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是个不曾弱冠的少年,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着与镇定,仿似一切事情都难不倒他似的,可私下相处时,他分明又是个完全不懂得□□的懵懂少年。
不会温言软语地说话,不会细心周到地哄她,甚至……杨妡蓦地想起那天他突如其来地贴上她的唇,以至于她的唇撞到牙齿,生生破了皮。
脸便似西天云霞,一层一层地晕染上粉色。
杨姵见她看得入神,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叹道:“王爷养尊处优不会这些事是应当的,可三表哥也太能干了,魏珺说他们以前极少吃烤肉,一个劲地说烤肉比炖肉香,而且他们也很少吃鱼,不会剔鱼刺。”
杨妡也想起来,往常跟魏珺同桌赴席,她确实基本不动桌上的烧鱼。
可看魏珞的架势,娴熟而利落,就好像烤过千百次似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学会的手艺?
杨妡突然就对魏珞以前的生活有些好奇,想了解他的过去。
此时,鱼跟兔子肉均已烤好,魏珞将兔子腿上最肥美的两块肉剔下来,又细细地切成小块,再将鱼后背上的大骨剔掉,略略挑了挑刺,分别放在碟子里,吩咐松枝道:“让两位姑娘趁热吃,鱼肉有刺,吃得时候当心。兔子肉酸寒性冷,用过这些就行了。”
李昌铭在旁边听着,神情古怪地盯了魏珞半天,嘴里“啧啧”有声,“长进了哈,都会怜香惜玉了,以前可没见你如此细致过。”
魏珞将手中半截兔身往他面前手中一塞,“快吃吧,不早馋得流口水吗?”
李昌铭拣着肉肥之处狠狠咬一口,“好吃,不错,就是不够入味,下次去皮之后先腌上一两个时辰,滋味更鲜美……你哪儿学的这门手艺,回头再去打两只野鸡也烤着吃,山上还有狍子和野鹿,鹿肉美味。”
魏珞不由弯了唇角,“知足吧,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生的也得吃。”
李昌铭自然不知道,上一世,他烤肉的手艺比魏珞更好,而且他会吃,走到哪儿身上都会带着椒盐茴香等物。
宁夏颇多野物,他们口中淡了就会召集十几人去打猎,打了黄羊就炖着吃,打了野兔或者大雁就烤着吃。永宁那里有条临河,河里有鲤鱼、鲫鱼还有大头鲢,春夏的时候他们拿长~枪叉鱼,等冬天河水上冻之后,就在河面凿了冰窟窿捞鱼。
鱼捞上来就在河边拢一堆火,有时候连鳃跟内脏都不去就直接烤,跟随他们的军士哪个不会烤鱼?
尤以李昌铭手艺最好,一边往鱼身上洒调料一边翻着面儿烤,直烤到鱼身金黄鱼肉喷香,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至于生肉,他们也是吃过的,被瓦剌人围了十几天,周遭能吃的草跟树叶都拔着吃了,后来就抓田鸡抓耗子。因为要掩盖痕迹不能生火,只能连血带肉地往嘴里塞。那个时候,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如果能侥幸活着,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不外是饱饱地吃一顿,痛快地喝一顿,然后搂着婆娘死命地干一顿,或者到妓院肆意地快活一场。
包有就看着他说:“大人,到院子找个姑娘吧,这里姑娘实诚,比京都的放得开,伺候得也经心。”
他们平常叫妓院就是院子。
李昌铭也说:“阿珞,你是我亲连襟我也得说,去找一个,二十多的大老爷们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万一这么死了,你亏不亏,能不能闭上眼?”
