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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芸里的许多人家需要修补“放火?”芳娘当下就有些慌,“那里放火?”
跑还是不跑,放在以前,这问题好像不需要想。
“咱家啊!”柳奕脱口便道。
连坐的处罚是什么来着?“知情不报者”当罚三月徭役……还是多少粮食的“罚款”?
——柳奕把几项罪状的处理办法记得混乱。
就记住一个“举报者”可以免除惩罚。
“那烧了多可惜!”柳氏立时便反对,“就便咱们走了,这屋子也可以住人的。”
“给谁住?”柳奕说话就笑了,“路渠郎今也不在家,甚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呢。咱们一走,这院子准保立马就给占了,您还说得准是谁来住?”
最近两年,他们这里确实也没有人家偷跑。
不如说是因为之前能跑的都跑得差不多了。
“择日不如撞日,照我说,咱们就趁这时候走了吧?”柳奕看着山下的大火,不烧干净是不会停了。
他们站在这儿才没两分钟,村庄里的几处火场已烧成了一片光。
原来她的梦还是“应”在这里的。
他们一家跑了三口,邻家还剩下好几口,总不至于抓恁多人关几天吧,衙门不得管饭么?
柳奕考虑罢了,就歪着脑袋看着阿爷。
“我去路家看看。”一直没说话的柳全拎起半桶水,泼啦啦兜头淋下,又回头去装了一挑水,准备担着水桶下山去。
“这……别去了吧?”芳娘有些担忧,更多的话到了嘴边,又变得简简单单,“太危险了。”
“您这也别挑水了,拎着空桶走得快。”柳奕进屋一趟,背着海螺出得门来。
最近空间里头闹腾得厉害,就还蓄着两缸水,救哪家都不够。
“我跟我爹看看去,阿娘你就别担心了,没事儿,赶紧回屋去吧!”柳奕说话就跟着急急忙忙下山的柳全走了。
她家住得远,还要通过一大片田地才进村,里间的火是烧不到这里来的。
芳娘哪里能回屋坐得住,都说隔岸观火,袖手旁观,真到了这时候,哪怕非亲非故,看着也把人急死。
柳奕一边走着,一边将自己的长发扎作一束,睡觉的时候,她都喜欢解开了羊角,躺着也舒坦,这情急之下却显得麻烦。
嗯,回头可以再剪短些了。
救火?她是不打算救的,就便路家的院子此时没着火,她也不会去其他人家帮忙,更要拦着她家阿爷一时上头。
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他们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小命就更金贵。
里间每家每户常备着的,就恁么一两缸水,烧成这样够干嘛的?
还没到村里人家多的地方呢,已经到处都是浓烟,就跟平常做饭的时节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随风而去的不是炊烟,而是多少代农户人家的心血。
柳奕年纪小,眼神还不错,依稀能见着仿佛有黑影在其间穿梭,不知是在救火,还是在朝火场外抢救东西。
以前经常说,有国才有家,放在现在这时候,家,却是所有人的全部念想。
没有小家,这国不国的,有个屁的想头?
柳奕父女俩躲着乱跑的人影,绕着火场走,最先一处到了娄家。
娄奎救火去了,家里三个妇人抱着手急做一团,他们家这一溜院子都还暂时安全,火却已烧到间隔了约摸三四十米开外的地方。
正是与他们才吵架不久的谢三家门外。
柳全便挑着半挑水去了。
娄阿姆一把扯住正要跟上的柳奕,“恁家阿娘耶?”
