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曲已尽,胡鹰还沉浸在醉人的音乐之中。突然,他感到有人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胡鹰这才清醒过来,转头一看,却是史山。
史山笑着问道:“怎么样?这小美人不错吧?”
胡鹰点点头:“我从小到大,没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美的女子,还有这样美的音乐。更想不到今天能在这种地方见到。
史山心里说,那是你少见多怪哩。不过表面上,他却竭力把脸拉下来,嘘了一口气,说:“这女子也是个苦命之人啊。”
胡鹰问:“莫非其中还有故事?”
史山说:“这女子的身世,坊间有一首五言乐府,讲的极好,不如让小弟给胡兄念念。”说完就从怀中摸出张小纸片,照本宣科念了起来:
“城西田桑间,林氏清为官,得女如明珠,嘉名曰秋蝉。七岁学女红,绣工如天成,父喜逢人夸,国富家繁荣。十岁初弄弦,余音绕梁绵,弦断惊烽火,父走边塞远。十三人倚楼,吹彻玉笙寒,父归不展眉,功高反被谗。十五女长成,清水出芙蓉,虽在深闺中,才貌倾满城。
天有风云变,父死莫须案,只闻奸人笑,家破社稷乱。家人皆配军,关山万千重,秋蝉白璧质,奈落风尘中。何美长薄命,何忠寿不延?问花花不语,恨天天不言,且寄后人语,苦酒作笑谈。”
史山念完,便用眼角偷偷瞄了胡鹰一眼。只见胡鹰怒目圆瞪,钢牙紧咬,双手紧紧按在木桌上。史山心中窃喜,却又假意劝慰胡鹰:“兄弟不要气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且听曲。”于是接着招呼秋蝉唱曲。
秋蝉换了把梧桐古琴,开始弹唱第二首曲子:“清晨帘幕卷清霜,呵手试梅妆。都源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愈笑还颦,最断人肠……”
唱到最后几句,秋蝉的声音愈来愈慢,愈来愈低,到最后几不可闻。整个楼子里也随着渐渐安静下来,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思。直到一个满口酒气的大汉突然打破了这优美的意境。
那大汉突然把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用力一摔,骂道:“唱的什么晦气曲子,扰了老子喝酒的兴致!你不过是个风流卖笑的臭娘们,不跟老子睡觉不说,还天天哭丧个脸唱些乱七八糟本大爷听不懂的歌!”
常来心月楼的人都知道,这个大汉姓郑,本是顿丘城北一个卖猪肉的屠夫,只因为有个修仙者的哥哥,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郑屠仗着哥哥的势力,也飞扬跋扈起来。他贪恋着秋蝉的美色,一有空就跑来心月楼纠缠,但是这秋蝉对郑屠是一点也不理睬。郑屠不敢对秋蝉硬来什么,于是一面说着秋蝉的种种不好,却一面又天天跑来听秋蝉唱曲。众人因为不愿招惹他那修仙者的哥哥,也不去搭理他。
但是这一天,他偏偏遇上个不知天高地厚,又刚好在气头上的胡鹰。胡鹰实在听不下去郑屠的满口胡言,终于一怒之下拍案而起。胡鹰冷冷对郑屠怒道:“不想听就出去!”
那郑屠夫从来没被人这样呵斥过,略一愣神,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衣着寒酸的对手,就呵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你大爷的闲事!”
胡鹰也不甘示弱,大声回答道:“秋蝉姑娘人生的美,曲唱的好,更何况身世那么凄惨。却被你这样污蔑。这样的事,我不能不管。”
郑屠夫放肆地哈哈一笑:“还什么秋蝉姑娘,不就是一个臭****,天生让人作践的料!莫非你被这小狐狸精迷上啦?”
胡鹰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跃出一拳击中了胡屠夫的鼻子。他也没料到人高马大的郑屠夫居然这样不经打,一拳下去,就倒在地上翻滚着嗥叫起来,倒挺像他平日里杀猪时一刀捅进猪的心脏一般。
过了好一会,郑屠夫才勉强站起来,一只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指着胡鹰说:“小子,你死定了!”
胡鹰以为郑屠夫要打架,立刻摆出一副迎战的姿态。但是没想到郑屠夫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抹了一把鼻血,就近劈手夺过一只火烛,烧了起来。
很多人都看了出来,郑屠夫这是在传讯他那修仙者哥哥。于是,大家纷纷起坐离席,离开了心月楼,以免殃及池鱼。只剩下少数大胆的人想看个热闹。胡鹰虽然也看出了郑屠夫的意图,但是事到如今,退无可退,也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倒是秋蝉仍然平静如水似的坐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事与他毫不相关一般。
片刻,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已经空荡荡的花厅里。郑屠夫一见那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郑端大哥,你终于来了。”然后又一指胡鹰:“就是这小子,竟敢打我们郑家的人,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难道连你的面子也不给吗?”
