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过了两座石桥,穿过几条街道,在一座楼前停住了。
楼高三层,黑色古朴的整体楼身,窗棂、栏杆都是朱红色,每层的檐下都挂着六盏大灯笼,红通通甚是吉祥。楼前一串三盏灯笼连在一起,上面各书一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大字,连起来分明就是“得月楼”三字。
“各位,请下车!”
威少爷先下去,再殷勤地请大家下了车,带头走进了一楼。楼里早已座无虚席了。看到我们进去,尤其是看到后面的小蝶姑娘主仆,许多人都转过头来,有的还低声议论着。
我左右看着,看着这座早已“熟悉”而又是第一次来的酒楼。故事中的名胜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要说没有一点儿激动那纯粹是骗人的假话。
“唉哟,是威少爷啊!好久不见了,威少爷您好啊!”
看到走在前面的威少爷,正在柜台里的一个中年人迎了出来。
“闻掌柜,这是我的几位重要嘉宾,能否请老掌柜下来一叙?本公子有要紧的话对他说,不会为难了老爷子吧?”
威少爷拱手对中年人说道。
“这个……既然威少爷有请,闻某莫敢不从!好在家父每天就在二楼喝茶闲聊,倒也没什么为难。小机子,快去楼上请老掌柜下来,就说威少爷有要事找他。”
姓闻的中年掌柜对一个小伙计说道,小伙计答应了一声,麻利地蹬蹬蹬上了楼梯。不大一会儿,楼梯再响,一个六十多岁的长须老者缓步走了下来。
“是李府的三少爷找小老儿么?呵呵,几个月不见,三少爷更见精神了啊!”
他边走边说边打量着众人,腰不驼气不喘,两眼炯炯有神。
“闻爷爷,这几位是小三子的好友,想请您准许上三楼,我们想在三楼品茶。”
威少爷对这个老者很是恭敬,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狂放。
“上三楼,这如何使得……”
老掌柜对威少爷的要求似乎有些意外,颇有些踌躇。旁边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茶客也好奇地看着我们。
“闻爷爷,是这样的……”
威少爷走上前几步,附在老掌柜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声音低得连我也没听清。
“闻爷爷,您看这样可使得?”
威少爷退回两步说道。
“使得,使得!如何会使不得?”
老掌柜好像有些激动,连连说道,深深看了少主人他们几眼,又吩咐站在一旁的闻掌柜:
“敏儿,快快开了三楼,请几位贵客登楼!”
在茶客们惊诧的目光中,闻掌柜带路,老掌柜客气地陪着少主人几人登上了二楼。
二楼的摆设与一楼不同。如果说一楼与一般的酒楼相似,可以用一个“俗”字来形容,那二楼就要用“雅”字来表达了。桌椅不多,错落地摆放着,都是朱红的厚重木材,不同于一般酒楼用的黑漆桌凳。墙上挂着一幅幅的书画卷轴,看颜色,不少已经泛黄,可见时间定然很久远了。
这就是故事里猜灯谜的地方?
我张望着,遐想着,仿佛看见老主人当年在这里展露才华的风姿,一个个的镜头从我脑中流出来,叠加到眼前的环境里。
“这是在下的家犬,一直与在下形影不离。”
面对闻掌柜询问的眼神,少主人躬身说道。闻掌柜没有阻拦我,任我跟在后面,向三楼楼梯口走去。
这就要登上故事中的三楼了?
我一阵激动,好像自己在踏着故事的节拍,追寻着二十多年前的足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庄重感,就像,就像书里所说的朝圣者走向心中的圣地一般,虔诚,庄严,外加一些超前的浮想联翩。
一步,一步,又一步,黑漆光亮的木楼梯一阶阶落在后面,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跟着众人的脚步声“咚咚,咚咚”一起响。抬头看看少主人,他也是一脸严肃,白皙的面庞上似乎还涌出了些许潮红。
“各位公子、小姐,请!”
