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大氅罩着谨洛健硕的身躯,亦是笼着身侧身形略显娇小的沁兰。
含笑的星眸映着沁兰微微熏红的俏脸,步子不急不缓地迈着。
“语滢占你着实占得紧,还得让我做出半路拦人的事出来。”谨洛戏谑笑道。
“下回我可得与小姐提前知会一声。”沁兰亦是轻快一笑,银铃般的笑声露着少女的明媚。
谨洛一挑眉,步子停了下来,嘴角一勾,手臂紧了紧将佳人更是入怀几分,头俯了下去,于少女侧脸上轻轻一啄。见着沁兰面颊于街灯映衬下更是红了几分,笑意深了深,道:“去放河灯罢。”
沁兰微微点头,二人行至清河边,见河上早已河灯漂浮满塘,明晃的烛光带着许愿之人的满满希翼顺着河水漂远,谁人能知这一刻明亮的烛火待到熄灭之时希望是否破灭。
谨洛双手各拿一盏何等,点燃的火苗因微风人声微微跳动,
二人将河灯双双放入清河中,波光粼粼,涟漪片片,沁兰眼底泛着微波,秋翦含水,那一簇撞入众多河灯中的微弱烛光终是不再显眼,只见得一片橙黄,一众通红。
“许了什么。”谨洛问道。
“说明了便是不灵验了。”柔和的笑靥胜过一切芳华。
“倒是我疏忽。”谨洛轻笑一声,望着那一对同时启程,一道漂浮的河灯,眼中泛起一层层笑意,十指相扣,永结同心。
她愿,一双人,所念之人无伤。
他愿,同心系,所爱之人不离。
谨洛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面面纱,轻柔地覆于沁兰双眼下方,双眼弯如峨月,会心一笑,这样细致的关怀,有何可挑剔。继而便又是身形相依,隐没于人流中。
画舫春外,轻歌曼舞,正是欢畅时。
语滢揣着得体笑容与萧泽上了画舫,平日里与定王府并无多大交集的四皇子此刻的殷勤却是让语滢这一始作俑者了然。
萧泽母妃乃是出身于宁姝公主的驸马方氏一族,故宁姝公主不仅是萧泽姑母,同时还是其舅母,相较于对着萧辞的态度,倒还时不时地帮衬着,帮着对付萧辞,帮着,对付萧逸寒。而如今恰兰、宁姝二位公主的决裂,恰兰无心,宁姝当下更是无心理会这些个烦心事,方氏一族并非显赫世家,起码逊于萧辞身后的靖国将军府。如今因着除夕夜宴语滢一石多鸟之计,萧泽可谓是大伤元气,身后虽有着定北国公府,然而夜宴上萧逸寒的一记耳光不可谓不响,定王府没落不假,无兵无权亦是现实,而萧泽打的注意只怕是觊觎定王府的世子之位罢,按例,若是主系血脉中无人可继承爵位,可从旁系过继一子过来,上书,封为世子,不至于世袭爵位中断。只定王府世代为将,即便有文官也是少数,先前西绛与苍云、越戈、晟祁三国经过数次大小战役,定王府一门忠烈,披甲杀敌的亦不占少数,无论是普通小兵或是主帅副将,皆是有定王府沐家人的身影奋杀,这也是定王府百年不衰,作为少数的异姓王府长存缘由所在。只到了语滢这一代,定王府一脉,主系只余语滢一人,旁系宗人,除却生老病死之人外,能入定王夫妇眼过继为世子之人竟是寻不出一人来,不是身体病残,便是正处襁褓总角小儿。反观语滢己身,虽亦是病躯之体,但毕竟是定王夫妇膝下“唯一”嫡孙,定王与定王妃对其的爱护程度萧泽自是了然,且,也并非寻不出有身为女儿身却依旧封为世子承袭定王之位的先例在,曾于先祖皇帝是,便是有此一例,那时苍云百万大军之压西境,那一代定王裹尸马革,其膝下唯一嫡女临危受命,披甲提枪,全军缟素迎敌,终是护了西境周全,凭着军功与已逝定王遗嘱被封为世子承袭王位,后又是招赘入府,在由其子传承。
语滢一副病躯,军功之说不过天方夜谭,然而若有朝中重臣联名上书,何愁不成,定王虽不问政事,然朝堂一些军侯或是将军等武官依旧听命于定王,世子位若成,之后之事还不手到擒来,定王府依旧是他萧泽囊中之物,毕竟定王虽是上交兵权,然而手中还有着直接调动十万沐家军的兵符,这十万沐家军直接听命与定王或是兵符,而这亦是萧逸寒一直欲除定王府却无从下手的主要缘由。