他们都知道,他娶个妻子就是摆设,容不得他碰,容不得他摸,更没有让他搂着好好睡过一晚。
魏珞不知道,假如他活着回去到底会不会找个院子里的姑娘睡一夜,因为第二天他就死了。
瓦剌人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数百人围住他们放箭,又有人从高处往下滚石头,李昌铭杀敌杀得红眼,根本不顾及后背有箭射过来。
那会儿魏珞想,李昌铭有杨姵惦念着,还有个两岁多的儿子,而自己,杨妡素来清清淡淡的,想必死了她也不会流一滴泪,反而是种解脱。
所以他拼着自己受死为李昌铭挡了那箭。
然后他作为一个孤魂野鬼在黄泉路上溜达过,在奈何桥边徘徊过,可能还是终究觉得亏,不能瞑目,又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世,他想要正儿八经地成个家,想有个女人为他做饭,为他裁衣,夜里能让他搂在怀里热热乎乎地睡,然后生儿育女相伴到老。
不管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也好,还是平民百姓家的闺女也好,只要她真心对他,他一辈子不负她。
只是,再多的打算也抵不过他对杨妡的执念。
在水阁门口,当看到杨妡穿着嫩粉色的比甲如桃花仙子般盈盈走来,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排斥过,拒绝过,甚至故意躲避过,终究还是依从了内心的渴望,他还是想要她。
终于又如愿以偿地与她定亲。
魏珞不敢想,以后会不会还重复过去的路,可心里隐隐又有着期盼,这一世,杨妡会冲他笑,会朝他发火,会跟他撒娇,既然有了好的开始,应该也会有个好的结局吧?
思及此,魏珞禁不住朝杨妡那边望去。
杨妡正细细地品尝着松枝端过去的烤肉,皮喷香酥脆,肉细嫩香软,比起平常炖的别有滋味。
松枝笑着将魏珞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遍,“……兔肉性寒让少吃点,要是喜欢,下次再打了来吃,还有野鸡烤着也好。”
难得那个粗人还会说出这般体贴的话。
杨妡看着切成小块的肉,和明显已经剔过的鱼,心里好似抹了蜜似的,面上却不显,将桌上刚切好的一碟西瓜递给松枝,“给王爷他们送过去,顺道问问三少爷,要是晚上没事儿,能不能帮我们做个竹哨?”
杨姵听闻,鄙夷道:“都多大了还玩那种东西,我不要,你自个儿玩吧。”
红莲也听到,飞快地瞥了眼杨妡。
松枝将西瓜送过去,又转达了杨妡的话。
李昌铭不觉得如何,魏珞双眸却骤然明亮起来,璀璨得如同天上闪耀的星子。纵然再迟钝,他也猜出来,杨妡并非是要竹哨,而是约他夜里相见。
魏珞抬头望天,见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落下,隐隐约约一弯残月淡淡地缀在蓝灰色的天际。
“嗡嗡”叫着的蚊虫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见到亮光纷涌而至,成群成团地绕着火堆打转。
远处的马婆子也察觉到了蚊虫,正要上前提醒杨妡等人,就看到李昌铭与魏珞已自地上起身,将火堆灭了,再远远地跟两位姑娘打个招呼便告辞离去。
旁边的媳妇便称赞道:“难得王爷这么尊贵的人儿,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也和气,行事也有分寸,四姑娘有福气。”
马婆子情知媳妇是特意说给自己听,为着讨好钱氏,但她也觉得瑞王着实可亲,虽说贸然闯进内宅不妥,可半点出格的事情都没做,丝毫没让下人们难作。
他能如此,岂不就是因为看重四姑娘?
而瑞王亲自给魏珞保媒,又单单跟他一处来,想必是存着提携魏珞的心,再者四姑娘与五姑娘素来交好,往后也得敬着点五姑娘。
马婆子越发起了敬畏之心,毕恭毕敬地走到桌子前,满面笑容地道:“两位姑娘,天色已黑,蚊虫都出来了,要不收拾了回屋歇歇?”
杨妡本也打算回去,笑着起身,与杨姵各自回了屋。
夜色很快笼罩下来,院子里灯笼次第亮起,杨妡净过脸,将白□□裳换下,另穿了件家常的银条纱袄子,发髻也打散了,松松地编成两根三股辫,用支银簪箍在脑后。
红莲挑亮烛心,扫一眼坐卧不宁的杨妡,笑道:“今儿午饭吃得晚,姑娘夜里又吃了鱼肉兔肉,闷在屋里怕积食,要不出去溜达一会儿?”
