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不要笑了,准备好上台没有?”孙老板趁着上完一轮菜的功夫一溜烟跑进来看我们。
“孙老板,你鼻子怎么湿了?”那边三个人笑作一团。
“你们这些小蹄子,不得了了!快点快点上台,别出错,今天演奏《雨霖铃》,给我一直弹。”他一副心力交瘁无心打趣的神态。我们也就不再同他胡闹。只相互问着,这么老的曲子了,怎么想得出来要听,还一直弹一直弹,这不是有病嘛。
“孙老板,你不是市长立于前而不乱的吗?”这边还不死心要笑他的扭过头来。
“哎呀,别提了,上面市长陪在边上都跟孙子一样,我能不孙子吗?你们仔细点啊。”他抹一把额头,仿佛还晃得出水来。我们反倒不是太慌张的,只管弹自己个儿的,不出岔子就怪不着我们,老板就不同了,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十个人把洗菜切菜炒菜上菜一样样全亲力亲为过去,旁的人一概不放心。
今天这主楼格外地静,我们都不敢放开摆弄自己的乐器,许是被孙老板惊慌的样子感染的,又可能因为安静下来这台子上空极为空旷寂静,自己一个声响仿佛要惊起阴暗座位里容易暴起的什么人。我的琴没什么问题,等她们的空档,微微抬起头,扫了一圈二楼,果然看见吴庸立在栏杆边指指西面,示意他在二楼最西“桂雨”包房里。
“今天是什么要紧的人?”低声嘀咕着。
“是呀,车都不让进,就让我自己个儿走,真是遭罪,还想让孙老板说说去呢,他怎么怂成这样?”
“待会儿上去敬个酒不就知道了?”
“他吓成这样,能让你上去?”
“哦哟,能来这里,又吩咐我们弹什么曲子的人,怎么会拒绝我们敬酒呢?怕什么?敬好了,姊们们我们飞黄腾达,不合胃口就出来又不少你的肉,孙老板怂你也怂?”
最后一个人都示意准备好了,一时静了几秒,而后点点雨声从我的指尖淌出,继而鸣蝉、孤雀、流水、行云、再是离人泪,缓缓从台子上淌下,笼在主楼之中,两旁的栏杆似乎成了雨中烟柳,雾中津渡边一帆小舟,远方山峦交叠,秋意渐起。软软糯糯的歌喉,唱着几百年前的依依别情,这曲子,风靡了许多年,现在再听来,仍是好听,只是近几年不知为何,在外面不常听到,自己也不曾弹了。
这曲子弹完就得近二十分钟,我们分外卖力弹了四遍,早就超了孙老板的要求,见他缩在二楼点头,这才放下乐器。
“走!”十个旗袍架子样的女人走上二楼。
“依依也去?”走在我后头的惊叫了下。
“我到‘桂雨’去。”有点不好意思了,显得不太合群,不过大家早已习惯。
我进包房的时候,看见孙老板一脸紧张地堵在了去三楼的楼梯口,她们好说歹说,孙老板才答应让伙计上去问问,上面同意了才许上去,不许瞎胡闹。
这个包厢朝西开窗,远处月光下隐隐看得到苏堤,当然也只是横在湖面上的一道黑影。
桌上摆着四个凉菜,没有动过筷子。
“你怎么不先吃呢?等我不是太久了?”
他见我拿起筷子才拿起来,“和人家谈事情,傍晚吃过一顿了,也不饿。”笑嘻嘻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吧。”我挑挑下巴,不客气地下筷子了,我是真有点饿。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你说的话太有道理了。”他虽是夸我,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终究还是因为是他自己抱得了美人归。“我和汤小姐现在是正式的,时髦说法,男女朋友。”
我“噗嗤”一下,一时还不能把这说法同他联系在一起,不过自己果然还是很有眼力的,蒋芙雪对吴庸那样颐指气使,他都忍了,可见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大概还就有那么一点喜欢这带些傲气的女子,汤小姐就正好是这样脾性的,虽是初识不讨喜,我却认为,心是好的,配上吴庸这忠厚性格,正合适。“汤小姐?那这顿饭得我请客,祝贺你呀。”
他急忙摆手,“不不不,要说,还是你选的糕点推波助澜,哦不,我怎么说话呢,讨了她的欢心,她说我看着没什么意思,这糕点选得倒是用心,就乐意同我聊聊了。”
“那你这次回去,可得再带个精致的礼物了。”我想到还晾在厨房的一白一黑两只鸭子就忍不住想笑,“你得一次比一次费心。”
“咚咚咚”还没等他接话,包房的门被敲响了。
“大概是问能不能上热菜,进来。”他招呼一声,进来个伙计却是看着我的,“老板问柳小姐能不能上去敬杯酒。”问“能不能”已经是孙老板的客气话了,这意思就是让我上去的。这种要求还是一个月来头一遭。
吴庸看到我脸上的不愿,“不要了吧,一早和柳小姐说好了的,只弹琴,你就说她已经走了不好吗?”
那个伙计面露难色,“姑娘们已经说了,看到柳小姐一起上的二楼,一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吴庸小声和我嘀咕了一声,“今天楼上这个阵仗真不小,平常客人一概不接,我也是和他老交情才订到的包房。”又转过头去,“说了在这儿?没说就说一时找不到。”
“算了,我去吧。”拿人家这么多的工钱,哪有不低头的,这种事情一个月才这么一次,也算是好的了。
“不想去就不去了,都是早先说好的。孙老板也是,不一直说自己正派生意,市长都不在乎的吗?”吴庸有点责怪那个伙计的意思。
那伙计也一脸无奈,凑过来小声说,“今天这个主儿市长也惹不起。”
我虽然立了起来,还有点犹豫,“老板有难处,我肯定得听他的,可我从来也没敬过酒,上头的人这么重要,我这上去了什么也不懂,冲撞了反而不好。”
门突然被推了开来,孙老板一脸堆笑,侧着进了门,“这就是我们的琴师,柳依依小姐。”
和来人四目相接,一时仿佛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