“山上。”
“恁这娃儿,还往那处跑来,快在这里站定,等恁家阿爷一时便回返来。”娄家阿姆一只粗糙大手用力捏着她的胳膊,将柳奕拖近身来揽在怀里。
“俺跟阿爷前去看看便来……”这半老太太,还当她是小孩子一般哄么。
“言甚昏话?不见恁大得火,那里是恁个娃娃去得?”娄家阿姆只顾搂紧了她,把柳奕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娄家小婶肚子益发隆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着娄家大婶哭道,“怎得了耶,怎生了得,啊耶……”
娄家大婶子也就二十多岁一个年轻媳妇,恐怕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一样泪流不止,攥着娣妇的手心念叨个不住,二人跺脚哭成一团。
柳奕挣扎了一时,为娄家老太抓得甚紧,挣脱不得,把汗都急出一身来。
“阿姆,恁且撒开手来,闷得俺这一身汗。”柳奕只好告饶。
“休得乱跑耶!”娄家阿姆又换个手,依旧把柳奕捉在手心里。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天上打雷,热风中飘来的灰烬又被一阵更大的风刮得四处乱卷。
不过微愣了愣,周遭便有许多人开始跪地求雨。
娄家三个妇人也就地跪下,顺带将柳奕也一并扯在地上,“诚心祷告”。
好容易得了空隙,柳奕趔趄着爬起来,旋身就跑。
到处都是嚎啕哭声,还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也不知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这一把子尖细得炸耳朵的嗓音,一传好几里地。
小院和小院间的些许空地上乱成一团,除了救火抢物件的,还有到处呼儿唤女找人的,平常,她觉着她们村挺小的啊!
柳奕凭借着糟糕的方向感,依稀朝路家住着的巷子里跑。
里巷狭窄,烟却没有多少,在木材噼里啪啦的爆燃声中,崩裂的土墙也轰然倒下,先烧起来的人家已经屋垮梁榻。
没有着火的院子里,农人们有在朝地窖搬东西的,也有在朝别处转移财产的……一点破烂家什,到这时候偏偏什么也舍不得,一股脑地都往外搬,有些人家又在朝村边的空地处抢。
柳奕一路也没见着自家阿爷的影子,只在心里估摸着,肯定也会朝路家来的。
路家左近的黄五叔家刚刚才烧起来,不知是从甚处窜来的灰烬点着了屋顶最高处。
黄五叔家唯一的小子幌儿正蹦高地泼水,他家阿爷又抬了梯子来,准备上房扑火。
柳奕去了路家,一个火星也没见,他家原也没多少东西,就剩下些生活物品。
稳妥起见,她还是掏出海螺来,把屋里一样样陶盆瓦罐都收捡了个干净。
出得门来,照旧拿一把钥匙将铜锁锁了,柳奕心想着,就是烧,这屋子也烧不了一刻钟吧?
黄家险险扑灭了火星,黄五叔父子二人正在朝屋顶泼下更多的水,弄湿了茅草免得沾火就着。
没泼几个来回,他家的两只水缸立时就见了底,便将牲口的水槽都拼上,恁水也不够用的。
唉!柳奕闷头朝外跑,去找她家阿爷。
直到快出村口时,才见娄奎还有柳全,跟着祁家并曲家的几个年轻人正在组织运水。
芸水河边到他们村子还有好些路要走,挑一担水也就得两桶,总要好一会儿功夫,真个是杯水车薪。
不知是谁人提议,叫村中的老小妇孺,尽皆来帮忙,从水岸排起,一人一段路,接力运水。
柳全帮着祈家兄弟分工,叫汉子在两头,年老的帮忙打水,体弱的和妇人满间隔在中间运送,年轻的都去村里负责泼水灭火。
此时,凭你是祁家人、曲家人、黄家人还是哪家人了,杂居在一个村子里,房子总是不能跑路的。
水火无情,烧之前还抽空问你个姓氏怎地?
柳奕无奈看看她家阿爷,这事情……就放在啥时候也不可能叫他见死不救啊。
她不一起帮忙,还能怎么着?
柳奕准备先回家一趟给芳娘报信,结果在半路上正遇着端了木盆出门的她家老娘……
到了第二天天明时,白芸里中,就跟打过仗似的,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该烧的皆烧得差不多了。
彻底烧垮连个屋架都不剩下的,粗略统计一下,起码十一户。
有些是烧去一半又救回来一半的,约有七八户,恁多准也没法子住人了。
没烧的还能剩下一多半,也多把家伙什物搬出了村、或在晒场堆成堆到处乱放。
柳奕还见着精神甚好的两家婆媳抢东西打架呢……仿佛是为了一只没论断的小箱奁,撕得衣衫不整披头散发。
里巷间的土路一片泥泞,到处都飘散着黑白灰烬。
原来那一进村庄满眼“蘑菇草屋”的情形,怕是很难恢复了。
柳奕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也被燎得七长八短成了一团杂草。
给阿爷送过一回吃喝,她这小身板也经不住耗了,到底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她得回家,睡觉!
