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贵和,阴阳分清浊;掌生灭,一道统八荒......”
盛夏荒山,四野具静,少年清朗的声音应和着规律的伐木之声,在山谷之中回荡。
这少年年约十六,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不合身地披在他瘦弱的身上,就像一面破旧的酒旗随风飘荡。披肩的黑发,被草绳随意扎成一束,随着少年伐木的动作来回在他肩头摇动着。眉如刀,瞳如墨,要不是面有菜色,这少年也算得上眉清目秀、仪表堂堂。
咣当......
双刃斧深深嵌入树干之中,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少年擦擦额头的汗珠,有些疲倦地坐倒在地。“八年来,颠来倒去就这么两句话,天资再低的人都能倒背如流了,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少年仰头看着天空,喃喃道。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蔚蓝如海。少年一直想去看一次海,浪涌如云、波澜壮阔的海,不是林海,也不是人山人海的海。可对于身处千沟万壑的山谷小镇少年而言,即便是走出小镇到别处见见世面也无法实现,看海这个想法更近乎奢望。
摇摇头,再次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狠狠压制下去,少年长叹一声。密林如盖,遮蔽烈日的炙烤,三五只小鸟颇为灵动地在阴凉的树枝间跳跃着,也只有这些小生灵才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能够随性地生活着。少年似乎来了兴致,随意吹了几声口哨,有两只小鸟竟然飞到他抬起的手指上,茫然地摆动着小脑袋打量着少年。少年展颜一笑,温和淳朴,让人如沐春风。
“吴星!你小子又偷懒,还想不想进入道门了?”宏亮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巨石后传来,惊飞了少年指间的小鸟,“将这株碧玉木砍下,入门选拔费用就凑齐了。这是八年来,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选不上,你这辈子就别再提看海的事情了。”“知道啦!”被老者唤作吴星的少年撇撇嘴,嘟囔道,“要不是老爷子你老是用我的血汗钱去买酒,别说一次,五次选拔都负担得起。”少年嘴上说着,手上也没闲着,费劲地将与他身高一般长的斧子从树干上拔起,顾不得满是裂口的斧刃,再次挥舞起来。
巨石后,一个同样穿着补丁麻衫的老汉满足地打了个嗝,笑骂道:“臭小子,还埋怨起老夫来。”老者年约五旬,黑白夹杂的头发随意披着,黝黑瘦削的身体斜靠着巨石,干瘦仿佛皮包骨头的手随意晃动着一个小小的葫芦。如鹰隼般的眼中时而闪过的锐利之芒,却也难掩满身沉暮之气,如一头年老的雄狮,威势尚在,却有一种岁月无情的无奈与悲壮。
“这两句乃是修行万法的总纲,一言以蔽之,曰:道无极。如若不遵循此法,则天道不容,还谈何修行。”老者再次喝了一口酒,声音洪亮。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单调的金铁交击之声,老者微微一笑,闭口不言。一老一少,一动一静,安定祥和。
“碧玉木要倒了!小心啊!”不多时,少年,也就是吴星,惊呼一声,连忙避开向着巨石倒下的两人合抱粗的树干。巨石后,老者嗤笑一声道:“我可不信这个邪,和你来伐木都会被砸中,这次躲在这巨石后,说什么也砸不到老夫。”话音刚落,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粗大的碧玉木树干撞击在巨石上,尘土飞扬中,树梢断落,不偏不倚地砸在老者身上。
“吴星,你小子就是故意整老夫!”漫天尘土中,遥遥传来老者的怒喝,此时的吴星早已跑出七丈开外,马不停蹄地向镇上住所跑去,头也不回道:“这可不能怪我,我提醒你了!”
山路崎岖,难挡少年健步如飞。稍大的一个山谷中,百来户人家居住其中,倒也勉强能算得上一个小镇,有人日出而作,有人开行立市,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日正中天,镇上炊烟渐起,偶有鸡犬相闻,一派祥和景象。吴星健步如飞,速度倒也不慢,一阵风般冲进镇子,路上行人像是害怕和他接触一般纷纷躲闪,躲闪不及的自然一番手忙脚乱。而众人却又没有远远躲开,而是在不远处指指点点,好像平淡如水的一天终于因为一些事变得不那么无聊了一般。
“不许你靠近他,会把晦气带回家来,听见了么?”一名妇人扯着一个六七岁孩童的耳朵,低声厉喝道。孩童龇牙咧嘴地看着吴星远去的身影,眼中满是困惑和好奇。
“可惜了镜虚先生。”一个壮实的汉子长叹一声。“可不是么?”一个脸色蜡黄的干瘦青年道,“镜虚先生,以前可是咱镇上有名的神算,说生儿子就绝不会是女儿。这小子,应该是镜虚先生唯一算错的了。”
“看见了么?他就是十六年前,白日星现时出生的那个孩子!”“是他!莫非世道变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灾星现世?”“唉,可不是么!”