上了楼,推开一扇紫红色的雕花门,我们的眼前不由一亮:这是得月楼三楼中间的最大一间。雕花的门窗,红木的家具,壁上的字画,案上的上等笔墨纸砚,精致的紫砂茶具,古朴的宣德炉,全然显示着室内的奢华。
一众人在室内各自落座,我躺在进门口的里边。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依次端上茶水、果品、点心,再倒退几步,然后才转身走出去。看他们的做派,足见得月楼主人在训练人手方面花了一番功夫。
老掌柜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并手行了一个圈礼:
“老朽闻不昧,乃是这得月楼的前任掌柜,这位是现任掌柜,犬子闻敏,见过各位公子、小姐!”
闻掌柜也站起来给众人行礼。众人连忙起身还礼,客气了一阵方才再次坐下。
“闻爷爷,这位是林文伟林公子,乃父就是林正海先生,乃母是当年的二小姐,您都是熟悉的。”
威少爷站起来介绍少主人,少主人应声也站起,拱手弯腰行礼。
“啊呀,岂敢岂敢!”
老掌柜和闻掌柜慌忙起身回礼,眼睛都盯着少主人看,细细打量他。少主人神态自若地与他们目光交流,脸上含着笑。
“林公子果真有乃父遗风,实乃人中龙凤也!”
老掌柜由衷赞道。当听到林正海已经过世时,又不免唏嘘不已,对少主人慰勉有加。他无限深情地回忆起当年老主人的风采,口里“啧啧”称赞。听着他的讲述,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挺拔潇洒而且才气逼人的林正海出现在面前,只恨自己无缘见到他的真面目。
“如果我是那只真的阿黄该多好啊!”
我不无YY地想道。
接下来,威少爷又介绍了杨二少、齐峰和小蝶姑娘。当听到小蝶姑娘的母亲就是当年的三小姐时,老掌柜捻着长须赞道:
“小蝶姑娘的风采,不输当年你的母亲啊!”
顺便他也请小蝶姑娘代为问候“三小姐”,说有空还请回来走走,当年的许多人还念着她呢。
小蝶姑娘答应着,对他们父子福了几福,然后归座。
又说了一会儿话,老掌柜起身告辞出去了,闻掌柜也走了。出去前,他让人再拿来一些绍兴特色小吃,有茴香豆、香糕、臭豆腐干、蜜饯果脯等等,摆了满满一桌。还有几坛据说是十几年的女儿红陈酿,一个小伙计起开封来,浓浓的酒香飘溢在室内,我都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送走二人,众人不再端着架子正襟危坐,各自打量、观赏室内的布置,少主人还凭窗望外,似乎在寻找什么。小蝶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旁边,玉指轻舒,指点着一些景致,与少主人小声议论着。杨二少看了看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走过去,与齐峰一道看墙上的字画去了。
转身时,我看到杨二少眼里有光芒一闪而逝,弄不懂是什么意思。
看了一阵,威少爷忙招呼大家都来品尝地道绍兴风味。几个男的坐拢在了一起,喝茶倒酒。小蝶姑娘单独一张小桌,拿了几样东西,柔手捻着往嘴里送,朱唇轻抿,很优雅地吃着。
这边几个读书人看到她的吃法,也变得斯文起来了,轻酌慢饮,细细品尝。
我在少主人脚边转着圈圈,最后只能无奈地躺下。这满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爱吃的。那个闻掌柜,咋恁是这般小气呢,看到我在这,再怎么着也让人拿几块骨头上来将就将就嘛!唉,看着他们津津有味,我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品着,喝着,气氛开始上来了。
开始是威少爷要与齐峰较量酒量,互不服输,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还没等他们两个分出高下,杨二少不知怎么了,也凑上去连连举杯,一气喝了三大杯,还说这个酒酒劲不行,喝再多也不会醉。
少主人不跟他们玩闹,略饮了两杯,就只喝茶了。
小蝶姑娘优雅地端着茶杯,眼睛却不时往这边瞟过来,视线多数落在少主人身上,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少主人只是自己喝茶,眼睛不看别处。
我一会儿看看少主人,一会儿看看小蝶姑娘,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
“哎呀,倒了,倒了!”