胡鹰立刻辩解道:“是他先对秋蝉姑娘无理的……”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郑端止住了。
郑端平静地说:“你不必多说,我弟弟会做些什么,我比你清楚。但是,你打了我郑家的人,这事也不能就这么了了,你是赔礼道歉呢,还是和我较量一场?”
胡鹰一时犹豫了。赔礼道歉?明明是自己占理,却要给别人道歉,这实在不是胡鹰的风格。和郑端较量?从郑屠的传讯方式也能猜到,这郑端,九成九是个修仙者,自己毫无取胜机会。
这时,郑屠看到胡鹰一时没有言语,就嚣张起来,他得意地对胡鹰说:“小子,害怕了吧?弄不死你!不过我家哥哥大人有大量,你不是喜欢那小狐狸精吗?你只要能给她赎身,我就不再追究此事。要么,你就从我裤裆下面钻过去,再给大爷我磕三个响头,不然,我哥哥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的算盘打的很精明,如果胡鹰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那就也不值得惹上这个强敌。但是如果胡鹰拿不出,那么为什么不痛打落水狗呢?
接着,郑屠又装模作样地问鸨母:“给秋蝉姑娘赎身要多少银子?出个数,可别吓着这小子了。”
鸨母也只得调笑说到:“哎呦,秋蝉是我们这最好的姑娘,多少钱也是不能卖的。不过嘛——”她妩媚地瞟了郑端一眼,“既然郑大人都发话了,我又怎么敢说半个‘不’字呢?这么吧,五百两银子,看见现银,我就放人。不然,休想!”最后一句话,她当然是对着胡鹰说的。
胡鹰没有钱,因为是史山领着他来的。他突然想到了史山,咦,史山在哪儿呢?四下里都找不到史山的身影。其实,史山在郑屠传讯的时候,已经偷偷随着人群一起溜了出去。而且胡鹰更不知道的是,史山并没有走远,他正倚在外面一个墙角边偷偷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浮现着残酷的微笑。
楼厅里,胡鹰陷入了窘境。看到手足无措的胡鹰拿不出银子来,人们纷纷开始讥讽起胡鹰来。
“看那小子的穷酸样,就知道肯定没钱……”
“没钱还硬充好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就是,敢和郑家作对,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鸨母也趁势取笑胡鹰:“不够五百两?哼!就算姑奶奶我倒霉,遇见你这个穷鬼,给你打个折,二百两,二百两总有吧?”其实这句话纯属讥讽,她自信凭她那双多年人前逢迎的眼睛,一个人口袋里有多少银子,甚至家底有多少银子,都仿佛摆在她面前一般。这胡鹰,别说二百两银子,就是二十两也拿不出来。
郑屠也叫嚣着:“小子,没钱?那就别怪大爷我翻脸不认人了。”
“谁说我们没钱的!”突然,从厅外传来一个洪亮清朗的声音。伴着这声音,一个衣着和胡鹰同样寒酸,但是气宇轩昂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范羲!范羲?
范羲是怎样从死神手中逃脱的?他又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呢?
片刻前,暗巷里。
当范羲拒绝了老者的要求后,老者终于出手了。老者从衣袖中伸出枯枝般地手指,在身前挥舞起来,极快地画着什么,手指滑过空气,似乎还能看到微微的淡蓝色痕迹。最后一笔画完,他食指轻轻向范羲一弹。范羲立刻感到一股阴柔的气息向自己包裹而来,无尽的寒意顿时从心底升起。四肢仿佛脱离了头脑的控制而漂浮起来,同时却是沉重而麻木的感觉,一动也不能动。全世界剩下的只有自己的缓慢的心跳的“咚——咚——咚”的声音。
老者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范羲的面前,抬起一只枯槁的手,缓缓拢向范羲的咽喉。范羲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手如死神般一寸、一寸地如毒蛇般找上自己的喉咙。一种无能为力和绝望的感觉在心中缓缓生成,范羲能做的,只有把这种感觉尽量地压制在心里,不让它肆意地表露在脸上。
“我真是傻透了”,范羲心里暗暗自嘲道,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莫名的笑意。他没注意到的是,对面老者的嘴角,也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老者的手突然迅如闪电般向范羲袭去,途中方向一变,改而在肩膀上轻轻一拂。
范羲感觉到身体一阵轻松,全身的肌肉的麻木感顿时消失。范羲不敢乱动,只是诧异地看着那老者。老者也盯着范羲,对范羲沉声说道:“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范羲活动了一下四肢,略微迟疑了一下,也顾不得和老者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向外走去。只剩下老者在原地还默默地盯着范羲的背影,喃喃说道:
“有意思的小伙子。”老者看着范羲消失在视野之外,也身形一动,竟如一个敏捷的青年一般,也快速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