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这世间古往今来最惊艳的一剑莫过于传说中白云城主叶孤城的那一式天外飞仙;也有人说,这一剑应该属于一剑光寒十九洲的燕十三;更有人调侃这一剑就是当年紫霞仙子刺向至尊宝的一剑,那一剑的风情,至今犹为绝唱。
可惜这些都不是我所想要写的一剑。
在我的想象中,这一剑应该具有宽广博大的胸襟,无与伦比的尊荣和辉煌,这一剑刺出时,万物都要黯然,天地为之神伤;这一剑敢于刺向太阳,刺向黑夜,刺向所有前路的阻挡;这一剑也可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用最温柔的方式刺进你的咽喉,只需要一点凄艳的红,就可以送你世间最长久的离别。
——那么这一剑和我们前一刻箭在弦上的剧情有什么关系吗?
答案是没有关系。
因为这只不过是此刻轩辕影出手前脑海里刹那间涌现出的乱七八糟的联想。
……
淡金色的血液一滴滴落在剑身上,奇迹般地融入其中,滴落之处,一阵阵青烟冒出,澌然有声。
奇异的一幕随之发生,通体泛着清光的剑身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道繁复诡异,蜿蜒如赤色锁链般的纹络,锁链之下,似乎有某种生灵被束缚住了,不断挣扎,渴求解脱。
“咔嚓、咔嚓……”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传来,那是剑中锁链接连崩开的声响,剑身随之轻鸣,颤抖,爆发出七彩霞光,光芒万丈!
“哈哈哈哈……”轩辕影狂笑着,在他面容上表现的,是不属于他角色定位的反派笑容,锋锐,嚣张,疯狂,不可一世。
“等了那么久,终于可以让真正的七绝剑重见天日了!今天你们所有人都要死!”轩辕影仰天长啸,剑气纵横如涛涛海浪,璀璨绚烂,直击长空!
几乎是同一时间,黎族众人没有顾及所谓颜面,同时发动了攻势,而轩辕影神器在手,毫不畏惧,一人一剑,只身杀入人群,独战群雄!场上顿时剑光飘渺,如落花飞舞,纷纷扬扬,轩辕影的身影已渐渐不可见。
“七绝……好久远的名字,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人真的已陨落了吗?”台下,轩辕影原先所站的地方,布衣老者嘴唇轻动,微不可闻地说了这样一句。
这些小辈当然不可能清楚,可他,却也是从那个黑暗的年代活下来的人之一,怎么会不认得这柄剑?
当年的上古神兵,曾一剑定九天的不败传奇,而今再现于一个小家伙的手中,怎能不让他动容?
“可惜了,它破损太严重,当年最后一战,器灵自毁,剑身崩坏,虽被人以大法力勉强接续,又经漫长岁月的温养,灵魄再生,却是再也不可能重现昔时的辉煌了。”仔细观察了一会,布衣老者又是一声轻叹,得出了结论,一时间感慨万分。
和布衣老者的轻描淡写,黯然回首不同的是,此时的轩辕影却正陷入一番苦战。
轩辕影天纵奇才,同境界内几乎战力无匹,手中又有神兵利器,纵然面对一群五阶高手的围攻也不会让他如此狼狈,可偏偏,黎族留守的长老中还有着两名大道境初阶的人物——也就是刚才下达命令的胖瘦长老,这两位的存在顿时让轩辕影的招架左支右绌,几息之间就落入下风,能勉力支撑这许久,已是不易。
轩辕影此刻才体会到什么叫做道境之下皆为蝼蚁,不成大道,就始终难以突破自身桎梏。想以五阶之身灭杀道境,只有四个字,难如登天。
“呸!”一番苦斗之后,轩辕影狠狠吐出一口瘀血,眼神锋利如刀,却又充满了不甘,掌中剑光再变,一剑横空,轻松斩断了一柄从侧面袭来的雷罡锤,不再隐藏实力。
他已准备拼命。
……
“我想,我是时候回来了,你们,会觉得惊喜么?”消失了许久的某人凭空出现在天穹之上,黑发,黑眸,黑衣,宛如无尽黑夜,宛如死神。黑色的瞳孔洞射出幽光,冷酷地注视着地面上的战斗,抬起的手指忽又放下,嘴角微微扬起,邪邪一笑,意味深长。
……
“速战速决,天知道这小子还有什么底牌未出,再这么让他发挥下去的话,损伤可能会更大!”瘦长老无奈的与一个“轩辕影”单打独斗,一时之间被死死缠住不说,尤其是看到另一边五个“轩辕影”已经是一边倒的压制己方人马,立刻忍不住了,赶紧知会与他同样处境的胖长老。
而造成眼前这一场景的,却只不过是七绝剑所带来的七式杀招之一——影杀。
“哼!”瘦长老怒极之下,一掌拍散了与他纠缠不休的那道幻影,大道气息猛烈散发,显露无疑,一道无形的冲击以他为中心回荡开来,让其余六个难辨真假的“轩辕影”皆是浑身一震。
“靠!老梆子,就你能耐是不?再接我一招试试!”果然,其中一个“轩辕影”张口就骂,顿时舍弃了面前的对手,说话间流星般的一剑就已经落到了瘦长老的头顶上。
“七绝——破邪!”
