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辽远清冷的夜空,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幽暗的丛林深处,万籁俱寂。阴沉沉的丛林,一处树枝无风摇晃,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夜里的猎食者们开始了它们的猎杀行动……突然,折断的脆响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也惊飞早已归巢的倦鸟,接着传来一声单调凄厉的“呱呱”叫声,声音未落一个白色不明物体就从层层叠叠的树叶中间直接倒栽葱掉落到地上,连滚了几圈才算停下来,而随着它一同落地的是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大蛇。
从数丈高的地方摔落下来,白色的不明物体和大蛇显然都有些摔晕了,趴在地上许久未动。
月光下,那白色物体被覆雪白羽毛,散发着莹莹雪色,像是一颗圆润盈泽的珍珠。片刻后,丛林里又恢复了寂静,雪白羽毛动了动,从缝隙间露出头来,左右见没有危险,大蛇也不知何时离开了,他才小心翼翼打开羽毛,舒展翅膀。脖子上拴着一条红绳,红绳下悬挂着一个袖珍的玉葫芦,眼睛、嘴和两只爪子都呈粉红色,他竟是一只模样可爱的白鸦!
惊魂未定的白鸦在看到满地掉落的羽毛时,小小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精心呵护了几千年的羽毛啊!不过是稍事休息一下,竟然就成了这般狼狈模样!
白鸦仰头看着惨淡的月色,凄厉地“呱呱”叫着,声音极尽哀怨,想起了离开长留山时,白帝用慈祥和蔼的语气同他说:“小白啊,此次去到人间你就当做是一次旅行散心吧!人都是很尊敬你们白鸦一族的,他们还专门修建了一座名叫‘思烟台’的高台用来赞美你们,所以吧,面对如此爱戴景仰你的凡人们,法力什么的就有些多余了,还显得你不够亲民,本君就暂时先帮你封印了吧!”
思烟台?亲民?白鸦收了声,垂头叹了口气,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可转念一想,他们家高高在上的帝君,那可与日月同辉的神圣形象怎么可能骗他这只道行低微的小小白鸦,一定是他走的路不对,嗯,一定就是这样的!
心中再无疑惑,一片清明,白鸦又高扬起头,抖了抖羽毛,挺起胸脯,重新找回他身为鸟雀始祖该有的淡定从容。挥挥翅膀,在离开丛林前,又怯怯地回头看了眼那幽黑的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的丛林,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好在他还剩下护体的辉光,不然早成了大蛇的腹中餐,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鸦落凡尘被蛇欺啊!”
白鸦离开丛林后,再未敢休息,片刻不停地向郢都城飞去。远远地看去郢都城的夜空,浪漫而神秘,如同飘洒着淡紫色的花瓣,但现实往往不像看起来的那般美丽。各方力量、各种法力交织的色彩,美丽之下潜藏着危险,繁华之上孕育着颓败,生命之中暗含着死气,或有个十几年,这座城将会是座‘死城’……目睹此景,白鸦心下一惊,他竟不知,人间何时变得这般混乱了?
淡紫色的微光慢慢消散于一片白色的光芒中,天快要亮了,混迹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不敢在白日里造次,纷纷隐藏力量,一直盘旋在郢都城上空的白鸦才敢入城。
清音坐在牗窗前修剪着一盆株型修长,叶姿俊秀的寒兰,满室的香气,清醇久远。修长白皙的手指流连在旁侧开出的那一朵色泽姣好的花上,迟迟没有下手除掉它。明明清楚这朵花会令整株寒兰的观赏性大打折扣,但是因为日子久了,他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和情感,今时今日难免会心生不舍。
听到窗外羽翅振动的声音,清音略舒眉头,抿唇笑了笑,来得倒不算晚!将手中修剪枝叶的工具放在一边,轻拂衣袖,牗窗大开。
因为清音在人间一直收敛法力,隐藏踪迹,所以白鸦在城中盘旋了许久也未曾找到他。正当白鸦满心焦急时,路过雅趣上空,突然被一道强大而又霸道的力量吸住,吓得他瞬间慌了神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从牗窗前的细竹间穿了过去,直接滚落在距离清音不远处的地上。落地后,又滚了几滚,白鸦吓得瑟瑟发抖,用翅膀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此时他早已顾不得心疼掉落了几片羽毛,保命要紧,连声道:“大神饶,饶命啊!我的肉不好吃,又酸又涩。”
清音忍俊不禁,淡淡瞥了一眼,一本正经道:“是吗?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我太瘦了,还不够塞牙缝的!”
“看来长留山的饭食不错,多日未见,小白鸦,你可是又长胖了许多!”看着瑟瑟发抖的一团毛球,清音摇了摇头,也收敛了捉弄他的心思。
“没有,没有长胖……呃?”白鸦怔了怔,脑袋从羽翼下钻了出来,眼前那一袭高洁素的白衣怎么如此眼熟?那张俊美的脸……粉红色的小豆眼眨了眨,然后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神君!”边哭着边蹦向清音腿边,“神君,我差点就没命来见您了!”
“好了,别哭了,这不是有惊无险吗?”清音语气平静柔和,俯身摸了摸白鸦的羽毛,以示安抚。修长的手指,指尖刚刚触碰到白鸦时,他有些脏乱的羽毛便瞬间恢复整洁。淡淡含笑,低声道:“人间如今不比千年前,白帝封印了你的法力,此举确实有些冒险了!”
白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仰头看着清音,眼角还挂着泪珠,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走错路了,怎么能怪帝君!”
“走错路?”清音勾唇笑了笑,眼中精光一闪,又迅速恢复平静。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不了解白帝少昊的个性,那就是一大骗子!不过他的高明之处在于被骗者吃了大亏不自知,反过来都还对他感恩戴德,只是可怜了长留山那一山懵懂无知的小辈们!