半中午的时候,当空一声霹雳雷动,农人们祈祷了一晚上没下下来的雨,突然降临在白芸里。
柳奕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到半夜。
听到外头唰唰的雨声,她只想对老天骂一句,你现在下下来可有个屁用?
经过这一遭大火,白芸里元气大伤,短期之内,这日子好过不了。
尤其是那么些外出干活的男人们,待回家来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呢……
后经过几天几夜的清点,白芸里发现“失踪”的人口有五个。
其中有祁家六阿翁老两口,为烟熏火燎呛晕在屋里,拖出来时也没缓过来,差两年就到六十的老夫妇二人一并亡故。
祁家亦有一个叫阿路的两岁多小孩儿,就在火灾当晚的一片混乱中不翼而飞。
另有曲家一个年轻人,曲三翁家的七郎,二十岁一个大小伙子,原本上山采药摔伤了腿的,不知怎地没见了人影。
更奇的是,周四郎家的二姑娘也不见了。
其余如黄家一个老婶崴了脚,曲家蔓姊被砸伤了头,还有被垮下来的木头、倒塌的土墙砸伤的三四个,烫伤擦伤的小伤小患好些个……
这么多受伤的人,把河对岸老郎中请来都忙得没有睡觉的时间。
妇人们哭得也累,眼泪都淌干了,更多的人变得神色麻木。
椿家新修的屋子差点不保,还好抢救及时,烧去半个草屋顶。梁柱皆熏得黑了,没有烧起来。
柳全已说好了,后几日去帮忙椿二打草苫屋顶。
路家和娄家皆属运气不错的,都是火烧到近邻了,还没烧到他们两家。
蒯家爷俩的屋子又远一些,不在大片里巷间,也没遭受损失。
柳家这占着半山凹处的,真个是得天独厚了……
柳奕听闻得这话,就想骂人——原谅她最近脾气不太好——厚?厚在哪里?每天吃个水要挑一刻钟,要不你家也来厚厚?
看着山下的村庄一片愁云惨淡,柳奕的心情很不美丽,自己又时不常地就会额心冰凉“幻痛”一下。
“咱们啊,真得走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对爷娘道。
有一种毛毛躁躁的隐约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叫她觉得浑身都不痛快。
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或者将要发生了。
看着空间里还在不停变化、七上八下打着褶子的土地,柳奕的心里像油煎一样。
“若早些,趁着火灾当晚走了,这还好说一点,”柳全放马后炮似的对女儿笑笑,“你到这个时候才走,别人该怎么看?”
我管别人个屁的怎么看!
柳奕在心里咆哮。
回头将饭碗一搁,赌气回后院去了。
柳全和芳娘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丫头最近怎么跟让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说话就爱翻脸。
每个家庭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你血缘上最亲近的亲人,时不常地就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总会有意无意地拖你的后腿,叫你内伤、吐血三升、爬都费劲。
你们各执己见。
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大道理,占据所有的制高点,你还往往找不出适当的言辞来说服他们。
——你更不能对他们发火,不能口无遮拦,不能肆无忌惮……
在一对无辜又无所适从的爷娘面前,你不能有事没事“无理取闹”。
退一步海阔天空,收敛好你的坏脾气,你还是他们的可爱小宝贝儿……柳奕摸出豁了些边角的小镜子,又一次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光脑门子。
对着镜中的自己努力扯开嘴角笑了又笑,她又随手摸出一把剪刀来。
留海儿?这个时代的少女满不时兴有。
倘不是天生丽质,拥有一张椿芽姊一般的小瓜子儿脸,恁就最好露出一张饱满的大脸盘子,方显得自己“面似银盘”。
其实更多的人,只能不好意思,面若银盆。
