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城下影斑驳,南楼画角笛悠悠(三)
马车帘子上的流苏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赵缃望着它们,有些发呆,手里摩挲着秀玲送的玉璧。
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他目送着她出府,似乎想要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早些回府,注意安全”
“自然,大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赵缃笑道,却背着光,没有看到他目光里的犹豫,流连。
“香兰,你说,白起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出门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赵缃感到心头一股沉闷,像是夏日里暴风雨的前奏,沉闷寂静,而又难以忍受。
“大人,他不是一向如此吗?”香兰摇摇头。
“许是我想多了”赵缃松了手里的东西,用手拨了拨帘子上的流苏,眼眸清淡。
......
秦王果然是对唐八子是极宠爱的,下了朝就去了唐八子的住处。
只是这积云殿平日里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如今连个侍卫都没有,倒是清冷了许多,好像是刻意的一般。
“妹妹来得及时呢?正想着妹妹,妹妹就来了”唐八子笑着把赵缃迎了进去。
“是吗?还怕打搅了姐姐呢?”赵缃由着她拉了自己的手,看到秦王在里屋看着几本书,虽然心里清楚,还是装作惊了一下。
“拜见大王”赵缃行了大礼,想着这么些时日没见了。
“又不是在外头,这么拘着作甚?”秦王放了手里的东西,“坐吧!”
“谢,大王”赵缃没推辞,她仔细打量了秦王,多日不见,他眉宇间的锐气似乎增了几分,想来也是,朝中局势动荡,而他不正有了见缝插针的时候。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也该到了他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大王,臣妾觉着库房里好像有些新进的补药,瞧着妹妹身子又清减了,也该好好养养了”唐八子巧笑嫣兮,一双美目,对着秦王勾魂夺魄。
“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吧!”秦王没什么表情。
“是”唐八子依旧是笑着下去了。
......
“你们最近关系不好?”他目光没有看她,而是停留在书简上,心里却顿了一下。
“哪里,夫妻之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劳大王上心了”赵缃觉着秦王这么关系她与白起的关系,应该没有安什么好心,她可要小心应对。
“其实人常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可是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妻在知道,他们真正好不好”秦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赵缃有些隐隐不安。
“其实相敬如宾也是不错的”赵缃心头微凉。
“夫妻便是亲人,哪里能和宾客相提并论”他放了书简,走下了卧榻。
“帮我沏杯茶来”他毫不见外的道。
“是”赵缃心里捉摸不透,“只是手艺自然比不得唐姐姐,大王还请将就”
“是吗?白将军跟我说过,你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他垂下眸子,分辨不清。
“这样么?”赵缃去了旁殿,烧了开水。脑里却还是想着他刚才的话,白起说过她的茶艺好,真是难得呢,心头这是温暖的吗?
水不知不觉的就开了,赵缃走了神,吓了一跳。却有些慌了神,她不敢直接用手取下茶壶,却又找不到什么布帕,身上只仅仅带了那个绣着枯叶帕子,帕子上的字迹虽说早已洗下了,心里恐怕还是有个心结,不敢用的。
水开始涌出水壶,赵缃一咬牙,用手就提了把手,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烫手,啪——陶制的茶壶摔在地上,裂了几片。赵缃有些不知所措,“你如何了?”秦王原来一直待在一边看着,想象着她为白起烹茶时的样子,一定是低眉含笑。
她现在呢?有些出神,竟连水开了都不知道。看到她用手去提茶壶,他竟有些担心,看到她烫红的手指,心头泛起了异样的怜惜。
“你怎么这么......”他没有把剩下的几个字说出口,而是一把拉起了她的手,竟没有顾忌男女大防,况且他们二人身份这么微妙,他是秦王,她是他臣子的妻子,还是敌国的公主。他不应该是冷嘲热讽一番吗?
赵缃暗自嘲笑自己,她是以为人人都如白起一般吗?“走,去里屋,那里有烫伤药”他牵了她的手,好像是熟络了多年的好友,便是白起也不常这般。
她缩了缩手,却被他拉倒身旁,“你先去那边坐会儿,我去寻药膏”他让赵缃做到他原先的位置上,赵缃这才觉出来,手指火烧一般的痛。
“我给你上药”他轻声道。
“不用,大王,自己来就好”赵缃想要拿过那个他手上的小瓷瓶,却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反被他捉住了。
“你老实些,寡人让你沏茶的,自然是要对你的手指负责”他自嘲般的笑笑,“若是日后白将军责怪于寡人那该如何?”
