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珞将她脸上表情的纤毫变化都看在眼里,心头一沉,眸光更深了些。
杨峭见他突然止声,疑惑地转头,便瞧见坐在清惠长公主附近的杨妡姐妹俩,含笑点点头以示招呼。
杨妡朝他还以微笑,刚巧那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也回过头来,看到她精致的眉眼,如石榴花般明媚动人的笑靥,目中流露出几分惊艳。
杨妡察觉到,得意地斜睨魏珞一眼。这一眼既有少女的懵懂,又隐着成年女子独有的柔媚,极为惑人。
魏珞脸色更黑。
在他印象里,前世就是在安国公府,当今圣上的幼弟瑞王李昌铭相中了杨姵。可那次,他与杨妡早早就定下了亲事,杨妡并没能坐到清惠长公主身边,而是与一众不相干的女子混坐在一处。
李昌铭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她。
这一世,很显然清惠长公主对杨妡颇有好感。
而杨妡的美又有谁能抵得过?
偏生她还不自知。
也不见得,兴许她已经知道了,就是故意对着李昌铭微笑,以谋求好感。毕竟,嫁给李昌铭,进门就是王妃,不管是魏璟还是魏剑啸,再不可能伤害到她,杨家众人也会围着她捧着她,就像前世的杨姵一样。。
或者,杨妡会因而开心舒畅,不再像前世那般整天抑郁寡欢。
想到此,魏珞黯然转回头,掏出条帕子,细细擦拭着长弓的弓身,擦完,手指捏着牛蹄筋制成的弦,轻轻勾了下。
这时几个身着靛青色裋褐的小厮手里挥动着红色小旗示意众人安静,安国公阔步走进校武场,先对清惠长公主这边拱拱手,然后大声下场宣读了比试规则。
大致就是场内人随机分成两批,每批十人,每人五枝箭,目标是百尺开外的木靶,命中红心最高的三人再次对决,选出冠亚季军来,各有奖品相赠。
宣读完,有小厮用木棍在地上划了条横线,第一批的十人率先站在先后,各自搭箭张弓做好了准备。
射程并不远,只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都能射到预定距离,但命中红心者却寥寥无几,更有几人将箭射到旁边靶子上。小厮认真记过数,大声报出各人成绩,只有福建总兵章矗的儿子章栋射了个满堂红,五箭均中靶心,赢得场内一片欢呼。
魏珞、杨峭及李昌铭都在第二批。
杨家人重视诗文不注重骑射,加之杨峭长得也实在弱了些,连弓都拉不满,堪堪能将箭射到靶边。
出人意外的是,脾气暴躁的魏珞跟养尊处优的李昌铭竟然表现相当出色,同样射了个满靶。
毫无悬念地,魏珞、李昌铭以及章栋三人需要另行比试。
这次仍是每人五支箭,箭靶不再固定在地上,而是找了三个小厮分别举着来回走动,也是命中率高者获胜。
看台上都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女子,平常连杀鸡宰鹅都没看过,看此场景,不免为那三名小厮捏了把汗。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安国公见状,笑着下场,再度扬声解释,“诸位权且放心,今天比试所用箭矢都已除掉箭头,倘若失了准头,小厮们最多受些皮肉之苦,绝无生命之虞。”
杨姵低声跟杨妡嘀咕,“我看不一定,刚才那些箭不也是去了箭头的,都能穿透木靶,要是不小心扎进心口,就算能保住性命,肯定也疼得要死。不知道这边府医在不在,如果出事赶紧救治才好。”
杨妡四下张望几眼,看到校武场西北角有几位男子远远地站着,便道:“我觉得那边穿土黄色长衫的瘦子应该是府医,长得像根老山参似的。”
杨姵顺着看过去,“噗嗤”笑出声来,“还真有点像。”
两人正相对偷笑,忽听众人欢呼叫好,却是李昌铭已经拉开弓,五支箭齐中靶心,箭尾散开成梅花状,犹在抖动着。
“真厉害!”杨姵啧啧赞叹,又不无担忧地说,“也不知三表哥成不成?”
杨妡没作声,看向场中第二个张弓的章栋。
前四支倒也不错,都射中了靶心,可惜临到最后关头,许是太想求胜的原因,撒放时手指抖了下,竹箭稍偏,射在木靶边上。
众人一阵惋惜。
轮到魏珞上场了。
他先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而后从容不迫地自肩后箭囊里抽出五支箭,放在嘴边吹口气,顺次搭在弓上。
他这是干什么?
刚才李昌铭是一支一支射出去的,魏珞是想五箭齐发?
杨妡“嗤”一声讥笑,到底能不能行啊,别只会摆个花架子才好。
杨姵也吊着口气,低声道:“我觉得有点悬。”
“输了才好,免得那么嚣张。”杨妡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下,忽而转头对杨姵道,“你没觉得三表哥很令人讨厌?”