神剑绽放出神圣光辉,带着漫天光雨压落苍穹,一如神之审判,破除万邪,镇压诸天妖魔!
瘦长老全身发光,血气滚滚如潮,手指迅速掐诀,幻化出一双巨大的元气掌印,双掌合十,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剑。
“嘶……”的一声,好像是烧红的烙铁骤然插进了凉水中。
瘦长老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化出的手掌碰上轩辕影的剑气竟然瞬间溃散,如冰消雪融般自然而然,瘦长老顿时惊的寒毛倒竖,眼看剑气已经劈落了下来,情急之下一口本命精血随即喷出,化成一个与他体态相若的金色小人挡在上方。剑光闪落,小人一分为二,剑气也随之消失殆尽,瘦长老的脸色却因此而苍白了几分,显得有些虚弱。
“别磨蹭了,速速出手,你我合力将他本尊拿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此子不可留!”瘦长老一脸凝重之色,如临大敌。
“好,那就祭出冥王万鬼幡,凝聚都天血煞之力,将他也炼入其中,化成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不远处的胖长老也随即发威,与他缠斗的幻影被一击溃散。接着,他的双手开始不断地结出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与瘦长老相互呼应。
不过数息之后,法印完成,一股玄奥的秘力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涌现,阴风呼啸,鬼泣声声,阴郁幽沉的气息顿时笼罩了这片天地,置身其中的人无论敌我,都觉得似有数不尽的猛鬼冤魂围绕身旁,死死地盯住自己,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一切。除了胖瘦长老,在场的人群几乎无一例外的头皮发麻,倏然惊悚。
再看台上,已然变成一片血海滔天,猩红的血浪化作一张张狰狞的人脸,因痛苦而扭曲,因怨念而疯狂,这些都是曾被杀死并收入其中的怨魂,此刻已成仇敌的血刃,为之征战。
血海中央,两大长老并肩而立,在其身前的,是一杆迎风招展的血色大旗,旗身是由无数的神鬼妖魔组成,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那些戾气冲霄的鬼神与天斗,与神斗,与各式各样的妖魔战斗的画面,再往里看,可以看见画面深处,一座幽暗宏伟的王座,悬浮在无尽虚空的无尽黑暗,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盘坐其上。凄艳如血,黑红相间的大道之花在其身旁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又一朵接一朵地枯萎、凋零,不断生灭,花开花落,星河流转,生生世世,仿佛能在其中窥见苦海无涯,窥见彼岸天堂,窥见,轮回一角!
冥王!
最古老的先天神祗之一,掌控幽冥,镇压轮回,乃是赫赫有名的三王之一。
虽然这万鬼幡只是沾染了其一丝气息,却依然跻身于最顶级的法器行列,幽冥之王的威势,可见一斑!
