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决定(1 / 1)

一晚上,杨妡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瞪大了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帘。

窗棂映着月光呈现出银白的亮色,窗根下的月季花已经坐了花骨朵,散发出幽幽清香。

想起杨峼说的话,杨妡长长叹口气,厨房里每天备好的饭、针线房每季裁制的新衣,还有自己平常用的首饰,穿过的小衣,真存心算计,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

远远地,听着街上的梆子声响了一边又一边,杨妡才迷迷糊糊地阖上眼。

似睡非睡中,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又好似有轻浅的呼吸在耳边响起,杨妡一个激灵坐起来,就听杨姵的惊呼声,“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杨妡气道:“你才吓人呢,睡得好好的在我耳朵边儿喘气……什么时辰了?”

杨姵回答:“差一刻卯正。”

“这么早过来干嘛?”杨妡萎靡不振地说,“老夫人那边又不晨读,我昨天一晚上没睡,还想睡。”

杨姵打着呵欠道:“我也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吓得我天刚亮就过来看看你。”

杨妡转头仔细打量下杨姵,果见她神情萎顿,眼底还有些红,看着像是哭过,便关切地问:“做了什么梦?”

杨姵犹豫着不想说,默了默,才低声道:“我梦见你死了,好几个梦都是……下大雪的时候你的院子突然起了火;咱们在安国公府看射箭,突然有支箭射到了你身上;还有咱们去护国寺后山,走着走着你不知怎么就滚了下去……”

杨妡听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后背心阵阵发冷。

“我娘说梦都是反的,你别担心,我就是突然吓了一跳才匆匆忙忙过来的,”杨姵见她脸色不好,连声安慰,又笑笑,“我还梦见你给魏家三表哥成亲呢,人家喜服上都绣鸳鸯,他却绣了对大雁……你上花轿时没怎么哭,可你身边的丫鬟哭得厉害。”

杨妡强压下心里的惊惧,笑笑,“我才不会当真,活得好好的,哪会那么容易死,而且我命相贵重……我得活到八十八,重孙子都娶了媳妇,一大家人跪在我面前给我贺寿。到时候你可得送点好礼给我,寻常寿礼我不收。”

“只要我活着肯定送最好的礼,”杨姵“咯咯”笑,掩嘴打了个呵欠,“你还睡不睡了,要是睡我也一起躺会儿。”

“你到里面去,”杨妡将身子往外挪了挪。

“我睡外面,”杨姵脱下外衫,只穿了中衣钻进被窝无限怀念地说:“好几年没跟你一起睡了,以前我睡觉总把你踢下床,你别趁机报复。”

“我才不像你似的不老实,”杨妡探身合拢帐帘,轻声道:“睡吧。”

没多久,就听到杨姵来悠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杨妡却骤然没了睡意,杨姵的话像走马灯般在耳边回旋。

那些事情,她都曾经历或者听说话过——院子着火是她亲眼所见,而前世她死于竹箭穿身,从山崖上跌落,则是原主小姑娘经历的事儿,也就是那天她进到了这副身体。

至于魏珞身上大红色绣着大雁的喜服,她在梦里清清楚楚地看见过。

大红喜服、面目不清的丫鬟、摆着酒壶的桌子——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梦境,突然又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还有蒙着盖头的女子,瑟缩在床脚,先是哀哀地恳求,再是惊惧的叫喊,然后桌上酒壶酒盅都被掀翻在地,碎瓷片溅上她的手,扎出点点血痕。

那痛是如此的真切,好像就置身于那间大红色的喜房。

杨妡惊诧不已,侧头去看,发现杨姵身体抽搐好似又被魇住了,而她的手紧紧扣在自己手上,指甲掐进肉里,显出三个月牙形的掐痕。

杨妡轻轻挪开杨姵的手,替她掩好被子,翻个身,也合了眼。

这一次倒是睡得沉,直睡到正午才醒。

青菱边伺候两人洗脸边道:“早起就没吃,再不起连午饭也错过了……大夫人来瞧过一回,太太也来过一回,说要往护国寺寻些符纸四处烧烧……如今天暖了,园子里花神娘娘开始活动了,吩咐姑娘们夜里少出去走动,免得冲撞花神娘娘。”

杨妡笑道:“伯母怎么知道阿姵在这里?”

松枝在旁边回,“清惠长公主派人送帖子来,端午节在北海有龙舟赛,长公主包了酒楼雅间,请姑娘们去看赛龙舟。原本夫人想请姑娘见见来人,没想到在这边睡了,就没让叫醒姑娘。”

“哎呀,这可糟了,”杨姵懊恼道,“说不定长公主以为我素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呢。”

杨妡笑道:“不用担心,伯母肯定会圆过去,不会让你在长公主跟前丢人。”说着又问松枝,“府里姑娘都去吗,也不知长公主还请了谁?”

“咱府上是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其他就请了淮南侯李家和王家,好像都只请了嫡出姑娘。”

听说王家女儿多,单是嫡出就五六个,加上庶女得十二三人,跟安国公蔡家差不多。与其嫡庶纷杂不清,真不如只请了嫡女清静些。

杨妡点点头,笑着打趣杨姵,“这次是跟着你沾光,能占个好位置看。”

杨姵红着脸瞪她一眼,“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把我做的那个梦告诉婶娘。”话出口已觉得不妥,悄声道,“三表哥是庶子,你俩再不可能的,我怎么梦到你们?”

杨妡板起脸佯怒,“不许再提了,羞不羞,做梦梦见成亲,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了?”

