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一波把张鹏飞几人带到酒店,李钰彤他们回房间休息了。郑一波把张鹏飞领到一间套房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房门很快就拉开了,一位穿着白色衬衫的老者站在门口。他看到张鹏飞双目放光,伸出手来说:“鹏飞同志,路上辛苦了!”
“吕老书记,您好!”张鹏飞表达着对政坛前辈的尊重,双手握着他的手很用力。
“来,快请进,我本来想亲自去迎接的,但不太方便,你也知道……”吕老书记说得很委婉,姿态放得很低。
张鹏飞知道吕老书记说的不是客气话,他本来确实想到机场迎接的。但是张鹏飞此行必竟是私人出行,不方便被外人知道,所以他就让郑一波去接了。
“吕书记,您客气了,我是晚辈,理应过来拜访您。”
吕书记摆摆手,请张鹏飞坐下,郑一波替两人倒上茶,说:“我去隔壁。”
两人只是对他点点头,并没有挽留。吕书记端起茶杯吹了吹,并没有喝,放下后说:“你过来有几天了,有什么感觉?”
“感觉?”张鹏飞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感觉很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不知道为什么,从开始的震憾和愤怒,现在经历得多了,反而麻木了。这种麻木不是不在乎,也不是麻木不仁,而是司空见惯。或许在我的潜意识中认为,即使再发生比这更严重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在西北,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吕书记明白了张鹏飞的用意,苦笑道:“我知道你这是在给我面子啊,其实你说实话……我也不会脸红。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西北的实际情况比你眼前所看到的还要严重,是吧?”
“呵呵……”张鹏飞叹息道:“您认为呢?”
“我在西北工作二十年,直到现在仍然没有看清对手的底,甚至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西北的对手有很多,也都很厉害,稍不留神,或许怎么败下来的都不清楚。”
张鹏飞从吕书记的话中听出了他对现实的无奈和对自己的凄凉之感,西北的问题是不小,他身为一把手自然有责任,但把责任完全怪在他身上是不对的。可这就是政治,他必须要担起这份责任。如果他不主动提出辞职,结果会更加的可悲。另外他主动提出辞职,也分担了韦远方的压力,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高层委员的他,本有机会更进一步,但是因为在西北的失败,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鹏飞,这这个摊子很大,不好铺开啊,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总也做不完,总也做不好。我在西北二十年,每天睡眠不超过六个小时,可结果呢?”吕老书记倾刻间仿佛又老了许多,曾经他也风光过,可谁又能想到结局会如此失色?
张鹏飞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明白像这种政治老人是不需要安慰的,你的安慰是对他的讽刺。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能告诉您两件事,第一您的辞职还没有被批准,即使被批准了,您也没有退休;第二,如果中央选择我到西北,我会努力比您做得更好。”
吕老书记目不转睛地望着张鹏飞大约有十几秒的时间,突然放声大笑:“哈哈……说得好啊!鹏飞,你有这份自信,这就说明我的离开是正确的!”
张鹏飞浅浅地喝了一口茶,说:“您的离开是否正确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您的离开是棋局的需要,那么如果我的到来……也是棋局的需要。”
“嗯,没错。”吕老书记抬眼看向张鹏飞,说:“后生可畏!鹏飞,人在仕途身不由己,属于我的时代已经结束,我已经离开了棋局,下面要怎么走就看你的了!”
张鹏飞微笑道:“我努力让您放心吧!”
“我会放心的。”吕老书记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你需要,有人帮你。”
张鹏飞会意地点点头,说:“时间有点匆忙,我没想到这么快。”
“这盘棋等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呵呵,可惜我能帮你做得太少了!”
“问您一个人,林建业……您了解吗?”张鹏飞想到了林回音的父亲。
吕老书记想也没想就说道:“这个人应该没问题的。”
“那就好。”张鹏飞松了一口气。
吕老书记说:“送你一句话,我刚到西北时,觉得可以信任很多人,但是现在我觉得谁也不能相信,你一定要记住!”
张鹏飞点点头,没有觉得惊讶,而是微笑道:“我一定牢记于心!”