“不觉得啊,”杨姵随口回答,正瞧见魏珞在举弓之前,又转头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往这边看了眼,立刻朝他挥挥手。
魏珞脸上露一丝笑,双手缓缓将弓举起抵在身前,勾弦,推弓至满,不等瞄准,手松弦回,五支箭飞一般直射出去。
明明五支箭是同时离弦,可到达箭靶时却有先有后,五支箭箭头连着箭尾,直入靶心。
计数的小厮也惊呆了,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也不说话,扛着木靶绕场转了圈,跑到正面看台时,有意放慢了步子,以便让清惠长公主瞧个清楚。
看台上欢声雷动,杨姵更是雀跃不已,连声赞道:“神了,三表哥太厉害了。”
李昌铭五支箭攒成梅花状已是不易,而魏珞五子连珠也相当有难度,两人各有拥趸。
安国公笑眯眯地道:“既然难分伯仲,那就再比一场。”跟身旁小厮低语几声,小厮点点头,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交给安国公。
安国公大声道:“共三十枚铜钱,每人只一支箭,谁射中的铜钱多谁就赢。”
规则既出,看台上都唧唧喳喳地议论起来。
杨姵皱着眉头道:“这不是难为三表哥吗,竹箭又不是针线,射中一只已经不容易了,难道还会转弯?”
“不知道,看着吧,反正规矩定下了,两人都一样。”杨妡笑着回答。
两人再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两人。
相比看台上诸人的紧张与兴奋,场内的魏珞与李昌铭却轻松得多,两人亲热地凑在一处不知谈些什么,只见魏珞朝李昌铭拱拱手,李昌铭则笑着捣了下魏珞肩头。
说完话,两人离得稍微远了些,各自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那边小厮见已准备好,将手里铜钱用力往天上一扔,撒腿跑了开去。
杨妡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两支箭颤巍巍地插在对面的木桩上。
小厮大声报了数,魏珞射中四枚铜钱比李昌铭多一枚。
魏珞将弓背在肩头,双手抱拳朝李昌铭拱一拱,“承让!”又回身遥遥地对清惠长公主做个揖。
杨姵大声喊道:“三表哥真神!”
魏珞听到她喊声,启唇浅笑,笑容入了眼,真切而生动。
就连杨妡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魏珞,英武得令人无法直视。
不知怎地,她竟然有些莫名的苦涩。
细细想来,魏珞平常寡言,对杨家几位姑娘并不亲近,尤其对她总是摆个臭脸子,好像她前世欠了他的银钱似的,可独独对杨姵友善且亲近,就如方才那温暖的笑,魏珞几时对她这般笑过?
如此一想,更觉愤懑,连魏珞最终得到什么奖品都无心关注。
杨姵根本没察觉她的小情绪,不迭声地问:“阿妡,你刚才看到竹箭怎么穿过铜钱的吗?隔着那么远,我连铜钱都没看清。”
看着她不加掩饰的喜悦与敬仰,杨妡略略垂了头,低声答道:“我也没看见。”
“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赶紧回去讲给我娘她们听听。”杨姵拉起她的胳膊,两人跟清惠长公主道了谢,仍回新月湖那边用饭。
午宴摆了六桌,菜肴精致而奢华。往常杨家宴请,上过鱼翅通常就不会再有海参,而蔡家不但两样都上了,还有一盘鲍鱼炖排骨。
杨妡恹恹地没胃口,杨姵却吃得香甜,劝道:“你尝尝熊掌,一点儿都不腻,蔡星梅说这次特地请了一个苏州厨子和一个鲁菜厨子,那道葱爆海参就是鲁菜。”
杨妡敷衍地“嗯”一声,夹了块熊掌,浓香带着丝甜味,果真非常可口毫不油腻。她慢慢地嚼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三舅公的医馆里,魏珞曾说过,那附近有家苏州会馆,做得苏州菜很地道。
他是想要带她去吃吗?
念头乍起,杨妡沉闷的心情忽地雀跃起来,可侧眼瞧见杨姵,才始欢喜的心又低落下去。
胸口骤然梗得难受,像塞了块大石一般,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这是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喜悦、期待、恐慌、胆怯甚至还有丝丝的愧疚交缠在一起,教她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茫然地用过饭,又茫然地跟蔡家众人道别。
直到上了马车,杨姵才注意到她的异状,担心地问:“你脸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
杨妡垂眸低声回答:“昨夜睡得不安稳,加上早上起得早,有些困。”
杨姵知道杨妡经常睡不安生,遂体贴地说:“回府还得两刻钟,你先在我肩头靠一靠……你的安神丸还有没有了,要不再让府医配一些,等睡不着的时候吃上一粒,或者让厨房温一杯羊奶。”
这就是杨姵,总是这么关心她体贴她。
杨妡默一默,长吸口气,将头靠在杨姵肩头,“阿姵,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随便,你送什么我都不嫌弃,”杨姵乐呵呵地说,忽地问道:“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杨妡郑重地点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总是表达不好女主此时的感觉。妹子们先凑合着看,稍晚点我再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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