两位长老齐齐催动万鬼幡,无数怨魂冲出血海,直奔轩辕影而去。
一柄巨大光剑突兀显化,如同天堑般横亘在血海边缘,剑身宽大,却平淡无奇,似山岳般沉稳,又似流水般空灵,定定的立于轩辕影和黎寒的身前,保他们毫发无伤,万千鬼怪,皆如泡影,一一消散在巨剑之前。
只是此刻轩辕影的情况并不好过,他双手紧握长剑,横于胸前,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前滚落,眼前的守护之剑却是他以气化剑,施展七绝剑中他可以随意发出的三招之一,同时也是七剑中唯一的守式——封冥。不过显然,这一式对他的消耗也是目前为止最大的。
胖瘦长老见攻势受阻,皆仰天长啸,一口精血喷在血色大旗上,霎时间中央的大旗再次发生异变,旗面宛如深渊巨口,洞开出一道门户。
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门开了。
一道狂野无比的身影从门内跨出,周身煞气滚滚,牛头人身,铜铃般的血色巨眼中充满杀意与毁灭,手中一柄磨盘大的巨斧兀自滴着鲜血。
牛头鬼神走出后,凶神般的目光一转,盯住了轩辕影,身形一闪,冲向轩辕影的方向,手一挥,巨斧横空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劈在了守护光剑之上。
巨斧过处,光剑寸寸破碎。
“轰”的一声,剑与斧真实接触在了一起。
剑鸣声响,如龙啸九天,七绝剑再次绽放光辉,觉醒自身力量,两者相撞,硬生生地将巨斧崩出一道缺口,巨斧前进之势顿消。
轩辕影在这一刻仿佛真正与七绝剑融合在了一起,眼眸中神光内蕴,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与神剑相贴合,做到了人与剑合的境界。
然后,轩辕影挥剑,剑出如风。
风静默,人头落。(其实是牛头,汗~)
剑光一闪,血花迸溅,尽管此刻牛头鬼神距离轩辕影尚有一段距离,但却对他的一击必杀毫无影响,于是,这个刚出场的龙套就此毙命。
“这是什么招式?”轩辕影身后,已经惊呆了的黎寒下意识地问道。
“这一招没有名字,我得到的剑谱上未加注载,只不过我把它叫做……”轩辕影停顿了一下,眼神亦如微风般飘忽不定。
“花落叶相随。”
“嗯?什么意思?”黎寒不解。
“以后也许你会明白,但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轩辕影的确没有时间解释了,他此刻正酝酿的下一剑目标已出现在血色门户内。
随着那道身影一步踏出,轩辕影已面沉如水,握剑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蓄势待发的剑招隐而不发。
只因为,在其身后,还有着两道身影紧紧相随!
眼看第二只厉鬼即将踏出门槛,轩辕影却在这一瞬间动了,势如疾电,矫若惊龙。
“七绝——镇魔!”
天光浩荡,星落如雨,万千星辉聚于一剑,万千光华聚于一身。
一剑东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
就连主持万鬼幡的胖瘦长老面对这一剑之威,也不由得心生惧意,这一剑,似乎正是为了克制他们所修的功法而存在的。
可他们并未意识到,功法并无正邪,只是他们自身堕入邪道罢了,若是胸襟坦荡之人,未必会受到影响。
上古神兵,岂是那么简单的?
就在这时,轩辕影一招发出,却是并未收敛,行云流水般的剑势反而继续铺展开来,一剑又一剑。
“七绝——戮神!”
“七绝——绝仙!”
当七绝剑最后三式终于尽出时,刹那间风烟俱净,天地寂寥,万物无声。
明明是三剑,但无论任何人都觉得只有最后一剑的存在。
因为这一剑太快,太惊人,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短短的几息间,这一剑接连穿透了破门而出的两道煞气冲霄的鬼神,径直插入了其身后的血色门户,可以明显的看见两位长老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神色萎靡不振。
轩辕影掌中已无剑。
若不是真正的七绝剑,怎能有如此威势?
