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回去之后,发了好一通的脾气。她坐在宫室中,卷起的竹帘下泄出的光照在她的脸上,露出半点都没有遮掩的厌恶。
妱并不喜欢郑媛,原本就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姚子和徐嬴之间当年也曾经是争宠的劲敌,只不过如今两人年岁都大了,不会像年轻时候那样针锋相对。可那都是明面上的,其他的地方都在暗暗较劲呢。
“公女媛那里,公女若是不爱去,就别去了。”傅姆对妱说道,孩子的心事,怎么看不出来?公女媛一看就知道在外性情懂事识大体,可是私下根本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人。她看的出来妱并不喜欢公女媛,既然如此,表面上的功夫做到了,又何必去搭理呢?
“我哪里是想要和她做姊妹?”妱重重的哼了声,脸上的冷笑越发浓厚,“不过正好看中她的任性,她越是任性,就越凸显我。”
妱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可以临到头上发现姊妹们都顾左右而言他,兄长们更是奇妙,对媛总是格外的宽容。公子蛮等这些同父异母的也就罢了,可就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兄长都会替她说话,这让妱越发觉得愤愤不平。
凭什么呀?难道就因为媛长了一张旁人比不上的脸,所以能够获得这样的优待?
对人的好恶,难道不是像傅姆说的那样,是依照女子的品行端庄来的么?
妱咬了咬下唇,转过头去。
“妱回来了?”徐嬴听说女儿回来了,带着侍女过来探视。
最近外头的事很多,徐嬴原本就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得宠,眼下更是门庭冷落。若不是还有个亲生的公子在,还不知道成甚么样子。
徐嬴进来就见着女儿在茵席上坐着,眼圈发红。她屏退了左右,甚至傅姆都让退下了。
“是谁让你不开心了?”徐嬴坐到女儿身边,伸手抚摸女儿细软还带着些许黄的头发。妱的年纪和郑媛差不多大,但是两人比较看上去,似乎差的年纪有些大。郑媛头发乌黑,肌肤莹润白皙,甚至已经开始发育,可是妱看上去还是个年岁不足的孩子。
“母亲。”妱见着徐嬴,扑到她的怀里,带着不满,将今日在姚子那里的遭遇和母亲说了,完了加上一句,“媛那样到底是骗谁?昨日还精神很好的和人玩投壶,今日就说身体不适。”
“你可以想,说是她自己咒自己。”徐嬴笑了。
“母亲,为甚么那么多人对媛好?”妱终于是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妱就找不出郑媛的半点好处,任性,贪玩,所有傅姆说过的缺点她都有。可为什么公子们对她那么宽容?
“能指望男子有甚么举动?”徐嬴听到女儿那么问,冷笑连连,“他们见到貌美的女子,连方向都忘记了,更何况是分辨对错?”
妱听徐嬴这么说,抬起头来看她,“那……”
“不过就是因为貌美,所以指不定还会怎么样。”徐嬴说着勾了勾嘴唇。
“母亲?”妱有些不明白徐嬴的意思。
“媛虽然年岁小了点,但是长成那样可要比她年纪还要大上些,楚人应当也不会在意吧?”徐嬴垂首似有所思。
“楚人?”妱听到这话,有些惊讶,“母亲,此事和楚人有甚么关系?”
“不是说楚人已经俘获了三将么,眼下看来,晋国的援军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依照以往的做法,应该会和楚人结盟。”徐嬴这么些年风风雨雨的见的多了,接下来郑伯会怎么走,也是清楚得很。
“但是媛和楚人又有甚么关系?”妱还是想不明白。
“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以前的晋侯经过齐国的时候,齐侯将姜姓宗女嫁他?”徐嬴说着就笑了。
“知道,但是这个……?”妱还是想不明白。
徐嬴忍不住就笑了,她把女儿抱在怀里,手掌在女儿的背上轻轻的拍着,一下比一下温柔,好像自己怀中抱着的还是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孩。
“和楚人联盟,势必要你君父或者是楚子前来,到时候让人见着媛。”徐嬴说着笑了几声,听得让人浑身发冷,“楚人好色,当年文芈的两个女儿都被楚子所夺。若是让楚子见到了媛,哪怕媛年岁尚小,还未及笄,可是楚人那种蛮夷,怎么会在乎那个?如果到时候楚子说要媛,你君父还能拦得住?”
何止是君父拦得住,恐怕就是那些和媛交好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长们也无可奈何。
妱听到徐嬴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含笑,完全没有一丝一点的犹豫,看来已经想了许久。妱是听说过楚国的,不仅仅是楚人在南边的强势,而且更多是因为这些来自蛮夷之地的楚人,性情狡诈,完全不顾周礼的约束。
哪怕楚人自己说是出自祝融八姓之一,可是楚人那个样子哪里有半点华夏的影子。根本就是蛮夷!
