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妙剪,裁出细柳雕得巧蕊,也将长河落日勾勒如诗画般壮丽。
鄯州城外,二十四屯大军营如金刚矗立,雄壮磅礴号角喧天。千百万旌旗迎风劲舞如惊涛拍岸。刀如雪,剑带霜,烈马长嘶健儿威壮,百里地界浩气四塞鬼神惊泣!
关西军,大阅兵!
秦慕白一身标志性的戎装,黄金甲、麒麟袍,归义刀双翎冠,立于点将台上。台前司阶执戟中侯行刽,头顶龙旗飘扬,二十四色星宿牙旗分列左右,用以号令三军。
与他并肩而立的,便是吴王李恪。今日,他穿上了正式的紫色鹿龙袍,头顶三梁进贤冠,玉带华氅腰悬宝剑,眯眼看着前方雄壮如虎的军伍,心中热血如浪涛翻腾。
不经意的侧目一看,李恪正好与秦慕白四目相对。
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转过头去。
在他们身后,关西军的四庭柱八军台除薛仁贵与苏定方外,都在;此外还要刚刚统领十五万朝廷大军前来的,李大亮、李君羡和秦通三位大将军,另有上将十余员。
三十六面一人多高的大军鼓隆隆敲震了三通罢后,秦慕白将手一挥,鼓声罢去。
“今日,我关西军在此誓师,挺进高原征讨吐蕃!”秦慕白只说了一句,由近及远山呼海啸的欢呼与吼叫声疯狂响起,刀枪并举旗帜翻滚,如同深海处爆发了火山,海面汹涌澎湃。
久久方才停歇。
秦慕白说道:“有请关西军行军长史,吴王殿下,宣读檄文!”
万千将士山呼“吴王千岁”,震得整个地面都要颤动了。
李恪在幽州经略许久也是带过兵的人,算不得是没见过世面。但眼前此景,也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抖。
“关西军,威武!”李恪大喝一声上前三步。
只此一句,仿佛瞬间拉近了他与众将士们的距离。三军将士再一次发出了欢呼与高喊——“吴王千岁!”
李恪拱手,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微笑,恭恭敬敬的环环向四周拜了一揖。众军这才安静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李恪拿出一份玉轨黄面的厚厚圣旨——李世民亲自起草的《讨吐蕃檄文》,双手展开来,大声念道——
“大唐皇帝亲诏天子檄文制曰:朕闻国之神器,惜之敬之;民之国本,育之爱之;妖魔乱世,仙神诛伐;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夫吐蕃戎蛮,悔恩忘报不服王化,岁犯我境杀虐子民,掳夺人畜海内怒惊……”
“今尽谴上将精兵吊民伐罪诛讨胡逆,三军上下以安西大都护领关西道行军总管蓝田侯秦慕白统领制约,全军将士悉听遵命!朕遥授秦慕白斧钺兵符,即日起上至于天,将军制之;下至于地,将军制之!凡不服号令者,军令制裁先斩后奏!”
……
“万岁!万岁!——”檄文罢后,三军欢呼。
李恪代表皇帝,亲自将代表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钺交到秦慕白手中;尔后,皇帝派来的三员大将李大亮、李君羡、秦通,依次将调动三卫兵马的兵符,一并交给了秦慕白。
至此,秦慕白手中正式掌握了整个关西三十余万大军的所有兵权!
……
阅兵罢了众将议定,略作三日休整之后,兵发大非川。在此之前,由宇文洪泰率领养精蓄锐良久的秦慕白旧部,带领民夫押送粮草先行一步。待他到达大非川,便请江夏王李道宗率领他手下的五万名兰州新兵,依旧回鄯州坐镇后方掌领民事总督后勤。前方大非川防务,在秦慕白亲自到达大非川之前暂由薛仁贵执掌大权。
当晚,都督府上设宴,为李恪、李大亮等人接风洗尘。
刚从长安新来的这些重要人物当中,秦通是秦慕白的亲大哥,李君羡曾在百骑与之共事,李恪更不必提,都比较相熟。只有李大亮,秦慕白此前只有点头之交。
但是,就算是穿越到大唐之前,秦慕白对这位李大将军,也是熟悉得紧。
李大亮,大唐的功勋良将,开国功臣。曾经前世时,秦慕白去过几次台湾南部,知悉那里的风土人情。李大亮,就是台南敬奉的“五府王爷”,玉皇大帝敕封他代天巡狩驻守人间,拥坐王船巡狩四方,以驱疫除瘟,圣称为“大王李府千岁”。
也正因如此,来了大唐后秦慕白见到李大亮本人,就对他比较感兴趣。通过多方了解,得知他沉默寡言近乎木讷,但是为人勤谨刻苦、个性刚正义烈,为官十分清正廉洁,又有孝悌美名远播。
总的来说,传闻中的李大亮是个人格近乎完美的将军。他虽然身在军方,但对朝中之事历来保持中立并不卷入任何派系斗争,连长孙无忌等人也对李大亮十分敬重。在朝堂之上,他虽然位权不高,但却是个左右逢源受人敬重的德高长者。在军队里,他则是与秦叔宝同辈的开国名将星宿元老。
因此酒宴上,连李恪都不肯上首独坐,与秦慕白一起,将李大亮请到了上首坐席。李大亮是个实诚厚道人哪里肯僭越到主帅秦慕白与皇子李恪的前头?三人相互推辞了一番,在众将的恳请之下只好合榻并肩而坐。
席间推杯换盏热闹非凡,自不必说。除了同袍投缘,秦慕白还见到了久未蒙面的大哥秦通。这一席宴,足足吃了三个时辰,所有人熏醉而归十分尽兴。
散宴之后秦慕白急忙就将大哥秦通请到了后宅,带着陈妍、小楼儿,一同来拜见大伯。
秦通是个典型的爽直火烈的武夫,加上喝了几杯烈酒,十分欢喜的抱起小楼儿,先是畅快大笑,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都把小楼儿吓坏了。
“父亲大人!你若在世,我们一家在此团聚,那该多好啊!”秦通哭得撕心裂肺,秦慕白也禁不住眼圈红了,连忙劝慰大哥。
稍后陈妍将小楼儿抱走,留得兄弟俩在此叙话。离家许久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父亲殁去,秦慕白诈死,兄弟俩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动情处,秦通红了眼指着秦慕白跳脚大骂:“三弟!在军队里你是主帅,要杀要打我都听由你!回了家里,我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别的不说,你前番诈死弄得天下大乱我都不管,但却让母亲大人肝肠寸断昏厥数次,险些魂归天外!你这不孝子,我真想痛打你一顿!”
