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己在心里默默的做下决定,打算不依靠《朝闻速报》的报道,自己将这个吕主事家的内情发掘出来,但谢承宸第二天早晨还是起了个大早,在没有朝会的时候,他往往能多睡一刻钟,作为他还在长身体的优待,但今天他甚至比往常还要醒得更早。
身边的内侍一边细心的伺候他,一边互相示意,最后还是身份相对最高的何达站了出来,一脸严肃的关心谢承宸:“陛下,今日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谢承宸正用眼神催促小内侍——那些衣服上的皱褶不用打理得那么平顺也行的,闻言转过头来,还有些愣愣的:“没……没有啊。”他顿了顿:“等会朕要先去看看今天送来的奏折,别的事情先往后推一推吧。”
何达应声去准备了,谢承宸进到政事殿的时候,还看着负责起居注的史官,正一脸兴奋的执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谢承宸微微一笑,不管《朝闻速报》今天的内容到底如何,他至少也有点好名声可做安慰了。
但有些时候,人的预感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的。
谢承宸特意挑了一本看起来就比别的奏本薄些的奏折,不过展开一看,就知道他的选择并不算好,这个官员起于微末,求学时为了节约字纸上的消耗,减轻家里的负担,练就一身如何把字写得小而紧凑,却不让人觉得看起来太过密集,难以阅读的本事。虽然为官多年,再不需要刻意去省出那点买纸的钱,但他多年的习惯,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更何况,这位于姓官员,现在任职的还是管理天下钱米的户部,反而让他这点特色发扬光大了。
这本奏折看起来比其他的也就略薄,但内里的内容至少比平常奏折多上一半。而且墨汁也是要钱买的,这于侍郎写文往往言简意赅,不愿多说一句无关的话,也是把节省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了。也就意味着谢承宸必须得用更多的心思来分析他的建议。
实在是有些开局不利,但谢承宸怀揣着对后头《朝闻速报》的期待,以十分高的效率看完了整本奏折,仔细揣摩一番之后,才写下了自己的批复。虽然急着看到后面的内容,谢承宸也不是那种会轻视朝政的人。
《朝闻速报》的头条,果然还是吕主事家的系列报道。而且不出谢承宸所料的是,因为标题上阐述的是两个不同的方面,今天的内容讲述的则是吕主事与他儿子吕广彦之间的事情。
作为一个政见偏向古板的低级京官,吕主事对自己唯一的儿子教导非常的严格。他自觉十分清高,又是当年凭着自己的才学,从乡下地方百年来考出来的第一个进士,要知道在他之前,他们那县城里,连举人也已经十年没人考上了。可以说在读书上,算是十分的有天分了。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从小就被当做天才看待,这吕主事在官场上却并不讨上司喜欢,好不容易调到了京城里来,当上了六品主事,也已经有将近十六年了,这品级却从来没往上动一动的迹象。顶多是中间从工部主事,变成了礼部主事而已。
这位吕主事对自己没有受到重用,十分的愤愤不平,认为之前顶替掉他升职机会的人,都是依靠着各自的关系,不是哪位大官的侄子,就是皇亲国戚,还有世家子弟,就比如他现在的直属上司,也属于被他鄙视的人之一。没有能力,还占据了原本应该由他大放光彩的位置,让他对这些人更为鄙夷。
为了避免自家独子受到京城里腐化风气的影响,他还特意把吕广彦送到同榜担任教谕的三等县去,每年只给他一点点钱,这甚至还包括了吕广彦身边书童的月银、吕广彦读书的束脩,连点预防孩子生病的钱都没留,幸好房子是吕主事事先买下的,不然还要包括在当地租房的钱。
吕主事认为只有穿破衣,食不饱,住破屋,修心养性才能培养出优秀的孩子来。每年只把这儿子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住半个月,从七八岁上正式开蒙,到十七岁入国子监之前,年年如此。
但在吕主事的心目中,女儿的培养方式却与儿子不同,每个月至少要做三身新衣裳,每个季度要打一套新首饰,身边连保姆带乳娘,还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头伺候,娇惯得很,比起京城里的某些大户人家,也不会差了。
不过说实在的,吕主事家原本也没钱,能这般供养女儿,全是因为他娶的妻子是他们家乡当地有名大商人的独女,富商过身之后,家产仅留了十分之一给过继来的嗣子,剩下的全都当做嫁妆给女儿带了过来。
也不知道吕主事是如何有底气嘲讽那些在官场中升职的人,都是依靠裙带关系的,他自己不也是靠着妻子的嫁妆过日子的吗?