萧泽含笑虚与委蛇交好语滢之因,母族势弱,国公府被警示,定王府这一不被注目的势力怕也是要被推送至众目睽睽之下了。语滢一面回应着萧泽所语,一面不禁冷笑,除夕夜宴的丑事,只怕后续会是一只延续,制止定王府明确态度。
画舫内歌妓清丽婉转,舞姬纤腰曼舞,一股胭脂水粉浓郁之气充斥着语滢鼻尖,久了不免有些作呕。
“这虽是好歌靓舞,上元佳节若只赏歌观舞不看灯市繁闹亦是可惜,沐小姐可否愿与本皇子于甲板上观赏夜景。”萧泽含笑对着语滢说道。
语滢正是厌烦室内浓郁香气,萧泽既是提示,亦是欣然应允,微笑谦卑道:“四皇子之请,臣女自然遵从。”
二人双双立于甲板上,湖上夜风一吹,果然较之方才舒爽几分,而此时,另一只装潢华丽的画舫有意无意的逼近,语滢正是猜测其中为何人,却见那几人走出来。
一袭白衣依旧,外罩灰白大氅,那白玉面具覆于面上甚是显眼,那人确实玉珩无疑,身侧立着墨蓝华冠的萧辞并着易瑾馨。
“不知四弟相伴佳人于此,倒是皇兄冒失了。”萧辞见着两只画舫渐渐拉近距离,便是揣着笑意对萧泽朗声说道。
萧泽脸上虽有一丝阴鸷掠过,却是掩饰极好一闪而过,,道:“三皇兄今日倒是面子极大,竟是伴着玉珩公子同游。”
一旁的语滢却是不再注意着,手紧紧攥着帕子,望着玉珩脑中不由得重复着那夜于御花园玉珩醉酒调戏的事来,心中一时竟是愤恨难当,相较于之后的事,前者更是令人恼火,束手束脚的窝囊样着实不堪回首。
“本是在下荣幸才是,现下不是在下是否有此佛面相邀四皇子与沐小姐同行相游,也是不枉此行。”玉珩薄唇上扬,好听的嗓音伴着徐徐微风入耳,言语中却是令人捉摸不透。
萧泽闻言为侧头望向语滢,语滢自是极力掩着情绪,对着萧泽微笑颔首。只在场之人唯有瑾馨关注到玉珩看那二人看似亲密举止时的异常,想必面具下的眉必是紧紧蹙起罢,瑾馨本人更是被自己着想法唬了一跳,心想着是多虑才好,只可惜猜疑这一种子却在无声无息悄然发芽成长。
“既是玉珩公子相邀,本皇子何从拒绝。”萧泽笑道,说罢,却见玉珩白影一闪,眨眼间,玉珩已于语滢身前落地。
“四皇子有轻功伴身自是好说,沐小姐病娇之躯,当数在下冒犯了。”说罢不等二人作答,自顾地搂着语滢纤腰腾空,身形贴合,语滢又是响起那夜不堪一幕,不想耳边却响起玉珩温润依旧的声音,细微之至,也唯有紧密的二人方能听清。几个旋身后,二人稳稳落地,连是语滢也不曾有不稳踉跄之状。语滢深深望了玉珩一眼,浩瀚双眸中,深邃却又波澜不惊,眼底有着掩饰极好的冷漠与决绝,语滢望着心中惊讶,却是不在深探,毕竟无益。萧泽稳稳落地时,语滢亦是后退几步一福身算是想着玉珩道谢,因背对着瑾馨,故而未看到瑾馨惊讶不定的神色,萧辞却是一览眼中,一笑,等着这场好戏。
“今夜玉珩着实有幸,此情此景,倒是风味别有。”玉珩亦是不定声色地拉远二人距离。
“小女早闻玉珩公子才情绝绝,不知臣女是否有幸得玉珩公子指点一二。”瑾馨款款上前,声音细软如糯,极是动听悦耳,却失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大气增了小家碧玉的温婉。
“易小姐那日欲宫宴上绕梁之音着实令玉珩难以忘怀。”玉珩看似温润一笑,易瑾馨更是浅浅一笑,微红的双颊,眸底的波澜之感终是流露不加掩饰,“本公子记得那日沐小姐似是因身子不爽未为本公子接风洗尘罢。”邪魅一笑。
语滢听及提及自己,也不得不微微笑作势歉意道:“玉珩公子这般好记性让语滢受宠若惊,如今身子却是好了些。”
“不知玉珩有否有幸得沐小姐琴音片刻。”玉珩唇边漾起无法婉拒之笑。