“怎会”赵缃拗不过他,只得顺从了。心里却有些担忧,她这般,真的是顺了白起的话,真真成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的手指冰凉,却很纤细,虽然不能与赵缃的比之,可赵缃毕竟是个女子。她平日里见惯了白起有些厚重的双手,见了这修长的手指竟有些不适应。
他的手均匀的往赵缃的之间涂抹着药粉,眉眼处的神情,与他和唐八子在一起时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更真切。而不是那样的虚无,渺茫,捉摸不透。不知是看透了,还是依旧糊涂。
赵缃感觉没有那么疼得厉害了,“麻烦大王了,没有给大王沏茶,反倒......”
“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有心等有机会了,在给寡人沏一壶茶”秦王看着她有些羞怯的面庞,竟生出几分欢喜。
唐八子从外窗处看到这一切,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无声的退出去。我本想在这深宫中,与世无争的,可是偏偏有人逼我,从前是王后,如今是秦王,日后又能如何?赵缃么?自然是她了,秦王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得到手。
阿厉啊!不知道这样的我,你还会想要吗?对不起,我终是没能成为你喜欢的人。
那日,夕阳斜照。有一个男子,他许诺,“我等你,无论何时,只要我还会是自己。”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对他道,可是这一切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阿厉,你在哪里?你会不已经忘了我。你是已经娶妻生子了吗?还是早已背井离乡,去了异国他乡。你是否还记得秦宫里有这样一个女子,等着你。
这个女子宁愿放弃三千宠爱于一身,宁愿放弃一生荣华,只想要跟你剩下的时光,哪怕是半生戎马,一路漂泊居无定所。是我啊!你可还记得,我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唐兰,你说过,你最喜欢女子素心如兰,温文尔雅。就如那溪旁的一株素兰,绝世而独立。可是,我已经不是了。
你是不是已经来了秦国,因为我明明在那日的游园会上见过你,那儒雅的影子,嘴角始终擎着的微笑。梦里几回都不曾忘却,你又出现了,为什么,要我死灰复燃,我是我唯一的动力了。那些你不喜的手段,把戏,我却再次使用。
唐兰垂眸离去了,屋里的气氛却尴尬起来。
赵缃看了一眼案几上的书简,“原来大王也喜欢这类的文章”
“嗯,你也看过?”他惊奇道。
“倒是没读多少,最近看了一篇,觉着不错,有些深意”赵缃回答。
“说来听听?”
“不过是论战的篇目”赵缃浅笑着道,不时看了秦王的表情,“讲的是长勺之战”
“哦?不是很远,说来听听”
“齐国将要攻打鲁国,鲁庄公将迎战,有一人名曹刿,问了庄公战时的准备条件,庄公三次回答了‘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牺牲玉帛,弗敢加也,神福孚也’;‘小大之狱,虽不能查,必以情。’”
“这些话你以为呢?”秦王笑着,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自然是最后,一场战争,民心所向是关键,若是死了这些,再多的衣食,牺牲玉帛,也是没有用的”赵缃声音加大了几分力度。
“你是来游说的?”他戏谑道,“只是可惜了,似乎有些迟了呢”
赵缃一时僵住了,半晌才明了他的意思,这场战争,已经打响了。
“你以为下一个猎物是哪一个”秦王看到她的表情,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知”赵缃手心渗出些细汗,后背发凉。
“你一定猜得出,不过是你不愿猜罢了”他没有一点波澜的道。
“既然如此,大王觉得我们以何战?”壮了胆,问道。
“自然是,人心”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翘起,是自信吗?
“大王以为几分胜算呢?”她咬了咬舌尖,想要使自己清醒些。
“这些,白将军不是更清楚吗?”他简直要笑出声来,“怎么,他没有与你说”
“说什么?”赵缃一头雾水。
“今日便是他行军的日子”
“怎么,我”赵缃这才清楚了白起上午时的反常。
“你若是想要再见面,便赶紧去吧!”秦王淡淡的道。
“多谢大王”赵缃福了礼,便匆匆出去了。
出门时遇到唐八子回来,“妹妹怎么这就走了,要不这药材我命人送到府上?”
“多谢姐姐了”
赵缃告辞后,便赶紧出了宫,她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要是她能看出白起的犹豫,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可是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