“还有,不要轻易动谁,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张鹏飞有些意外,没料到吕老书记会和自己直接谈这些问题。他叹息道:“主要问题解决不了,动几个人是没用的。”
吕老书记赞许地说:“嗯,你说得没错,看来很清醒!”
张鹏飞说:“这次在玉门的遭遇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表面上是人的问题,但实际上还是体制的问题,西北的环境……整体落后,当然,这不是您的过错,而是时代造就了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中央对这里都太容忍了!这些年沙漠组织势力也养得差不多了,所以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作乱!”
吕老书记眼前一亮,佩服地说:“刚刚来了几天而已,你就能看得这么远,看来一号的眼光是对的!”
“呵呵,吕老书记,我想您之前……对我还是不放心的,否则就不会要求提前和我见面吧?”
“哈哈……”吕老书记放声大笑,笑过之后难掩脸上的悲凉。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
……………………………………………………………………………………
胡扬国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对面的乔炎彬,感觉头有些疼。要说天底下他最不想见的人,那就是乔炎彬。胡扬国不是讨厌这个人,而是不好意思见他,感觉有愧于他。
胡扬国是位老好人,不然也不会被上层认可,以江南代表的身份入主高层。但这个人太老实了,不愿意参与任何纷争,只想安心做自己分管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让人放心。可是他上任之后,江南的一些传统干部对他颇为不满,因为他并没有为江南派系带来实惠。胡扬国也知道他们对自己不满意,其中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乔炎彬。
乔家是江南的创使人,乔炎彬的爷爷更是江南干部的主心骨,心中的政坛神话。可是随着当年的走私大案,接着乔老的去世,江南干部就完了。好容易到到了韦远方这一代,胡扬国被拉上位,他们以为江南会得利。可是没想到,现在胡扬国都快要退下来了,也没对江南做出什么有利的事情。这其中对胡扬国最不满的就是乔炎彬,乔炎彬的爷爷当年拉拢过胡扬国,是他政坛起步的第一位伯乐。现在乔老归天,胡扬国应该帮一帮乔炎彬,可他连说句话都不敢。
胡扬国心中有中愧意,所以一直躲着乔炎彬。可是这次躲不开了,乔炎彬此次进京是铁了心要挪挪地方,发动了不少政坛原老,乔系故旧,江南前辈,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胡扬国也不能再拒而不见了。
看着面前这位永远是一张死鱼脸的乔炎彬,胡扬国尽然不敢看他。此时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何韦远方等人也不太喜欢乔炎彬了。这个人永远不如张鹏飞真实,也不如张鹏飞随意,给人的感觉过于的深沉和小心,这样的部下……哪个领导也不敢放心了。
在官场中,下级在上级面前,自然要表现得优秀才能得到赏识,但是也要偶尔露出一些缺点、破绽,只有让上层看到你的缺点和不足,才有可能被重用,因为领导自认为可以控制你了。但是你总是一张假脸,永远那么谨慎小心,越让领导看不透,就越让人烦。
胡扬国叹息一声,说:“炎彬喝茶吧。”
“哎,谢谢首长。”乔炎彬的姿态摆得很低。
“炎彬,不用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
“嗯,胡叔叔,”乔炎彬看了眼胡扬国,见他没对自己有什么反感,这才说道:“现在爷爷不在了,您就是我的亲人。”
胡扬国点点头,说:“乔彬,这里没有外人,咱就说实话吧。我知道……你们对我不满,我也有苦衷,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不不……”乔炎彬立即站了起来,“胡叔叔,我对您没有任何的不满,这些年您帮了我很多。”
胡扬国摇摇头,这是他最不喜欢乔炎彬的地方,现在的政坛已经不是过去的政坛了,一切都在变化,有些话其实说开了更好。如果换作是张鹏飞,他肯定把一切想法都敞开了说。
“炎彬,你这是干什么,坐下吧。”胡扬国有些不高兴了:“我都说这里没有外人,不是我说你……你太谨慎了!”