这些楚人披散着头发,嘴里说的是和雅言完全不同的楚语,凶恶好斗,和中原的君子完全不同。
若是被这样的野蛮人看上,嫁过去恐怕是生不如死。
“母亲?”妱突然有些害怕,她的本意不过是想要教训一下郑媛,没想过要让楚人看见她,更加没有想过要媛嫁到楚国去。
“放心,以前她女儿让你受到的委屈,母亲一定十倍奉还。”徐嬴一边说一边抱着女儿,嘴角的笑格外诡异。
*
和楚国人结盟的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晋国不出兵,郑国也不能就这么和楚国耗着。尤其楚子亲自率领左右两广的精兵驻扎在狼渊,作为攻郑的后援。
都这样了,又没有经过的援军,郑国三个将领都被抓了,士气正是低迷的时候,还不赶紧的趁着没有把楚人得罪的太厉害,和楚人联盟。
郑伯让人准备了丰厚的财物,各种财宝从库房中运出装在车上,公子丰带着这些东西前往楚营。
公子均在大道上远远的看见公子丰的队伍,连忙让御人让开道路。
公子均和华匀还有雍疑三人,看着郑人的队伍漫长而浩荡。不禁咋舌,“郑人这次还真是舍得,竟然给楚人送去了这么多!”
宋国和郑国其实在诸侯之中并不算是小国,不然当初郑庄公怎么小霸诸侯,襄公怎么又野心争霸。不过郑国和宋国的国力是比不上晋国还有楚国,这两个大国。
面前的队伍浩浩荡荡,过了好久才走出城门。
“看来郑国这次是真的吓破胆子了。”华匀对公子均道。
公子均垂首思索一二,面上露出笑容,他摇摇头,“这也人之常情,就算是当年襄公之时,除去晋国齐国,谁又可以和楚国对抗?”
“……”公子均此话一出,华匀和雍疑两个顿时就闭嘴了。
“和楚人只能用柔,没有晋国的实力便不能和他们正面对抗。”公子均年少,可是关于这些事,他很是注意,何况宋国也曾经大败在楚国手下。襄公的战败,意味着周礼的那一套在沙场上完全不可用了。
尤其是对付楚国这种蛮夷,只有晋侯的那种狡诈才能取胜。
“过不久,恐怕晋国就要打来了。”华匀叹道。
郑国背晋投楚,晋国一定会不满,到时候晋军又要打过来了。
“这又有如何,到时候再背楚投晋就是。”公子均深知附庸国们的生存之道,不过就是两边倒,看看晋楚两国到底是哪边更强势一些。
公子均等到公子丰通过之后,令御人驾车前往自己的宫邸。
“公子,这次从那个商人手里购得几支玉笄,要找人送到叔姬那里么?”雍疑问。
新郑里头也是很热闹,人来人往,各国的商人来往也很多。商人们游走各国,带来各国精美的商品。例如各种织物还有饰物,这些深受贵族们的喜爱。公子均也在一个楚国商人的手中购得了几支来自楚国的玉笄,打算过几日托人送入公宫去。
说起郑媛,公子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回过头去,对着两位家臣笑了笑,口里应了一声,“嗯。”
“公子要不就向郑伯说起这事?”华匀事先都打听过来,“叔姬是郑伯侧室姚子所出,算起来姚子和公子同是子姓,和公子也是相当的。”
郑国和宋国,国力相当,公子均是宋国庶出公子,而叔姬也是庶出的公女,两人不管出身还是其他方面都颇为相当。雍疑觉得如果向郑伯提出此事,应当不会有许多阻力。毕竟年岁相差无几,相貌家世相当。
“……”公子均手抓紧了车较,心脏跳的有些快。“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眼下郑国还要面临楚国,这个时候不是最好的时候,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他再提起也不迟。
*
公子丰从新郑出发,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就往楚营所在的地方而去。
到了楚营,公子丰就拿出请罪的姿态,对走出营门的楚国若敖拜下,“寡君遣臣前来告罪。”
郑人的到来引起了楚营的好奇,除去那些比较年长的大夫之外,其他的都是比较年轻的来自楚国卿族的年轻人。
屈瑜将手里的长戟放在了自己的营帐里,那长戟有几尺长,在戎车上作战的时候带着还行,平常还带着走路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瞧,那个就是郑人。”屈瑜站在那里看着,身边的斗连出身若敖家族,见多识广,将公子丰指给屈瑜看。
屈瑜看了眼,公子丰已经对若敖深深拜下,身后跟着的其他人也随着公子丰弯下腰来,做出谦卑的姿态。
楚人对背信弃义的郑人做出的征伐,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