当然这一剑还没有结束,血色门户之后传来一声声似人似兽的嘶吼,随后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一滴鲜血从七绝剑剑身滴落,化成一阵青烟。
血色门户霍然洞开,一道身影从中掉落了出来,人形的额头上赫然是一道剑尖刺透的伤痕,仿若血色盈眶的第三只眼。
而真正的七绝剑也随之掉落,光芒暗淡,仿佛已用尽所有力量,成了一柄普通的兵器。
胖瘦长老目中同时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两只手不分先后地伸向七绝剑落下的方向。
就在两人即将触碰到剑身的时候,七绝神异再现,剑身铮鸣不已,如绝代神龙在怒吼,末路仙凰在悲鸣,有着千般万般的无奈与不甘。
一丝玄奥莫名的气机在剑身流转开来,两只大手刚触碰到七绝剑,顿时血肉枯干,生机流逝,只一瞬间,已然白骨森森。
两人同时收手,稍慢一点的胖长老甚至感觉就连指骨也即将腐化,骇然不已。
于是神剑七绝终于还是回到了它现在的主人手中,无论结局好坏,都是它自己的选择。剑身光芒一闪即逝,归于平淡。
轩辕影轻抚着手中力量耗尽,化作石质的七绝剑,眼中有些难以揣测的悲伤,似乎在看着自己的结局。
“也许我猜中了结局,可我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如此……”轩辕影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胖瘦长老互相对视了一眼,终于明白他们还是低估了轩辕影所能爆发出来的实力。
其实他们与轩辕影本无仇怨,要怪就怪轩辕影在今天这个特殊时刻闯进来,才造成了现在不死不休的局面。
没有人愿意莫名其妙的去拼命,也没有人愿意莫名其妙的失去生命。
——但这个世界总是有杀戮。
也许就是因为世上的条条框框太多,记性越不好的人越是容易犯下某些人眼中的罪。
谁都无可厚非。
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于是两位长老突然有些犹豫,有些不忍,但终究在心底一掠而过,开始打算联手发出最强一击。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艳丽的秋阳早已变作壮烈的晚霞。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血海中央,朔风萧萧,旌旗猎猎,恍惚间似有战马长鸣,尽显肃杀之意。
“血狱轮回,冥王降世!”两大长老齐齐怒吼,周围燃起一圈红莲业火,焚烧己身,颂唱法咒,以牺牲道行的代价献祭冥王万鬼幡,召唤冥王降临。
当然,只是一道投影。
可是,并未如在场观众所料想的那般,冥王投影现身之时,没有虚空撕裂,没有天翻地覆,更没有星河逆转宇宙混乱之类的大场面,“冥王”只是淡然的从地面上裂开的一道几丈长短的缝隙中走了出来,人们所见仅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一头墨绿色的头发披散开来,双目闭合,冷酷却完美无瑕的脸上毫无表情,也毫无岁月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迹。淡雅的玄色长衫随意地穿在身上,举手投足中却透露出某种令万千少女为之倾倒的魅力。
他站在那里,好像一直以来就站在那里,但站在那里的他却让轩辕影一阵窒息,轩辕影开始连做深呼吸,好让自己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下不至于喘不过气来。
“冥王”转过头来看了看胖瘦长老的方向,似乎想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他们召唤他是想要他做什么。
冥王从不是一个习惯拖拉的人,他更不是。
所以下一刻他已尽全力出手。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杆大旗,旗面正缓缓消失,大旗正变为一杆长枪。回首,两位长老身边空空如也。
“冥王”一挥手,长枪刺向轩辕影。
枪芒并不如何瑰丽,威势并不如何惊人,但当这一杆枪划破长空,恰似秋雨破窗,刹那间仿佛划破了永恒。
轩辕影此刻的神情庄严肃穆,完全一改此前表现出的玩世不恭,潇洒不羁,脸色无比凝重。
他已然明白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出剑了,这个级数的对手实在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应对的。
但他还是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剑锋所向,剑意所指,都凝聚为一点。这一点,是他毕生所学精华的汇聚,是他一往无前的决心和勇气。
他是一名剑客,所以这一剑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手里的剑。
他也是一个男人,所以这一剑是为了他身后的女子。
总之,当轩辕影举剑的那一刻,他已不再是他,而是剑之魂。
长枪破空而来,枪尖第一个爆碎的,却不是轩辕影的身体,而是从血海中奋力跃起的一道魂魄。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迷惘而带着挣扎的面容遮掩不住眼神中的清明与痛苦,妄想用自己虚无的身体挡住冥王一击。
可惜只是徒劳。
但也许并不可惜。
魂飞魄散的一瞬间,男子回头看向长枪所指的方向,目光越过了轩辕影,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眼神中满是爱怜与悲伤,无奈与凄凉,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飞蛾扑火般的微不足道。
是他没用,没能给她一个平淡而幸福的完整的家,现在,就连保护她不受伤害都已成了奢望,现在他只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在歉疚中消逝,永远消逝。
黎寒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突然间永远失去了一样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只有真实的悲伤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无边无际。
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发现泪水早已湿润脸颊。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她只希望永远不知道。
长枪已至。
好在轩辕影没有因为这一突发事件而乱了阵脚,他一步踏出,仅仅是刺出了一剑。
一剑凌尘,惊艳天下!
最普通的石剑,最平凡的招式,最直白的应对,轩辕影用这样的方式,捍卫了作为一名剑客的尊严。
这一剑,天地闻之而悲,鬼神闻之而泣,风华绝代,万古无双。
对于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剑,后世流传着诸多说法,不过最煞风景的一种说法是,这一剑的风情,完全被某人用一根不合时宜的大铁棒破坏的惨不忍睹。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