乔炎彬猜不透胡扬国的真正想法,见他不高兴,便又坐下了。
胡扬国接着说道:“几位老人家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我想问你真正的想法。”
乔炎彬想了想,说:“胡叔叔,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这几年在贵西很努力,呆得年头也不短了,所以想换个环境,挑战一下自己。”
胡扬国听乔炎彬这个时候了还不坦诚,便板着脸说:“我是说谈谈你的真实想法,这些……我都不懂吗?”
“胡叔叔……”
“炎彬,你如果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表面文章,那还是算了,我也没什么和你谈的了。你的事我会办,成不成两说。”胡扬国已经有要送客的意思了。
“胡叔叔,我不想这么等下去了!”乔炎彬不得不说出实情,“贵西的进展不大,中央近期也没有要调整干部的意思,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头。希望上面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努力振兴江南干部,这就是我的想法!”
“江南干部……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啊!”胡扬国有感而发,“可是你想过没有,时不与我啊,现在和过去不同了,我可以试试,但是你自己也要努力。”
“叔叔,只要您和高层的几位首长表个态,其它的我来想办法。爷爷虽然不在了,但是……乔家并不是没有支持者。”
“嗯,你这么想是对的。”胡扬国欣慰地点点头:“炎彬啊,这么说话不好吗?”
乔炎彬脸色一红,吱唔着不知道说什么,十分尴尬。
胡扬国接着说道:“你的那一套现在不行了,一号不喜欢,张鹏飞那一套……才是大势所趋!”
乔炎彬点点头,心里有些伤感,难道自己真的不行了吗?
胡扬国见他不吱声,又说:“你是看到张鹏飞要动,才想动的吧?”
乔炎彬答应一声:“是的,他可以动,我为什么不可以?”
“哎,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要想成功,就躲着他。”
“我……”
“好了,你去吧。”胡扬国摆摆手。
“好吧,那我先走了。”乔炎彬垂着头离开了,心里很难受,为何所有人都说他比自己强,他到底强在哪呢?虽然乔炎彬认清了现实,但是他仍然不承认自己比张鹏飞弱。
看着乔炎彬离开,胡扬国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然后亲自拿起电话打了出去。
“老头子?”胡金宝有些意外,老头子何时给自己打过电话?
“老二,”胡扬国顿了顿:“最近和张鹏飞有联系吗?”
“啊……没有啊,怎么您有事?”提起正事,胡金宝正经多了。
“也没什么事,我是想……以后这个人或许能帮上你,我啊……混不了几年喽!”
“爸,您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刚才乔炎彬过来坐了坐,那个……我想你没事就和张鹏飞多联系联系。”
胡金宝是多么聪明的人,一想到乔炎彬和张鹏飞的关系,就明白了老头子的用意,笑道:“我估计人家早知道了!”
“他知道是他的事,我们说不说是我们的事。”
“嗯,我明白了。”
“那就这样。”胡扬国以高层首长之尊,却让自己的儿子向小辈示好,可见张鹏飞在他心目当中的地位。
胡扬国老实不假,但是不傻,而且可以说是大智若愚。他早就看透了未来,所以这才送给张鹏飞一个并不需要的礼物,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胡家的态度。
……………………………………………………………………………………
张鹏飞乘坐的飞机刚刚落地,就接到了胡金宝的电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张鹏飞心中发笑,替乔炎彬感到可怜。他没有回刘家,而是直接去了贺家。现在有了儿子小鹏,去贺家就有底气了。
小鹏见到爸爸还是那么高兴,还展示妞妞姐姐送给他的玩具。听说妞妞对弟弟的宠爱,张鹏飞忍俊不禁,这是最他想看到的儿女间的关系。小鹏已经去幼儿园了,贺楚涵结婚的消息早在三年前就传了回来,所以对她带着孩子回来,也没有人感到意外。
小鹏给张鹏飞唱了一首歌,把他高兴得都快哭了。贺母看着张鹏飞对小鹏的疼受,心里有点发酸。她不止一次劝过自己的女儿,可是楚涵的性格就那样,不是一般人能更改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没多一会儿,贺楚涵下班回来了,看到张鹏飞也在,原本微笑的脸立刻板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和儿子。”张鹏飞有意说得亲近一些。
