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看着他清俊的面容,听着他温和的话语,想起自己这两年的境遇,眼圈慢慢红了。就爱上
幼年时,她虽然清苦却还算快乐,田家夫妇把她当亲闺女般看待,要不是飞来横祸,她或者还生活在那个平静的小村落里。
可惜她命实在太苦,先是养父母葬身地动中,然后义兄又去世,好容易跟随魏珞来了京都,本以为会过上安稳日子,可魏珞轻视她,杨妡漠视她,府里的下人们孤立她。
何曾有人像薛梦梧这般耐心又温和地跟她说话,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
安平忽觉心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扑簌簌往下滚,无声无息地落在她墨绿色的罗裙上。
“你……”薛梦梧手足无措地劝,“你先别哭,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自会替你做主。”说着,复将先前那方帕子掏出来,塞进安平手里,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男人独有的力道,安平一惊,本能地挣脱开,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一边抽抽嗒嗒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本也是宁夏人,因爹娘兄长均已故去,就托人辗转到京都来寻亲,可来了近两年却什么音讯都没打听到,不得不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薛梦梧同情地叹道:“你家中既无亲人,就是回了宁夏又靠什么过活?”
“我,”安平欲言又止,“我在那边活了十几年,宁夏不比京都,只要有手肯吃苦,总是能够活下去。公子想必不知,仰仗别人过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薛梦梧再度握了她的手,沿着她的手背而上攥住了她的腕,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我明白,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我要进学科考,这一两年内没有回乡打算……不知你要寻找到的亲戚是什么人,相貌如何,我在京都有些日子了,兴许能相助一二。”
安平有些失望,可薛梦梧愿意帮她找人也是好心,便犹犹豫豫地道:“是个女子,娘家姓宁,应是三十六岁,模样跟我有七八分像。”
薛梦梧凝神认真地打量她一番,目光由温柔忽地变得炽热,声音也变得低沉暗哑,“也像你这般美吗?”
安平心头颤巍巍地跳了下。
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觉得她好看吗?
安平本来对自己的容颜是相当有自信的,可见到杨妡之后,就变得不那么自信了,不管从姿色还是气度上,她都差了一大截。
可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却夸她长得美,还如此热切而执着地凝望着她。而他修长的手指,就握在她白皙的腕间。
许是因为常年握笔写字,他指腹有层薄薄的茧子,刮蹭着她的肌肤,不疼,却稍稍有些痒,又有些热,还有些酥。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安平顿觉脸颊**起来,而腕间被他抚摸的地方更像着了火似的,慢慢沁出了粉色,使得那一小截肌肤极是动人。
薛梦梧目光闪动,将另外一只手也覆上,心疼地说:“你寄住在别人家里,想必受了许多苦吧,只恨我与同窗合住多有不便,你且忍耐些时候,待我想法子接你出来……看你手都糙了,我倒是有一瓶极好的膏脂,明儿我带给你。”
“不必麻烦公子,”安平羞红着脸拒绝。
“像你这般美貌的女儿家合该娇养着,每日只是弹弹琴写写字,一双手养得跟葱管似的白白嫩嫩,谁舍得这么糟践人?”薛梦梧叹几句,声音又低下来,“我不觉得麻烦,而且,正好有机会再见见你,跟你说会儿话,以解我……”
话说一半却又闭了口。
安平隐约猜出他的意思,只觉得一颗心既慌且乱,又欢喜又苦涩,挣扎片刻才道:“府里规矩大,我未必能够出门。”
“不妨碍,我来想办法,你住在何处?”
安平低声说了秋声斋的位置,“……西边是文定伯府,东边是武定伯府,就只中间有条私巷,往来人不多,而且都是两府下人。”
薛梦梧朗声浅笑,“这可巧了,我一个远房表姑恰好是那魏将军的嫡母,魏将军即便再不通情理也要守着孝道。我这就去求姑母,总会让你日子好过些。”
安平不抱什么希望,她住在秋声斋快两年了,只见魏珺去探望过魏珞,其余魏家人都不曾出现。想必魏珞跟嫡母王氏关系不怎么好,可看着薛梦梧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由又有几分期待。
兴许王氏说话管用呢。
让她别被拘束得那么紧,能够自由地出入,即便不能借助薛梦梧之力回宁夏,她也可以自己打听车马行……
***
瑞王府,玉照亭。
杨妡陪着杨姵说了一上午话,听了几支曲子,又打发船娘到湖里折了几支荷花,捞了两条肥鲤鱼。
现下终于消停了,大家围坐在石桌前用午饭。
不过四人,却上了十二道菜,四冷八热外加一盆炖到奶白色的鲤鱼汤。每道菜分量都不大,却是精致,用描了金边的白瓷碟盛着,有种低调的奢华。
看着面前的菜肴,想起秋声斋简单的饭食,杨妡唇角弯了弯,飞快地夹起一片桂花糯米藕,眯着眼睛道:“今儿有口福了,我要多吃点儿。”
刚说完,就见小径上,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衫的內侍匆匆过来。
及至走近,內侍弯腰行了礼,双手捧上一只酒壶,恭顺地笑着,“里面是宫里御酿的梨花白,味道清淡不上头,王爷吩咐奴婢伺候钱夫人、卢奶奶和五姑奶奶多喝几盅,助个兴。”
李昌铭竟然还惦记着送酒过来,给足了杨姵面子。
钱氏暗暗点下头,满脸笑容地道:“多谢王爷赐酒,我们这里可以自便,就不劳烦公公了。”
內侍道:“王爷有令,奴婢不好不从,钱夫人切莫推辞。”说着拎起酒壶,给钱氏斟了头一盅,又分别给卢氏和杨妡倒了满杯。
酒水澄透,刚一入盅,便溢出清冽的香气,虽淡却持久。
卢氏平常就是个好酒的,闻到香气便忍不住,当先尝了一口,赞道:“酸甜适宜,不亏是宫里的手艺,当真极好。”
杨姵苦着脸道:“我也想喝两盅。”
钱氏瞪她一眼,“多吃菜少惦记这些,往后有你喝的时候。”
杨妡吃吃地笑。
“幸灾乐祸,哼,以后你有了身子,我也照样馋你。”杨姵无可奈何地夹了一筷子鸡腿肉。
杨妡又笑,“我又不馋酒,没用。”端起酒盅浅浅地抿了下,故意大声道,“好喝,真好喝。”
钱氏见了好笑,嗔道:“你们两人,以前在一块总是和和乐乐的,这都嫁人了,反倒越活越小,开始斗嘴了。”
“情分好才斗嘴,说说笑笑多热闹,”卢氏笑着再喝一口。
內侍知机地给她续上。
杨妡的目光就落在酒壶上。
酒壶看着是青花瓷,可上面又混着釉里红烧出的缠枝牡丹纹,色彩极为绚丽。
青花是用颜料描出花纹然后施透明釉,而釉里红则是釉下彩,两种工艺截然不同,怎可能烧到一起?