“神君?”白鸦见清音正用无比慈爱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有些疑惑不解,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玉葫芦,才想起来他家帝君交代的事情,连忙扑扇着翅膀想要解下葫芦,“神君,这是帝君让我给您送来安魂丹。”
安魂丹,需要服药之人的鲜血做引,采长留山的九种珍稀药草经九九八十一周天炼制而成,具有安魂定神的功效。因炼制过程繁杂,其中出现半分差池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所以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不过这无价之宝也只对那一个特定的人有效。
叶浅乃是肉体凡胎哪里能禁得住碎片的反噬之力,越接近灵魂碎片,她的魂魄就越会躁动不安,如今时不时地出现昏迷,说明她已经很难控制住体内碎片的力量,若是没有安魂丹,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永远陷入沉睡。半年前,在叶浅再次感知到碎片时,清音便料想到会如此,所以每隔段时间便离开雅趣,前往长留山炼制安魂丹。
清音摊开掌心,系在白鸦脖子上的玉葫芦便飞了过去,在他掌心逐渐变大,“帝君可有交代什么?”
变回原形,脑容量都变小了,白鸦想了想,才道:“帝君说,定魂丹所需的九尾白丝草五十年后才会开花。”
清音点了点头,“五十年,来得及。”边说着边将玉葫芦握在掌心中。
“帝君还说,让您考虑清楚,若是舍不得您的小徒弟,就带她去长留山,虽然麻烦些,但他自有办法取出碎片。”
取出来吗?清音握着玉葫芦的手指紧了紧,笑容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黑沉的眸子开始变得深不可测,“此事……我自有安排。”
白鸦也没发觉清音的变化,仍旧自顾自地用爪子在地上画着圈,努力回忆着他家帝君说过的话,突然又想起来一句,转述道:“帝君说,不要违背本心做出选择,那样即使达成目的也会一生活在苦痛之中。”
清音微蹙着眉头,顿时感觉心中莫名地烦躁,没有说话,寒兰的香气弥散到每个角落。感觉室内温度骤降,小白鸦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仰头望向清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神君……”见清音正用冷静得要命又不失威严的目光看着他,白鸦吓得连忙住了口,沉默了片刻,又壮着胆子,支吾道:“帝君还……还说,说那个小女孩也许会是您的劫数。”
“劫数?”听到这两个字,清音勾唇,突然冷笑一声,“笑话!他觉得我会怕那个莫须有的东西?”
“这……”白鸦还要说什么,被清音出言打断,“罢了,就算是劫数,又能怎样?”抿唇淡淡一笑,语气里有一种冷漠、轻蔑的味道,“从离开不周山的那刻起,我早已不在乎生死,劫数对我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白鸦心下一惊,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一贯温润和善的清音神君会有这么阴冷骇人的一面,可他只是转述了帝君的话,应该……应该没有说错什么吧?
瞥了眼有些吓破胆的白鸦,清音方才意识到他的情绪失控了,越是到要做出最后选择的时候,他越是烦躁,放不下压在肩头的责任和数千年的情谊,同样也舍不下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后只能把他自己逼到左右为难的境地当中。连忙收起心中的那丝异样感觉,恢复淡定从容,好看的眸子看了眼窗外露出半张脸的朝阳,又转而望向白鸦,微微含笑,温声问道:“小白鸦,准备留在人间,还是即刻返回长留?”
“这个……”白鸦眨了眨眼睛,又偷偷看了眼眉眼含笑的清音,彷佛刚才冷漠可怕的清音只是他出现的短暂幻觉,甩了甩头,神君怎么可能冷漠可怕!一定是他恢复原身,脑子不够用,产生幻觉了!
“神君,我想留在人间游玩几日!”白鸦仰着头,兴奋地说道。
“恰好乘黄也在此,你们也几千年未见了,多留几日,叙叙旧。”清音优雅地轻轻拨动着面前寒兰的叶子,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什么?”白鸦听罢,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乘……乘黄?!”
清音抬眉,浅笑着,微微颔首。
“那个……”吞了吞口水,“是那个就知道吃,还被饕餮吞了原身的蠢货乘黄?”
“还会有第二个乘黄吗?”清音浅笑着反问他。
“我……我还是先,先回长留山同帝君复命!”说起乘黄,白鸦心中的苦水简直倒个几天几夜都倒不完,奈何当时又不是乘黄的对手,只能忍气吞声。后来听说乘黄被吞了原身,虽然此刻很想嘲笑他一番,但是又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起曾经被乘黄欺负的痛苦过往,想想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也好。”清音略略停顿,又道:“早日回去,免得帝君为你担心。”
“告辞!”白鸦大义凛然地退了几步,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退了回来,歪头用尖嘴从羽毛中啄出一个小物什,眼巴巴地望着清音。
清音心领神会,接过,飞入他的掌心后,放大,伸展,竟是一个竹简古卷。
“星月神女费了好大力气才寻得的上古乐谱残卷,特让我带给您,希望您有时间谱出下卷。”
“司乐神女有心了”清音没有多看一眼,随手搁置到一旁,“残卷我暂且收下,你就代我谢过她吧。”
白鸦怔了怔,瞪圆眼睛,问道:“神君,就没有要小神带的话了?”不对啊,怎么没有嗅到八卦的味道,还是神君不好意让他传话?
“没有。”清音随口答道。
“那……我就告辞了?”
“好走,不送!”
白鸦一噎,停顿了片刻,粉红色的小豆眼里又蓄着泪,哭腔道:“神君,求您解了我的封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