“看儿子……我管不着,看我……用不着。”贺楚涵冷冰冰地说道。
“楚涵!”贺母拉了拉她的衣服。
“你们聊,我马上要洗澡了。”贺楚涵不愿再多看张鹏飞一眼,转身离开。她心里很明白,每当碰到他那关切的目光,她的心就柔软一分。贺楚涵不是不想接受他的悔意,只是她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对于小女人来说,她的追求还未到。
“鹏飞,你别怪她,她就这个臭脾气!”贺母盯着女儿的背影劝道。
张鹏飞摆手道:“无论她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生气的。她对我这样,说明心里还有我,我当她是撒娇。”
贺楚涵的脚步停了停,眼中闪烁着晶莹,又快步离开了。
贺保国也很快回来了,指了指楼上,没说话就把张鹏飞带进了书房。
“乔炎彬的事你怎么看?”贺保国开口就问。
“他真的知道错了吗?”张鹏飞反问道。
“错?”贺保国的表情凝住,顿了顿,一时间无话可说。现在张鹏飞的智慧已经达到了一种高度,就连贺保国听他说话,都要细细琢磨。张鹏飞与乔炎彬所不同的是,他与领导的讲话总是用最简单的字,却讲出深远的道理;而乔炎彬是用很难的字来说简单的事情。两人的区别不是水平上的差距,而是理念上的不同。
“贺叔叔,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错,”张鹏飞解释道:“当年原本应该他张扬的时候,他选择了沉稳低调,他是想以高姿态面对一切;而现在原本应该是他稳住气的时候,他却沉不住气了,又选择了低资态‘屈尊’为自己活动。表面上,他似乎看清了现实,其实他仍然不懂。”
贺保国这次听明白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是一步错,步步都错啊!”
张鹏飞叹息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可又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人。他这种人不清楚自己的能量,不清楚自己的价值。但如果稍微对他重视,他就会跳起来忘乎所以,他心里从未屈服。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给他阳光,他就会灿烂,给他雨水,他就敢泛滥!”
贺保国说:“你为何如此了解他?”
“我对他的了解来源于他的行动,”张鹏飞解释道:“其实如果他这次什么也不动,稳稳呆在贵西,您说一号能不考虑他的将来吗?”
贺保国脸色大惊,怔怔地盯着张鹏飞好像在看一个怪物。就在不久前,韦远方确实和他谈过乔炎彬的事情。当时韦远方问他乔炎彬这个人怎么样了。还没等贺保国回答,韦远方又说他稳了这么多年,应该差不多了吧?贺保国立即问道您的意思是给他一次机会?
韦远方摆摆手,微笑道:“看他还能不能稳得住吧,再等等!”
当时,贺保国并未听懂韦远方的意思,直到现在他才有点明白。张鹏飞说得没错,如果在张鹏飞将有大动作的时候,乔炎彬还能稳得住,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可是他再次犯了错,如此高调来京活动,正是韦远方不愿意看到的现象。
“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出任这个组织部长!”贺保国自嘲地笑道。
张鹏飞很失落地说:“可惜啊……我还是高看他了!”
贺保国说:“既然这样,他这件事我们就不用管了,随他活动吧,一号心中有数就行了!大的人事调整还要等在年后。”
张鹏飞摇头道:“不,恐怕在关键时刻还需要你们说话,特别是你……”
贺保国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张鹏飞的用意,说:“你说得对,这件事一号不会表态的,有些话他不能说。”
张鹏飞试着问道:“中央会给我多大的支持?”
“上面还再讨论,有点不同意见,不过有小雅爸爸在,那事应该没难度,军队的事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他们心有不满也没办法!”
张鹏飞心中安定,说:“那我先去看看楚涵……”
“你有一个好岳父啊!”贺保国苦笑道。
“不是一个……”张鹏飞头也没回地说道。
“呵呵……”贺保国笑得很开心,心里竟然升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