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么了?
楚凤宸心跳如鼓,顺着裴毓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一点点血,也许是这一路她动得有些多,鲜红血印在鹅黄色的衣袖上晕染开了刺眼的花朵,那模样已经有几分称得上是触目惊心。
裴毓的原本笑得春风化雨,下一刻就收敛了所有的笑容,眼眸中覆盖上一层浓重的阴郁。他忽然几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楚凤宸的手腕,目光冰寒如铁。
“啊——疼!”
楚凤宸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力挣扎想要挣脱手腕上的那一抹冰凉,可是谁知道裴毓这病秧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不论她如何挣动,他的手居然没有一点放松——她大力的动作带来的是手臂上才刚刚凝结的伤口又被撕裂了开来,传来刻骨的疼痛,衣袖上拳头大小的血迹边沿模糊起来,又开始慢慢朝外围扩张……
裴毓却视若无睹,他甚至根本看都没有再看伤口一眼。
“裴毓,你放手,我疼……”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渐渐冒出来,钻心的痛带来一阵阵的晕眩,楚凤宸站都站不稳,只能弓着腰痛苦喘息:“裴毓,你大胆,朕命令你放开朕,否则、否则朕……”
“否则?陛下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一直默不作声的裴毓终于出了声,却是一声冷笑,低头到她耳侧轻喃,“这天下是本王寄存在你那儿的,本王一直容忍你的小动作,可是陛下也不能当真忘记了自己的本职,是不是?”
他说:“为什么陛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些让微臣无法再装聋作哑熟视无睹的事情?陛下安坐朝堂,本王替你做你不能做的,如此不好么,嗯?”
温热的气息拂动耳边鬓发,如同清风拂过。
他终于脱掉了面具。面具下面的嘴脸果然如同阴曹地府的鬼魅。
楚凤宸倒吸一口凉气,舌尖被她自己咬破,一股腥甜的滋味在口中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却成了浓重的苦涩。她伸出完好无损的手,颤抖着抓住裴毓的手用力拖拽,卯足了力气蓄势一发,毫不顾忌伤口把他重重扯开!
撕心裂肺的痛传来。不过裴毓的手却终于脱离开来,他的眼角带着一丝诧异,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胆量和力气。
楚凤宸冷眼看着他,看着看着,视线却渐渐模糊起来。她想要用力地放下几句狠话回击回去,可是好不容易艰难张开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忽然降临,整个世界一瞬间成了黑暗和死寂的领地。
…………
楚凤宸是在深夜醒来的。
寝宫中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她安静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思绪却仍然在噩梦连连中浮沉。良久,她才终于记了起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不由打了个寒战,迟疑着抬起了手臂:手臂上,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淡淡的药香笼盖在床榻周围。
是裴毓送她到寝宫的?包扎过了,那……她慌忙地伸手探进亵衣,触手可及的一片柔软,顿时心中一沉,冷汗慢慢濡湿了身子。束胸,不见了……
“陛下,您醒了?”门口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小甲的脑袋探了过来,红肿的眼睛亮闪闪。
“小甲……”楚凤宸神色复杂,轻声问,“谁送朕回得宫?”
小甲揉着眼睛喜笑颜开:“摄政王啊。”
楚凤宸心中一凛,低声问:“那我的衣裳……”
小甲一愣,倏地笑了,凑到她面前小声道:“陛下请放心,摄政王只是把您送到了寝宫,前来问诊的是宋御医,您的衣裳是奴婢亲自脱下的,那时候摄政王在外头,等宋御医包扎完毕后摄政王才进来。他在的时候奴婢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一定没有发现的。”
没发现么?楚凤宸大大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身上的冷汗渐渐收干。她不敢想象,如果裴毓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如果她的身份曝光,楚家江山将迎来怎样的变故。可有一点是无疑的,那一定会是一场浩劫。
小甲拍怕胸口:“陛下,您不知道,摄政王殿下抱着您进寝宫的时候,脸白得像白纸一样。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慌乱成那样,好怕他会一直守着看宋御医包扎……他是真紧张陛下,可是为什么陛下却老是防着他呢?”