“大哥要骂,要打,我都认了,动手吧!”秦慕白头一次的,在自己大哥面前跪了下来,低着头,任由处置。
“哎!——”秦通仰天长叹,弯腰下身将秦慕白扶起来,“起来吧,三弟。你虽有不孝之举,但并无不孝之心。你的难处,大哥明白。为了打赢这一场仗,你什么都豁出去了。大哥也就是虚长你几岁才敢厚颜无耻的斥责于你;其实,咱们老秦家现在可就全靠你撑着了!今后,大哥都听你的!”
“多谢大哥……得知母亲与妹妹无恙,我这心里也就踏实多了。父亲去后,秦家自然要以大哥为尊。”秦慕白实打实的吁了一口气。
“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谁听谁的,都无所谓了。”秦通说道,“不过,我倒有件家事,要与你商议。你至少跟我交个底,我到时也好应对。”
“何事?”秦慕白问。
“我听闻,吴王从幽州回长安后只停留了半日,就马上离京来追我们了。有可靠消息称,他回长安后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肯求皇帝陛下与杨淑妃做主,要娶我家四丫儿!”
“哦?”秦慕白略为惊疑,“他居然在这个当口,向皇帝陛下正式提起这件事情?”
“正是如此。”秦通说道,“也不知他的手下人,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将消息透露给了我。告诉我说,当时皇帝与杨妃的意思是让吴王先来兰州监军,至于婚姻之事,还得有他当面向你我二人下聘请准才行。”
秦慕白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件事情,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过,暂时按下不表。一切,等打完了仗再说。”
“哦?”秦通有点迷茫了,“怎么你们,个个都是这种温吞迷离的态度?我倒是觉得,吴王真情厚意值得霜儿托付。”
“大哥,现在我也一时没有完全想透,为什么皇帝与杨妃要这样做。其实,他们要成全这棕婚事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情,皇帝陛下动动嘴皮子就行了。为什么要拿你我二人为借口,推辞吴王呢?”秦慕白挑了挑嘴角,说道,“那就是因为,霜儿是我们的妹子。她嫁给谁、在什么时候嫁,不再是她个人的事情了,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联姻。皇帝陛下是要等仗打完之后,看朝堂的格局与风向如何,再决定是否准了这门婚事。所以,他说要吴王来问我们哥俩的意见,其实是一句客套话,你可千万别当了真。当然,吴王也不会犯傻,当真来问我们的意见。所以,在仗打完之前,这件事情你对谁也不要再提。”
“好,我明白了,我听你的。”秦通点头道,“虽说是家事,却也事关国事——哈哈哈!三弟能干!咱们老秦家现在也是大唐天下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了!咱们老秦家的妹子,也就不能囫囵就嫁了!”
“呵呵!”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大哥,其实皇帝陛下派你来关西,还有另一层用意,不知道你想到没有?”
“什么用意?”秦通眨巴着眼睛问道。
“父仇子报。”秦慕白说了简单的四个字,秦通恍然大悟道,“对!父亲之死,既是国仇也是家恨!我是秦家嫡长子,讨伐吐蕃报仇血恨的战役怎么能没了我?”
刚说完,秦通自觉语失,忙道:“三弟你别误会,我不是刻意想说什么……嫡庶!”
“没关系。”秦慕白大度的笑了一笑,说道,“咱们兄弟之间自然没有这层隔阂,但在君王大臣与仕民百姓们的观念里,嫡庶的差别还是很重大的。父仇不共戴天,但最好是嫡长子去报偿。”
秦通知道秦慕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会执着于嫡庶二字,他自然也不笨,当下一省神,低声说道:“三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暗指,吴王的身份?……经你这么一点拨我还真就想通了,看来咱家四丫儿还真不能随便嫁,这可是关系到我老秦家将来的兴衰荣辱啊!——那我们还要不要应允他与霜儿的婚事呢?”
秦慕白只是笑得淡然,“咱们现在只管专心打仗,其他的,到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