威少爷连连叫着,用手撑着桌子,东歪西扭,像是要栽倒了。一旁的小伙计忙过去搀住他,一边让另一个伙计下去叫人。不久,人高马大的阿贵带着人进来了,把同样昏昏欲睡的齐峰搀扶出去,说先送他们回府。
杨二少也有些口齿不清了,却不愿回去,坐在那里红着一张脸,摇头晃脑不知念叨些什么。
室内现在只剩下少主人和杨二少,以及小蝶姑娘主仆,门口站着一个小伙计,当然还有一个我。
“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未得吩咐不要进来!”
小蝶姑娘挥手打发走了那个小伙计。
她要干什么?
我疑惑地挺直上身,看着小蝶姑娘,感觉她要说什么话了。
“文伟表哥,昔年家母与二姨母就是在此室内酬唱应和,说着知己话儿,姐妹间无所不谈,尽享姐妹情谊。前些天,家母对我说起当年的往事,仍是念念不忘,感怀良久!”
小蝶姑娘轻移莲步走过来,眼睛灼灼地看着少主人。少主人忙放下茶杯,请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了。
“的确如此!‘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诗仙曾有此感慨,今人又何尝不是呢?”
少主人看着一幅画感叹道。那幅画正是以李白醉酒题写“得月楼”为题材,画中的诗仙,只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潇洒不羁的神态,令我不得不赞叹绘画者功力的深厚。
“昔日已去,来者可追,我们这些后辈,还是要往将来看才是。”
小蝶姑娘的话似乎有所指。
“将来一片迷茫,不知路往何方,那又将如何呢?”
杨二少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眼睛半张半合,右手抓着酒杯不放。
“杨公子,你,你喝醉了吧?我叫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蝶姑娘说着,刚要招手让丫鬟过来。
“我没醉!小蝶,我没醉,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
杨二少放下杯子,身子不再摇晃,眼睛直直地盯着小蝶姑娘,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忙低下头不看他,脸上飞出一团红晕。
忽然,杨二少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他猛地站起来,抢到小蝶姑娘身边,两手一伸,抓住了她的双手!
“小蝶,难道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小蝶,小蝶……”
“杨公子,你,你,你放手!”
小蝶姑娘猝不及防,被他抓了个正着,慌忙抽手,却又抽不出来,惊得连连直叫,声音颤抖。
我也吓了一跳,这杨二少太冒失了吧?须知在大清朝,男女大防比什么都要紧,“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写在书本上的规条!
“一慎,一慎,快放手,快放手!”
少主人连忙站起来扶住杨二少,不住劝解,试图让他松手。
“不,不,我不放手!我怕一放手,就再也没机会了!小蝶,小蝶……”
小蝶姑娘的丫鬟赶紧过来,急得只会叫着“小姐,小姐”,也毫无办法。而小蝶姑娘急得差点哭出来了,连连挣扎,但无济于事,杨二少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挣脱。
我站起身来看着,想帮忙又帮不上,脚下团团转。总不能咬杨二少一口,逼着他松手吧?我下不了嘴,少主人也不会允许这么做。
“一慎,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别让外人看见了,那,那多不好,快,松手……”
“林兄,林文伟,你别管我!”
杨二少提高了声音,身子扭动,竭力想摆脱少主人的搀着他的手。
“你,你一直都在跟我抢小蝶……你,你以为对我杨家有恩,我杨一慎就,就一定要什么都让着你吗?……”
杨二少的话语有些模糊不清起来了,但我还能听出他话里的用词。“有恩”?谁对谁有恩?难道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看着这一片忙乱的景象,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期待,期待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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