不过这吕广彦就算被父母如此对待,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天性乐观,在读书上也十分有天分,六品官员子弟原本是没资格进国子监的,正好他当时回家时遇上元朔帝推出的新政策,京官子弟十八岁下的都可以参与国子监考试,不论嫡庶,最终录取十八人。
吕主事为了面子让他去考了,没想到他一下子考中了第五名,这名次在一众从小被父母精心培养,在名师教导下学习的公子哥中,十分显眼,而且当初参考的人,可是足足有将近两百人,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了。
就这样吕主事还要怪他没能考中第一,丢了他的面子,让他进国子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许他跟那些皇亲国戚交流做朋友,要是让他听说了,就不许他再去读书,让他回到乡下去。
这要求多么荒唐,要说国子监的教学水平确实不错,但也不如名师单独手把手的教导,之所以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还不是为了能够多认识些人,将来在官场上能够有所臂助吗?
不过吕广彦答应了,吕主事才给了他一个六品京官家公子应有的待遇,但跟他妹妹相比,还是远远不如。
当吕广彦还小的时候,他在那个三等县里有一回病得很重,吕主事的好友正好去到乡下去办事,家里没人也没钱,他的书童根本借不到银子,只好抱着他哭,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衰弱下去,还是当时正好跟他同学的徐茂生,求了在当地当县令的哥哥,才治好了吕广彦。
吕主事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吕广彦病都差不多好了,他派人送钱来还了给徐寿生,转而让人把吕广彦的书童痛打一顿,说是责罚他没能照顾好小主人,而且没有规劝他走正道……
不过吕主事隔得远,却没法控制儿子不跟救命恩人关系越来越好了。吕广彦一直瞒着他。
谢承宸越往后看,就越是张目结舌,看到最后,他都有些难以相信这报纸上写的内容了。如果不是之前每次验证,这报纸从来没有报道过不真实的内容,谢承宸简直难以相信,这吕主事的行为,实在是与常人相差太多了。
看完两天的报道,谢承宸不仅没有得到标题那两个问题的答案,反而心里累积起来了越来越多的疑问,却怎么也想不透彻,但又知道,这背后肯定能有一个说得通的答案,而且他过两天也就能知道了。越想知道,越着急看到结果,却不得不等待,心里就像是有两只猫在挠似的,简直有点坐立难安了。
他先自己考虑,能不能猜出谜底来。单看吕主事的这点表现,简直就像是这吕广彦不是他亲生儿子似的。但这也不太可能,虽然对儿子不好,但文中也多次提过,这孩子像我,会读书,只是在为人处世上面,要多与我学一些。
而且谢承宸之前也见过这父子两,相貌上确实是有些相似的,只是吕广彦长得更为清秀精致,皮肤更白个子更高,估计是像了母亲。
谢承宸琢磨了好些想法,只是没一个看起来靠谱的。而且他总觉得,这破报纸既然把那裁缝跟吕夫人的事,以及吕主事跟吕广彦的事摆在一起讲,证明这里头肯定是有些相关的,但具体是为什么,谢承宸就想不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把奏折摆放到一边去。谢承宸打开了另外一本奏折,老老实实的看了起来。跟吕主事家的奇葩事比较起来,这些一目了然的小八卦,就显得没有那么有趣了。
但每日只能看一点点内容,不能一次性看到最后的结局,说起来,比起无趣还要让人更不爽快一点。
在谢承宸烦恼叹息的时候,由于他的安排,徐茂生已经到了国子监来念书了。国子监如今的规矩比较严格,除了每十日有一日的休沐,隔上许久才有中秋、清明的假期外,其余时候学子们都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国子监里。
很多学子都觉得十分受束缚,不过对某些特定的人来说,却比在家中待得要舒服多了。
因为进度问题,徐茂生被安排到了乙班中,而非皇亲贵戚们应该在的甲班,而这个曾因为母亲爱给他穿红衣,被当做女孩儿看待的青年,望向教室里唯一一个空座旁边的那人时,却忍不住半眯起了一双桃花眼,嘴唇也紧抿着,气哼哼的把书摔在桌上:“我会请同学跟我换个位置的,免得玷‘污了冰清玉洁的吕公子。”他还为那天吕广彦不肯跟他一起走而生气。
明显比他温和很多的青年,先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这才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会跟我父亲好好谈谈的,先不要生气了好吗?”
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徐茂生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却再也不提要换位置的事情了。
至于从老师处提前知道了新来的同学是徐茂生,特意跟同窗换到这个位置的吕广彦,也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提自己之前做了些什么。
国子监内,仍旧是书声琅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