青菱斥道:“净出馊主意,天都黑了,不说冲撞了花神娘娘,单是蚊子就能咬一身包。”
杨妡道:“我穿得严实不碍事儿,再把端午节时候做的香囊戴上,里面放了樟脑薄荷还有艾草,也能驱蚊。”
青菱见杨妡打定主意,不再阻拦,找了三四只香囊,不但在腰间系了,手腕上也套两只。
杨妡“咯咯”笑,“这样出去我就成大香包了。”
“夜里没人瞧见怕什么”青菱也觉得好笑,却丝毫不敢大意,“姑娘不知道外头蚊子毒着呢,我前天被咬了,立马肿起铜钱般的大包,到现在还痒着,又不敢挠,挠破了就是一块印子,好几个月消不了。”
杨妡细皮嫩肉的,若是叮一下,红肿更明显,宁可让她这样古怪着出去,也不能天亮之后发现满头红包。
杨妡听她说得有理,只得应了。
因只在附近转悠,红莲怕提着灯笼招飞虫,便没提。两人借着清浅的月光以及屋檐下昏黄的烛光慢悠悠地走。
没走几步,就听到柳林里短促悠扬的竹哨声,杨妡低声吩咐红莲,“我过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出来,你当心别让人瞧见。”说罢,朝竹哨传来的方向走去。
月光浅淡,透过茂盛的枝叶缝隙斜照下来,更显微弱。
杨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冷不防被垂下的柳条绊着,身子紧跟着往前倒,险些便要落地,却有双有力的手攥住她的腕,将她稳住了。
杨妡“嘶”一声,甩开他的手,“用那么大力气干什么,骨头都被你捏断了。”撸起衣袖让他看。
魏珞眼力好,便是月光微弱也瞧得清楚,她嫩白如鲜藕的腕间赫然一道红印,旁边系了只小巧的宝蓝色香囊,衬着那皓腕越发纤细娇软。
一时又是心动又是心疼,还隐隐有些懊悔,“是我不好,我怕你摔着,着急了些……很疼吗?”
“嗯,疼死了,”杨妡嘟了嘴,仰头看他,“你替我揉揉?”伸了手臂往魏珞面前。
魏珞轻轻握住她的腕,适才情急没顾得上品味,现在却清楚地感受到掌心中她的肌肤嫩滑如羊脂,柔软似无骨,又微微带了些凉意。
他周身的血液立时像沸开的水,不断地往上翻涌,想放开舍不得,可握着,心里又着实难受,脑子自有主张般不停地怂恿着他去抱她亲她紧紧地搂着她。
真是种幸福的折磨。
魏珞纠结半天,忽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并一张纸,顺势松开她的手,“这是瑞王府配得药,我跟他讨了瓶,可用来防蚊驱虫,你夜里出来或者白天到树荫下就擦一点儿,能管一个多时辰……这是秋声斋的草样子,匆匆忙忙地描的,现下院子都是空的,后面也一片空地,你想盖什么或者添什么就画上去,回头交给晨耕,我等上竹山堂去取。”
光线太暗,杨妡也没有展开看,将纸原样收了,却拔开瓷瓶塞子,用指甲挑出一点膏脂来,柔声道:“我戴了香囊不怕,给你抹一点吧。”
魏珞忙道:“不用,我皮糙肉厚的,叮两下也看不出来,用不着。”话音刚落,就觉得手背一凉,却是杨妡将膏脂抹在他手背,轻轻地揉开了。
魏珞着火般“嗖”地抽回来背在身后,磕磕巴巴地问道:“兔肉好吃吗,等下次猎到野鸡,我给你烤鸡。”
杨妡笑道:“事可一不可二,这次烤肉已经是家里大人格外通融,下一次还不定什么时候。”
“等成亲之后,我天天烤给你吃,”魏珞脱口而出,提到成亲,心头顿时火热起来。
“成亲?想那么长远……”杨妡低低调侃一句。
眼下是六月底,到八月她满十二,至少还得等三年,她及笄过后才能成亲。
现在提真是太早了。
杨妡轻笑声,貌似不在意地问道:“对了,你上次打听二太太跟那个姓薛的公子为什么碰面,有眉目了吗?”
魏珞乐得换个话题,偷偷将掌心的汗在衣襟擦了擦,“有了点眉目,他们是要找人。”
“什么人?”杨妡心头一跳。
“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姓宁……”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到成亲前,都会是女主撩男主,男主不敢接招的模式
女主虽然有颗成熟的心,但外表还是小萝莉,写起来非常有压力~~~求理解!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