杨妡两世为人都不曾见过这种瓷器。
內侍见她注意酒壶,低声解释道:“这是青花釉里红,还是先帝早年让人烧制的,听说烧坏了近千只胚子就得了十几只可用的器具,花费实在太大就停了。现下宫里有一对海天云纹的窄口瓶,四只寒冬红梅的盘子,再就这只酒壶和两个酒盅。王爷开府时,圣上将酒壶和酒盅赏给了王爷。”
竟是废了上千只胚子才烧出来的,花费确实不小,也真是昂贵。
杨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內侍又殷勤地笑道:“这酒没后劲儿,不上头,五姑奶奶要是喜欢多喝几盅也无妨。”躬着身子把杨妡酒盅续满了。
杨妡点点头以示谢意,并没有喝。
卢氏却一盅盅喝得畅快,见杨妡只闷头吃菜,便笑:“五妹妹怎不喝酒?往常你也是能喝几盅的,这个比咱们府里自酿得还更清淡些。”
不知为何,杨妡觉得这酒有点不对劲儿,却说不上到底何处不对。因见卢氏问,便拿了杨姵当借口,“我这不是怕阿姵眼馋吗?”
杨姵笑道:“我只说说而已,难道还真馋成这样,你喝你的。”端了杨妡酒盅送到她唇边,“喏,我伺候你喝。”
杨妡不好拂她面子,又见钱氏等人都面无异色,便张嘴喝了小半盅。
酒入口,只觉得绵软滑腻,有丝丝甜,又略略酸,果真如卢氏所言,比杨府酿造的强上好几倍。
內侍笑着再度替她续满了杯。
外书房三楼的李昌铭放下千里眼,长长舒了口气,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突觉胃口大开,极快地用过饭,又吩咐內侍倒酒。
內侍垂手问道:“也是用梨花白吗?”
李昌铭摇摇头,“没滋没味的,就适合女人喝,倒一盅红曲酒。”
红曲酒色泽鲜红,在甜白瓷酒盅的映衬下更显艳丽。
李昌铭怔怔瞧一眼,喃喃道:“不知是你的红唇更动人还是这酒色更动人?”仰头一饮而尽,复拿起千里眼,朝着玉照亭望去。
亭子里也散了席,酒也喝了个干净,內侍捧着酒壶回去复命,丫鬟们则动作利落地撤下杯碟换上新鲜瓜果。
钱氏神色不变,言笑晏晏,卢氏薄有醉意,粉白的脸颊上浅浅染了些红色,目光却仍是清明。
唯有杨妡觉得脸颊就像着了火一般**滚烫,而身子软软乎乎的没有半点力气。
杨妡觉得不好。
一壶酒约莫八两,若是三人分,每人只饮二两七钱。可卢氏明显喝得多,差不多喝了半数,自己最多喝了一两半。
而自己平常的酒量,足可以喝上四两甚或五两。
是酒菜有问题?
可钱氏跟卢氏都是一样地喝酒吃菜,怎么不见异样,唯独她……
杨妡默默盘算着,又觉脑子空空茫茫集中不了精神。
这下是真的不对劲了。
杨妡狠狠掐一下胳膊,疼痛使她有片刻的清醒,“伯母,饭吃了酒喝了,也该告辞了吧?阿珞今儿回府,我还得回去看看厨房的菜。”
“再坐会儿,还早着呢,”杨姵不依,“现在正热的时候,等日头稍微落落,吃些点心再走。”
钱氏也劝,“日头这么毒,不急在这一时。”
此话不假,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可杨妡坚持不住,坐着坐着就想要躺倒,无奈之下只好道:“我许是醉了,头晕得很,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杨姵仔细瞧她两眼,见她腮边霞色的红晕笑道:“咦,就喝这一点点也能醉?枉你还嘲笑我一喝就醉。”
杨妡无心跟她斗嘴,有气无力地问:“哪里有更衣的地方?”
“那边拐过去就是,”杨姵指着不远处树木掩映下的院舍,因见红莲正跟下人们在吃饭,便吩咐松枝,“你陪五妹妹更衣。”
这是便有个圆脸的丫鬟笑道:“还是我陪五姑奶奶过去,松枝姐姐留下伺候王妃。”
杨姵点点头,“也好,好生伺候着。”
圆脸丫鬟恭敬地应声“是”,伸手搀了杨妡胳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