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正是晶子她哥哥,叫何魁,细高挑,小白脸,眼上架一副大大的近视镜。他是村里的为数不多大学生之一,在那个时代,凡是能考上大学的人都被刮目相看,绝不啻于古戏上演的那种皇榜高中后衣锦还乡的荣耀,那地位相当于人们眼里的灵芝草,大熊猫。
小意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连忙出屋,大声答应着:“有人!来啦!”何魁站在门旁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傲气十足地问:“你就是小意吧?几年不见,都快成人了,回答我,我妹妹在你家吗?”“魁哥,晶子她......啊,你先进屋坐下,我去给你倒碗水喝。”小意满脸堆笑双手垂立着,毕恭毕敬地回答他。
“我不是来喝水的,晶子到底在哪里?让她给我出来,快点!”何魁用命令的口气对小意几乎吼起来,小意听他说话这么霸道,心里顿时觉得特别别扭,他收起了脸上的微笑,朝里屋大喊:“晶子,你哥找你!赶紧出来吧,再不出来人家要爆炸啦!”
晶子闻声低着头小心翼翼走出来,她怯怯地站在了哥哥身边,小声喊了一句:“哥,有事啊。”
何魁一见妹妹这般懒散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也顾不上保持自己的斯文形象,扬起右手啪地打了妹妹一个耳光,晶子捂着脸委屈地哭出声来。小意吃了一惊,用身子挡到晶子前面,厉声质问何魁道:“大哥!你这是干啥?有事好好说嘛!干嘛要动手打人啊?”
何魁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道:“谁是你大哥?这里没你的事!哪里凉快到哪里去!”接着他又挥舞着拳头对晶子咆哮起来:“你个熊妮子!知道丢人几分钱一斤啵?我就出去门打了瓶酱油,你就跑的没影啦!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和一个半大小子粘在一起,这叫什么事啊?竟然书本都不摸了,全家还指望着你像俺一样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呢!”说着又要伸手抽妹妹的耳光,却被小意一把抓住胳膊动弹不得,小意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劝他说:“大哥!有事坐下来说说好不?你这样打她也解决不了问题嘛。再说啦你一个大学生咋说动粗就动粗呢!”
何魁愤愤地甩开他的手,指着小意说:“咋啦?我管教妹妹你不服气是吧?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揍?”小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蔑视,他恶狠狠瞪着何奎,说:“你当哥哥的就该不讲理是吧?你动我一下试试?越让你越来劲了是不?”小意的顶撞彻底让何奎失去理智,他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成天就知道和俺妹妹混在一起,自己不求上进也就罢了,还连累着她自毁前程!哼哼,竟然还想和我打架?君子岂能与小子一般见识!粗俗。”
小意急了,挺身上前争辩道:“你这话就不对了,啥叫我连累她自毁前程啊?我和晶子从小到大就是好朋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谁耽误谁的学业,你让晶子自己说说我是咋个连累她的?”
晶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哀求他俩:“你们就别吵了,我马上回家还不行啊!”说着就要往门外走,何魁伸开双臂挡住妹妹的去路,大声说道:“今天你俩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主动再上门找对方玩,就别怪我不客气打断谁的腿!”说完,他拉起妹妹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何魁拉扯着妹妹扬长而去的背影,小意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何魁那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屋里,一腚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他和晶子之前的各种情景,此刻就像是电影回放一眼在他脑海飞速旋转着………
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俩就是同桌,他俩在一起学习,做游戏,每次上劳动课的时候,小意都给她帮忙,家里有好吃的,都带到学校一起分享,如果他们其中的一个被人家欺负了,两个人就一块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双胞胎,亲兄妹。当然他俩也没少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什么小流氓小浪货啦,什么屎壳郎滚粪蛋蛋臭味相投啦。然而,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们就是乐意在一起,看不到对方就心里痒痒……可现在,自己喜欢的人却被可恶的大学生哥哥蛮横地拉走了......
“乌龟王八蛋!欠揍的货!有种和俺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小意咬牙切齿地骂了两句,却又觉得无计可施,只好拧开黑白电视机打发这无聊的心情。
电视里播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正好演到白娘子大战法海老秃驴,一个水漫金山,一个施法斗狠,二人在屏幕上打得不可开交……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呀啊!是谁在耳边,说爱你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小意随着屏幕上的音乐嗷呜唱了起来,他现在觉得何魁就像是电视里的老秃驴法海,可惜自己不是许仙,晶子也不是白娘子,如果是的话,他这个许仙保证会把老秃驴打趴下!他看着电视胡乱地琢磨着,又是摇头又是晃腚的一阵子嘚瑟,引得隔墙的邻居踩着砖头趴墙上喊:“小意叔来!咱不唱了行不,俺家的母鸡吓得都不敢去窝里下蛋了。”
小意没好气地回答:“鸡不下蛋你去下啊!”接着他又使出吃奶的劲吼了一嗓子:“我无悔啊啊……”吓得那邻居咣当一声把脚下的砖头踏倒,又紧跟着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意听见隔墙传来一阵哎呦哎呦的**声,顿时觉得一下子心里痛快了许多,尽管那摔倒的并不是何魁,但是此刻一样让小意有点阿Q精神胜利的飘飘然......
又唱又跳的折腾了半天,小意也累了,心里反而感觉踏实了很多,他啪地一声把电视又关了,顺手拿起一本英语书翻开朗读了起来:Afrendindeed,isafrendinneed......年轻人就是这样,心情像六月多变的天,阴的快晴得也快。
到了中午时分,小意他爹和娘一块回来了,手机提着几样蔬菜和肉鱼之类,原来他们去镇里赶集去了,说是爹在去东北之前应该请请几个本族的近门子,以后有事大家也好相互照应一下。小意他娘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正在念书的儿子喊:“别念啦,用功咱也不差这一会儿,出来帮忙择韭菜,今天晌午咱包扁食吃!”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出远门打工之前是要选好日子的,一般是占农历的三六九,取其谐音:三六九,往外走;而打工回来的时候也要选在阴历的二五八,意思是要回家。而且走之前一定要吃水饺——俺们济宁一带的方言叫扁食。大概是说一切的平安吉祥之类的祝福都包括在内了,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最好是吃面条,这也是有喻意的,叫:起脚扁食落脚面,平平安安有钱赚!一家人围着桌子,择菜的择菜,剁肉的剁肉,他们要把所有的烦恼和不愉快统统包进扁食里面,然后在加温煮沸,彻底让他们在肚子里烂掉消化,直至化作无形的动力,走在异乡发财致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