楚凤宸抱住了脑袋,慢慢地把脑袋缩进了温暖的被褥中。
到最后,小甲嘿嘿笑:“其实,摄政王要是能成为驸马都尉也挺好的……”
驸马都尉。这是唯一的希望。楚凤宸缩在被褥中良久默默做了个决定,终于探出了脑袋,朝小甲道:“明日罢朝,你去传朕旨意,招沈卿之于辰时到御书房等朕,朕有事相商。”
“沈相?”
“是。”
楚凤宸咬牙,既然裴毓已经撕破了脸面,她现在所能利用之人只有沈卿之。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不过他是瞿放党派首领,是朝中唯一能和裴毓抗衡的力量。既然事已至此,她想要搏一搏。
…………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御书房的窗棂上的时候,楚凤宸见到了沈卿之。其实对于沈卿之这个丞相,她并没有多少了解,只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什么贤良忠臣,长年以来和裴毓各站左右两党,权倾朝野,可是民间却多有传闻说这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忠臣,可见这家伙把门面做到了极致。
而现在,他正静静坐在御书房的客座上,眉目温和,一派文质彬彬模样。不像是个丞相,倒像是新晋的状元。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种人,楚凤宸并不想多绕弯子,她单刀直入:“朕想为和宁公主选一个驸马都尉。”
沈卿之微微诧异,道:“公主与陛下乃是龙凤双生,今年十五,倒确实可以选一个东床。只是此事却不是臣力所能及,陛下是否先与摄政王知会?”
听听,撇得多干净。
楚凤宸咬牙,破罐子破摔:“沈卿之,孤不想与你比谁更虚伪。朕的处境你应该明白,你的野心朕也明白,只是裴毓在一日,你就始终只能做你的一代贤相,空有虚名却无半点实权。”
沈卿之抿了一口茶,微笑不语。
楚凤宸勾勾嘴角:“朕前几日去民间凑了趟热闹,学到了一句俗语,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站起身来踱步到他身前,指着他道:“穿鞋的。”又指指自己,“光脚的。”随后躬身裂开嘴笑了,“沈相,朕如果安分守己,你与裴毓斗着势均力敌,可是朕如果从中做些什么,裴毓自有兵权在手,你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沈卿之放下了手中茶杯,淡道:“陛下想说什么?”
“朕不想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丞相,丞相大可以把朕当个没有用的傀儡,只不过后果如何,丞相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才是沈卿之低沉的笑声,他道:“陛下原来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性子么?这叫臣如何把平日的模样演下去?”
“……”
“陛下需要臣做什么,不妨说一说。”
楚凤宸深吸一口气,道:“朕想要封一个驸马都尉。”
这宫中,最假的不过是一张面皮,其实朝中也是一样。忠良贤臣沈卿之沈相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她并不关心,她只要顾璟能够顺利当上驸马都尉就可以了。
…………
翌日早朝,百官跪伏,花瓶皇帝照旧坐在堂上扮猫儿。
楚凤宸居高临下扫视着神态各异的朝臣,目光在撞上裴毓淡然的眼神后颤了颤,本来已经没有多少知觉的手臂又一阵阵抽痛起来。于是,她慌忙移开了目光。
“臣,有本奏明。”寂静的殿上,丞相沈卿之出了声。
满堂震惊!
所有朝臣都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卿之。众所周知,这朝堂上有两个人是基本上不用说话的,一个是摄政王裴毓,一个是丞相沈卿之。他们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从来只需知会皇座上那只吉祥物,五年以来,丞相从来没有写过一本奏折!
楚风的微笑:“爱卿请讲。”
沈卿之交给宫人一本奏折,跪地行礼道:“和宁公主再有半年既要及笄,我燕晗皇室血脉传承不多,臣恳请陛下早日为公主择婿,以绵延我燕晗皇室血脉。”
此话一出,有两个人变了脸色:一个是神色陡然转冷的裴毓,还有一个是脸色惨白的瞿放。
对此,楚凤宸选择无视。
她几乎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欢畅地迈步下了殿堂,扶起跪在地上的沈卿之,扬起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沈爱卿说得极是啊!朕的皇妹的确该嫁了!”
一句话出,满堂静默。
议事殿中气氛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