙的小脑袋,真是一只乖猫,大概是跟她以前一般的肥,与她有缘。
“吃里扒外的东西!”琳琅咬牙切齿低咒一声,手飞快从皇上臂弯中抽出,就冲那只肥猫走去,一把从秦小鱼手中夺过白猫,顺带用力推开秦小鱼,“滚开。”
秦小鱼虽是睡了一会儿酒已醒得差不多,但脑袋与腿脚仍是反应不大灵敏,被琳琅这么一推,踉跄着往后退开好几步,眼看就要往身后亭柱上撞去,离他不远的那男子袍角一荡,拉住她手,再一次没让她摔着。
秦小鱼稳住了身子,惊魂未定,看了一眼那朱红圆柱,回眸,再看向琳琅,只见她美眸中划过一丝阴狠,她分明是故意的,可下一秒让她更为心惊胆破的事情发生了,琳琅高高抬手,秦小鱼大喊,“不要——”但她仍未能阻止悲剧发生,在琳琅一双手落下之时,伴随着活物的一声惨叫,那猫儿当下头破血流,通红的血在石桌上铺陈开来,亦染红了它原本白白胖胖的身体,噗通一声,那猫儿如同死物一般,僵硬着四肢从石桌上又滚落到了地上,再次溅了一地的血。
后面两个跟随琳琅一道过来寻猫的婢子亦是惊吓过度,失声捂脸大叫。
王中仁看着这幕,用手遮了遮老眼,低低碎了一句,“真真是造孽哟……”---题外话---
小心肝们儿,依旧一万……后面将写到小鱼和怀帝那啥……群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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