杨姵连忙捂住她的嘴。

两人说说笑笑着用过午饭,杨姵自回晴照阁去,杨妡则独自在西次间的书房里发呆。

午后微风吹动窗前翠竹,竹影婆娑,竹声窸窣。

竹身上有藤萝攀附,细细地伸展着丝蔓。

杨妡开了窗,让风徐徐吹进,带着月季花的清香。

昨夜她就想过,能阻止毛氏及魏璟打她主意的最好方法就是尽快地定下一门亲事。可不管钱氏还是张氏,都将心思用在了几个年长的姑娘上,谁都不曾正儿八经地带她相看过。

仓促之中,上哪里找个人定亲?

再者,与其找个完全陌生的人,还不如——魏珞。

虽然两人身份上有差距,可只要她愿意,还是有法子嫁给他,只是想起梦里的情形,又思及张氏的态度,杨妡顿时犹豫起来。

而且,从上次在三舅公门前见过,这一晃又是两三个月没见到他的人了,府里也没人提到过他。

自打定下端午节去北海看龙舟,魏氏与钱氏又开始忙碌起来,吩咐针线房给杨娥与杨妡各缝了两身新衣,添置了两套头面,因为杨姵的生辰就在端午之后没几天,所以格外多了两身衣裳。

杨娥对于能跟清惠长公主近距离接触颇为期待,不愿在端午之前多生瓜葛,倒也安分守己,每天除了日常的女工之外,还背诵了不少关于端午的诗词佳句,准备在长公主面前一展才学。

杨妡却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除去二房院基本不去别的地方,天天窝在晴空阁和齐楚一道绣五毒香囊,打五彩络子。

转眼就到了端午节。

三位姑娘各自打扮齐整往松鹤院跟魏氏道别。

几人都穿着针线房新裁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缂丝,式样也是苏州那边刚传过来的,杨娥跟以前一样头上戴了好几样金饰,端庄大方,杨姵戴了对宫纱堆成的绢花,活泼开朗,杨妡则戴着珍珠花冠,娇俏可爱。

魏氏打眼一看,杨妡今天表现不错,并没有特意抢两位姐姐的风头,笑着点点头,嘱咐杨娥,“今天出门非同以往,清惠长公主头一次下帖子,你是个大的,好好照顾管束两位妹妹。”又告诫杨妡,“要听姐姐的话,切莫招惹是非,长公主问话要想清楚再回答。”

杨妡清脆地应了声,“好!”

京都人并不时兴赛龙舟,往往隔上三五年才举办一次。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办,故而吸引了不少百姓前往观看,把一条本就不算宽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少勋贵的马车都停在北海前面的羊房胡同,再步行过去。好在羊房胡同离北海非常近,用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能到。

杨妡三人仔细地戴好帷帽,在护院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挤过人群,过了永安桥人群顿时稀少了许多,有身穿黑色罩甲的锦衣卫穿梭往来,在四处巡逻维持秩序。

清惠长公主定下的酒楼名叫积翠阁,因站在二楼能看到北海对面山上层层叠叠的绿树而得名,门前摆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刻貔貅,貔貅之间用汉白玉砌成八阶石阶通向大门,富丽堂皇。

许是已经清过场,积翠阁门口几乎没有人经过,只站着两位女官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其中一位女官正是上次领着杨妡等人到长公主身边看射箭的那个,正跟男子说着什么。

男子背对她们,瞧不见模样,看背影非常魁梧。

见三人走近,女官笑着迎上前,男人也跟着转过身来……麦色的肌肤,高挺的鼻梁,紧抿着的双唇,不是魏珞是谁?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好像跟女官很熟稔似的。

杨妡惊讶地看过去,他肩宽腰细身姿笔挺,站在那里结实得像一座大山,可以挡住任何风刀霜剑,尤其又因面朝东南,眸中映了朝阳,温暖而柔和。

杨妡一下子想起在魏府那次,她从魏剑啸手中逃出来,跑得差点脱力,猛抬头就看到他在眼前。

还有在悦来客栈,她被捆绑着躺在床上,看着魏剑啸一寸寸的逼近,她几乎能闻到他口中的酒气,就是那刻,魏珞推门而入。

杨妡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扑进他怀里,大声地说想嫁给他。

她名义上的亲人那么多,可每每在她身处困境几乎绝望的时候,是魏珞将她从地狱拉出来。

身份不般配又如何,成亲之后或许不快乐又如何,她愿意将一辈子都赔给他,还这两次的情。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甘之如饴。

杨妡强压下心中万千头绪,正要出口招呼,却见魏珞已然转身阔步离开。杨妡顿觉鼻头一酸,眼泪似乎要涌出来似的,连忙掩饰般垂了头,跟在女官身后默默地踏上石阶。

刚走两步,听身后有人问道:“四妹妹跟谁过来的,可有大人陪同?”

却是去而复返的魏珞。

杨妡顿一顿,听到杨姵的回答,“没有,马车停在羊房胡同,护院都在桥那边没让过来,就只丫鬟跟了来。”

魏珞点点头,笑道:“等散了之后,你们在这儿稍等片刻,我送你们回去。”

杨姵笑着道谢:“好,那就劳烦表哥了。”

眼看魏珞又要离开,杨妡咬咬唇,微阖了双目,破釜沉舟般做出一个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有种预感下周会轮空没有榜单,这就意味着读者妹子们不能在或者网页上找不到这篇小文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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