好在大家普遍营养不良,无论从骨骼到身材,都没有足够的蛋白质支撑。小孩儿们还不能如营养过剩的时代,年纪小小就在各方面都像面团似的发起来。
“娘啊,给俺再裁两身衣裳罢?”柳奕去了前屋,翻箱子取出两匹布来,前年染的,一青、一赭。
普通糙麻布,又朴素又大众。为她自己初次尝试染布时,头一回亲手操作,染得不甚均匀,一直扔在空间里头压箱底来着。
“又要做甚来?”芳娘一看恁布料,就晓得女儿恐要作怪。
“等等,恁且转过身,叫俺看看!”芳娘的目光盯在了柳奕的后脑勺上。
柳奕新剪了头发,剪短了好大一截,如今,连挽两个羊角丫髻都有些困难,只能做个小子妆扮。割得稀稀拉拉。
柳奕放着羊,只觉四周山野一片荒芜,就像提前到了秋天一样。
那些头无片瓦的人家,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无论重新修建茅屋,还是搭建小草棚将就着住,总得想些法子才好。
一部分没了屋舍的人家,已在残垣断壁间支起了临时的窝棚。
还有一些人家,准备另在左近辟些地方,从头来过。
三伏暑热,天色亮得早,柳全背上行囊,推着独轮车去了四旦里,今天晚上多准赶不回来,可能会在阙三家留宿。
吃罢了早饭,柳奕和芳娘接着他们前几日的工作,下地除草。
近段时日气温升高,田地里的野草长得特别快,她们也只有抓紧时间手动根除。
若不是恁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白芸里早先种下的许多蔬菜都可以采食了。
因为那场雹灾,柳全给渠郎新种出的南瓜才只有小孩儿拳头大,收获的时间不得不稍微推迟。
山上坡底,其他人家的田地间一样有许多忙碌的身影,其中半数以上是年轻妇人。
尤其男人们不在家的,那些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背着孩子下地,一样得手脚麻利。
被高升起来的日头一晒,连根拔除的野草很快便蔫了,农妇们汗流浃背,淌落田地间一摔八瓣……就差个滋滋冒烟的音效。
芳娘母女俩戴起了斗笠遮阳,一样被烈日烤得后背火烧火燎地发烫。
柳奕觉着自己剪了不少头发还是个明智之举——看着她家阿娘恁一堆发髻都觉闷热得慌,一块巾帕都汗得湿透。
到休息时,母女二人停下喝水,柳奕才对芳娘道,“照这么看来,咱们不把这些粮食收了,还挺对不起自己。”
她家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柳奕却也不想平白便宜了别人。
都说吃亏是福,正经说起来,谁能当真喜欢吃亏?
对白芸里的这些乡邻,几年相处下来,除开少数几家人而外,她也生不出特别多的情意。
“吃亏”也得分对象吧!
比如他们邻伍的椿家、娄家和蒯家,这些都是刚刚“穿越”过来时,最早和她家交好的。
无论哪一家,给他们帮的忙都不少。
不说什么互相帮助,各取所需了——如果没有他们,柳奕相信,自家爷娘一定没有那么容易适应这古代生活。
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错,她家这么一走,剩下恁几户定然会受牵连。
柳奕琢磨着,在走之前,肯定得给这几户人家多留些东西作为补偿的。
不晓得,他们原来一起“合资”凑分子购买织机和耕牛的钱粮够不够?
柳奕开始在心里默算小账……
她实在记不清各种惩罚的条款了,乱了法纪受处罚都是丢人的事,“遵纪守法”的普通农人,没事谁会关心这个?
道听途说所得的消息,往往一件事情就有诸多版本,也不见得多么可靠。
倘按照三个月徭役折价计算,那些“股份”加起来就肯定不够。
那么,她家便得拿出将近半年的粮食来……
或者除了一家再分点粮食,也可以考虑些别的?
“阿娘,您说,咱们到时候给娄家和椿家,留下一辆缫丝车和纺车怎么样?”柳奕说话从背篓里摸出一只“蜜绞银”,啪嚓分成两半,顺手递了一半给芳娘。
“纺车?”芳娘看看女儿,“这话怎说来?”没头没尾的,突然就提到这个。
柳奕说出自己的犹豫,又道,“我爹那里不还有好些料子么,最近又不着急走,再捣鼓两部机器出来,总归不难吧?”
“难是不难,”芳娘点点头,“这……合适吗?”
“你再好好想想,”芳娘看看女儿,“如果咱家只说要搬家,提前把田地给他们一分,那不就更简单?”