“他出生那天,大白天的竟然出现了五颗星星,要不是大家都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真是可怜的孩子。才刚出生,他娘就难产去世了,还没满月,父亲又积郁成疾,撒手而去,唉.......”“哼!妇人之见!要不怎么说他是灾星呢!”
吴星身形如风,身旁的闲言碎语不时传入他的耳中,脸上微笑依旧,这种情形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心中暗叹:“难道十天出门一次都避免不了么?再说了,十六年都过去了,这些人怎么还没过瘾......刚刚还看到一个婶婶告诫一个小男孩,难道还要当成传家故事一辈辈传下去?”想到此处,吴星心中感到苦涩而又无奈。
“收养他的镜虚先生不是说,白日星现是吉兆么?我看是这孩子命格太贵,说不定日后成就非凡!”“我劝你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的好!之前不是没人这么想过,可和他接触过的人,不是生病摔断腿,就是拉肚子丢东西,反正没好事!”
“灾星走开!”
“我看,这小子八成已经不是人了。你说说,有谁能在屋子里憋十来天才出门一次?我看,八成是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干脆烧死......”“不想活了你!镜虚先生可是道门在我们镇上的负责人,据说可是开了力脉的高手!你动手试试?”“我也就这么一说,我也是瞎猜的,为了大家的身家性命,好歹提个醒不是?”
“都十六了,连生脉都还没开,我家隔壁胖虎才十岁就开了生脉,进了道门修行去了!”“胖虎可是好造化了,听说拜了一位道门高手为师。要是镜虚先生能收他就好了,熟人也方便。这镜虚先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收这小子......”
吴星置若罔闻,一口气冲到自家小院,关上院门,神情落寞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小院不大,坐北朝南,北边是会客厅,东边是老爷子镜虚先生的房间,西边是吴星的房间,南面是院门。十六年来,一直被周围人用异样的眼光审视,虚伪或者怨毒的言语挖苦,都说天意难测,在吴星看来,人心比天意更为难测。正因如此,吴星更喜欢和小动物打交道,只有在那时,他才能释放自己纯真的本性,笑容淳朴而温和。
他渴望去看海,他想看看,宽广的海能否容纳下他这么多年的辛酸和愤怒,苦涩和无助。看到海的时候,就是离开这群人的时候,就是自由的时候。他需要力量,走出这千沟万壑。他渴望去看海,所以他渴望力量,所以他渴望能进入道门修行。
再次摊开书桌上泛黄的《天玑轶闻》,吴星看着一个个能倒背如流的故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混沌初开,天道启灵授万法,万灵铭恩,以文叙万灵之事为录,万年更纪,不忘天恩。”
“一纪三千三百年,十星曜日,邪道逆行伐天,其首领灭灵首三千,战天神,斩一伤二,终亡殒神山。”
“一纪七千五百二十年,九星连珠,风调雨顺,诸灵焚香祈天。”
“三纪三千一百二十二年,星为八卦之象各据一方,圣人耕出,平百灵之乱。耕殁,其血如金,沾者止戈。”
“三纪三千二百年,七星如勺,天破,陨星如雨。卦曰:道逆,灭世,大凶!同年,圣人有出,以星炼阵,耗时九九八十一天,阻陨,补天,复,有殁。”
“四纪八千七百九十六年,六星如雪,第九荒碎,沉于海。”
小心翼翼地合上书,吴星眉头微皱,喃喃道:“白日星现之时,必有大事发生。从小到大,爬山摔伤腿、砍树砸到人,大家都说我是倒霉鬼、灾星,难道我真的是灾星?”
还没想清楚,吴星的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只听身后熟悉的宏亮声音道:“臭小子,瞎想什么呢?”老者,也就是镜虚先生,阔步而入,也不理会吴星不满地眼神,怡然自得道:“有时间在这瞎想,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开生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