语滢心知有着萧辞萧泽二人在场此事有些难了,琴艺超绝或是靡靡之音,只怕皆是会引来一番不必要的祸端,婉拒又是显得不识好歹,虽是可拉瑾馨来挡一挡,只是这般……
“沐小姐自幼身子孱弱,只怕有负玉珩公子所求了。”萧泽于一旁微笑出口,听着虽是为语滢解围,只是此话一出,不说听着显得二人关系极是亲近,而且倒显得语滢每每借着身子孱弱的由头避着风头一般。
“姐姐身子弱,不如由臣女代劳如何。”瑾馨以笑容抹去异样神色,温婉出口。玉珩闻言却不语,一抹戏谑的目光落到语滢身上,其中的试探更是不加掩饰,使得语滢交叠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
“臣女许久未抚琴,玉珩公子若肯赐教,臣女不甚有幸。”语滢又何能拒绝的了。
玉手芊芊,琴音泠泠,葱白玉指下飘出珠落玉盘之音,一曲《玉楼春晓》,春光氤氲,雕栏玉砌,开阔鲜明中引出一抹淡淡哀戚,哀戚中又是杂糅这淡淡谨慎,似是野芳幽香之芳又如春寒料峭之凉,佳人眼睫垂下一片冷意,芊指勾拨处,琴弦微颤泻出袅袅妙音。
玉珩唇边始终绽着笑意,于语滢正前方潇洒坐着,眸中映着玉人勾弦散音的画面,舫內烛火散着暖人烛光,镀上的暖色却被不经意的冷意生生屏退,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萦绕于脑中梦回的倩影。此刻琴音称不上极佳,与那日清晨相差甚远,其中的藏拙之意四人皆是听得出来。
蝶影,这赌,你终归会输……
思绪停下,琴声亦是极有灵犀的退去。
“如鸣佩环之音,沐小姐倒是会藏拙。”萧辞于一旁似笑非笑道,此话着实有深意,藏拙,指平日,亦是方才。
语滢只一笑,似是不懂这弦外之音,道:“臣女拙技倒是献丑。”
“虽未有只有天上闻之绝,却依是妙音。”玉珩到也未出言为难,敷衍之意倒是明显,瑾馨神色一松,唤语滢于她身旁落座。
“舫內如今倒也无趣,方才美景未赏尽兴,如今佳人相伴,倒是一番好景好人。”玉珩目光不经意掠过语滢端坐的身形。
萧泽闻言附和一句,后是起身引着众人到外头。
华灯碍月芒,天边玉绳晾。
瑾馨拉着语滢于一处说着话,玉珩萧辞萧泽亦是话着事。
“玉珩公子对表姐倒是青眼有睐,倒叫的小妹好生羡慕。”瑾馨已有所指地笑道。
语滢倒不疑有他,亦是与往日一般与这表妹笑道:“左不过抚了一曲琴,这音调可及得上那日宫宴上你半分。”
此话最是真言,瑾馨听得却是刺耳,只觉语滢话中嘲讽甚浓,倒是有所指道说即便不及你却也还是得这名气甚大的玉珩指明要求抚琴,亦是得了一句夸赞,虽是中肯却胜难得。瑾馨思绪不知怎的又是扯到方才玉珩邀语滢萧泽二人同游,神情被面具掩着不清明,眼中却是有着一丝隐晦的热切,加上那极为亲近的身躯紧贴,明明用着小舟走过来,可偏偏使得玉珩不顾男女有别将人这么抱着过来,方才她依是瞧得清楚,玉珩嘴唇蠕动对着语滢细语的动作亦是不落,这二人何至亲近如此……
瑾馨深深凝视着语滢侧脸,见她望着远处算是熟悉的精致,蝶翼般的眼睫不是颤动着,不施粉黛的额面容虽隐隐透着苍白却有着病美人气质在,今日元宵,满街的花灯红光染着面颊,斗篷上洁白的的兔毛衬着明明十分熟悉的脸,此刻却觉着十分陌生,她竟未曾察觉一直抱病不甚露面的表姐竟已是出落得极为标志,一直以来她同样引以为傲的容貌此刻竟生出了自叹弗如之感,不过细思下,语滢的双亲沐容轩与易歆,哪个不是当时名冠西绛之人,不仅是才情家世,更是容貌胜仙,再看定王与定王妃,听闻当年亦是如此,沐语滢作为他们的女儿、孙女,自然继承此优状且更胜三分,可笑自己竟一直不仅未曾发觉,且自傲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