“比如说咱们先搬到大胥里,等过些日子再走,那就跟他们完全没关系了,还不叫人担惊受怕——照你爹的意思,我觉着也有些道理。”
“搬家,”柳奕啃着瓜,“……先搬到别的地方再逃?”
不一样有别人会“倒霉”么?不熟的邻居,那也是邻居啊!咱们不能这么坑人吧。
“不一定真搬啊!咱们可以说是搬家,看看能不能走点手续,把恁'户口'先调走。”
“调户口?”柳奕愣了愣,她还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你可能不知道,”芳娘笑了笑,“这事呀,在以前咱们那地方,有一段时间就叫'农转非'。”
“像在城里有单位的,两口子中间另一个又在务农的,就可以申请调动户口到城里,那就是转成非农业户口了。”
“你爹估摸着吧,这什么王朝的,也该有些差不多的门路。”芳娘也啃着手里的瓜,“总不是全都只能当农民的——咱们合法申请换一个地方当农民,他也得给落户啊。”
离开已经够难的了,还要换个地方“落户”,那得花不少钱吧……
对!说到底,恁就是花多少钱的事!
只要钱粮花得到位了……柳奕觉着,可能确实会有一条“合理合法”的道路也说不定。
不然那么多商人到处游走,原来又是怎么办户口的呢?
这就是她家阿爷考虑的“第二条路”了么?
实在不行当个商户啥的?不过商人的“户口”到底低人一等啊,主要是税重……那倒确实也比“逃户”来得合法。
“算了,咱们先不说这头。”
柳奕跟芳娘重新合计,给蒯家爷俩,“补偿”十匹绢五斤绵更实用。他家粮食应该够吃,就是缴税难了点。
至于谢家两户和何家的阿饼——
柳奕不咋喜欢谢婶,从心底里说,又并不多么讨厌她。
一个单身母亲,在这个时代,要独立养活三个孩子,又没有别的亲人帮衬……所谓的亲人,不落井下石不错了……她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那不能算什么毛病。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谁又不想大大方方过日子呢。
有些事,当真说起来,柳奕不至于那么小器。
比起其他里邻,他们也是离她家关系更近的“邻伍”,一样该得一份补偿。
柳奕甚至觉着,不如就把织机的股份转给谢家也行,只要其他几家愿意的话。
白芸里的许多人家需要修补房屋,正如柳全所说,他们不仅缺木料,还缺很多其他材料。
最近,便连荒草滩间的茅草都被割得稀稀拉拉。
柳奕放着羊,只觉四周山野一片荒芜,就像提前到了秋天一样。
那些头无片瓦的人家,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无论重新修建茅屋,还是搭建小草棚将就着住,总得想些法子才好。
一部分没了屋舍的人家,已在残垣断壁间支起了临时的窝棚。
还有一些人家,准备另在左近辟些地方,从头来过。
三伏暑热,天色亮得早,柳全背上行囊,推着独轮车去了四旦里,今天晚上多准赶不回来,可能会在阙三家留宿。
吃罢了早饭,柳奕和芳娘接着他们前几日的工作,下地除草。
近段时日气温升高,田地里的野草长得特别快,她们也只有抓紧时间手动根除。
若不是恁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白芸里早先种下的许多蔬菜都可以采食了。
因为那场雹灾,柳全给渠郎新种出的南瓜才只有小孩儿拳头大,收获的时间不得不稍微推迟。
山上坡底,其他人家的田地间一样有许多忙碌的身影,其中半数以上是年轻妇人。
尤其男人们不在家的,那些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背着孩子下地,一样得手脚麻利。
被高升起来的日头一晒,连根拔除的野草很快便蔫了,农妇们汗流浃背,淌落田地间一摔八瓣……就差个滋滋冒烟的音效。
芳娘母女俩戴起了斗笠遮阳,一样被烈日烤得后背火烧火燎地发烫。
柳奕觉着自己剪了不少头发还是个明智之举——看着她家阿娘恁一堆发髻都觉闷热得慌,一块巾帕都汗得湿透。
到休息时,母女二人停下喝水,柳奕才对芳娘道,“照这么看来,咱们不把这些粮食收了,还挺对不起自己。”
她家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柳奕却也不想平白便宜了别人。
都说吃亏是福,正经说起来,谁能当真喜欢吃亏?
对白芸里的这些乡邻,几年相处下来,除开少数几家人而外,她也生不出特别多的情意。
“吃亏”也得分对象吧!
比如他们邻伍的椿家、娄家和蒯家,这些都是刚刚“穿越”过来时,最早和她家交好的。
无论哪一家,给他们帮的忙都不少。
不说什么互相帮助,各取所需了——如果没有他们,柳奕相信,自家爷娘一定没有那么容易适应这古代生活。
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错,她家这么一走,剩下恁几户定然会受牵连。
柳奕琢磨着,在走之前,肯定得给这几户人家多留些东西作为补偿的。
不晓得,他们原来一起“合资”凑分子购买织机和耕牛的钱粮够不够?
柳奕开始在心里默算小账……
她实在记不清各种惩罚的条款了,乱了法纪受处罚都是丢人的事,“遵纪守法”的普通农人,没事谁会关心这个?
道听途说所得的消息,往往一件事情就有诸多版本,也不见得多么可靠。
倘按照三个月徭役折价计算,那些“股份”加起来就肯定不够。
那么,她家便得拿出将近半年的粮食来……
或者除了一家再分点粮食,也可以考虑些别的?
“阿娘,您说,咱们到时候给娄家和椿家,留下一辆缫丝车和纺车怎么样?”柳奕说话从背篓里摸出一只“蜜绞银”,啪嚓分成两半,顺手递了一半给芳娘。
“纺车?”芳娘看看女儿,“这话怎说来?”没头没尾的,突然就提到这个。
柳奕说出自己的犹豫,又道,“我爹那里不还有好些料子么,最近又不着急走,再捣鼓两部机器出来,总归不难吧?”
“难是不难,”芳娘点点头,“这……合适吗?”
“你再好好想想,”芳娘看看女儿,“如果咱家只说要搬家,提前把田地给他们一分,那不就更简单?”
“比如说咱们先搬到大胥里,等过些日子再走,那就跟他们完全没关系了,还不叫人担惊受怕——照你爹的意思,我觉着也有些道理。”
“搬家,”柳奕啃着瓜,“……先搬到别的地方再逃?”
不一样有别人会“倒霉”么?不熟的邻居,那也是邻居啊!咱们不能这么坑人吧。
“不一定真搬啊!咱们可以说是搬家,看看能不能走点手续,把恁'户口'先调走。”
“调户口?”柳奕愣了愣,她还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你可能不知道,”芳娘笑了笑,“这事呀,在以前咱们那地方,有一段时间就叫'农转非'。”
“像在城里有单位的,两口子中间另一个又在务农的,就可以申请调动户口到城里,那就是转成非农业户口了。”
“你爹估摸着吧,这什么王朝的,也该有些差不多的门路。”芳娘也啃着手里的瓜,“总不是全都只能当农民的——咱们合法申请换一个地方当农民,他也得给落户啊。”
离开已经够难的了,还要换个地方“落户”,那得花不少钱吧……
对!说到底,恁就是花多少钱的事!
只要钱粮花得到位了……柳奕觉着,可能确实会有一条“合理合法”的道路也说不定。
不然那么多商人到处游走,原来又是怎么办户口的呢?
这就是她家阿爷考虑的“第二条路”了么?
实在不行当个商户啥的?不过商人的“户口”到底低人一等啊,主要是税重……那倒确实也比“逃户”来得合法。
“算了,咱们先不说这头。”
柳奕跟芳娘重新合计,给蒯家爷俩,“补偿”十匹绢五斤绵更实用。他家粮食应该够吃,就是缴税难了点。
至于谢家两户和何家的阿饼——
柳奕不咋喜欢谢婶,从心底里说,又并不多么讨厌她。
一个单身母亲,在这个时代,要独立养活三个孩子,又没有别的亲人帮衬……所谓的亲人,不落井下石不错了……她只能精打细算过日子,那不能算什么毛病。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谁又不想大大方方过日子呢。
有些事,当真说起来,柳奕不至于那么小器。
比起其他里邻,他们也是离她家关系更近的“邻伍”,一样该得一份补偿。
柳奕甚至觉着,不如就把织机的股份转给谢家也行,只要其他几家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