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大寨的世界进入了黑暗，隐约几处烛光闪烁，是希望勾动的人。
山之脚下，隐约较为明显的是大寨唯一的正规道路，每天忙做的寨民就是沿着它去往各处。据说这条路可以通往总寨，甚至可以到达大部，但凡种种大寨人的梦想，都是沿着它完成的。
玉晨蹲坐在路边，小屁精儿此时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凝望着路脚下的一间草房，怀着各种复杂，不知道什么样的滋味。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也是他不喜欢的每日归宿。大寨里的其他孩子玩累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回家，可是他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有困倦了需要睡觉的时候，他才会迫不得已回到这里。
玉晨的家位于大寨的最边缘，父母从他刚记事的时候就跟着老族长去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做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有很多传言，老族长带领的队伍去完成一项任务失败了，所有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唯一至近的亲人就是他的爷爷，一个每天夜晚喝的醉醺醺，守护大寨第一道防线的老人。听起来很光荣，但玉晨从来都没觉得爷爷可以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保护好大寨，在他的记忆里，爷爷除了变卖资财换酒喝，是一个连孙子都保护不了，喜爱吹牛的老头。族长让爷爷守护整个大寨的这个决定，实在令他无法接受，不仅他无法接受，大寨里的每一个寨民在这个问题上意见都出乎的一致。
每当他偷东西现行，寨民抓不住的时候都会破口大骂：“倏玉晨！你是倏志鹏的孙子错不了，你爷爷吃喝嫖赌偷五毒俱全当个看门狗，你长大了肯定接班！”，每逢如此，玉晨都会习惯性的咧嘴一笑：“你们总结的不对，我爷爷说了人人都吃喝，不是毒！偷的吃起来更香！”吃喝不是毒是他爷爷说的，后边是他自己总结的。
玉晨看着这个家，他真的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爷爷在爸爸娶来妈妈的时候，变卖了大寨中心的祖宅，而在自己的田里盖了这间草房。玉晨问过爷爷，得到的回答是，旁边就是大寨的祭庙，他早已将自己托付给了风巫神。可玉晨深深地知道，爷爷除了相信运气，其它百无禁忌。
大寨的路在山脚下，而他的家在路的脚下，每逢雨季下大雨的时候，躲在屋子里总是感觉提心吊胆的。尤其是前年的那场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大水顺山而下，越过大寨路，冲向自己的家里，院子内的水一度超过一丈。玉晨站在屋子内最高的柜子上，进屋的大水与他的肩膀平行。想要逃出去，已然来不及。危急关头，一个身影进入屋内将神志不清的他救了出去，才挽回一条性命，其他一概不知。所以，玉晨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别人可以依赖的家，在他的世界里是这个模样。
“兔崽子，在这里发什么呆啊！为何不回家？”一个老者的身影在身后传来，打断了玉晨的思绪。玉晨头也没回，叹了口气：“屋子里太热，饿得睡不着。”
老者嘲笑道：“你老儿爷爷和我说了，你中午去山里摘了耨里吃，少在这里给我装孙子。”
玉晨抬头诧异道：“我不用装也是你孙子啊！”
老者正是玉晨的爷爷倏志鹏，模样很出众，瘦弱矮小的身体，颧骨突出，满是皱纹的糙脸，一双迷离的眼睛，鹰钩鼻子以及沾满菜渍的嘴唇，笑起来两颗门牙已然不在，月光照耀下看不出牙齿的颜色。顺势踢了玉晨一脚，力道不是很大，玉晨自道路的下坡慢悠悠的滚了下去，几经挣扎才停止了趋势。不是玉晨年纪小身体灵活，而是已然到了坡下。那是通往玉晨家里的小路。
玉晨站起身，很是愤怒：“你就不怕摔死我，倏家绝后么？”
老者笑道：“别拿这个威胁我，首先我不用你死后扛孝幡，再者你活着也没有人说我们倏家后继有人啊！”
玉晨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见爷爷根本不理自己的茬，委屈着哭道：“我就知道我不是倏家亲生的，饿死算了，反正没有人心疼过我！”
老者更是开怀大笑：“兔崽子，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不好使！还是去大寨里骗骗那些无知的妇孺换取同情心吧，抓到了偷东西，免得挨打。你是不是倏家的人这个我不敢确定，我敢确定你是我孙子。至于你饿着这件事嘛，根本不用操心，我就是像你这样长大的，至今没饿死，想来不是奇迹。”
玉晨破涕为笑，晃动着小脑袋大叫：“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都被你识破了，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假装上当了？难道我装的不够可怜，演技有问题吗。”
倏志鹏没有搭理玉晨，在玉晨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把豆子，放在嘴里嘎崩嘎崩咀嚼着，慢悠悠的道：“一种方法再好，用习惯了也不灵。想当年，我行走大寨的时候，没有一家的狗咬我，逮住的机会根本不多。有的时候运气不好，赶上别人家的鹅出来觅食，嘎嘎叫个不停才会暴漏目标，哪像你，被一只狗和老鳏夫追了七八里，还得跳到河里解围，真是没有技术含量，丢人现眼。”
玉晨无奈道：“之前那只死狗也不咬我的，只是看到它头上起了个茧子，想帮它取下来，它也屁跌屁跌的同意了，没想到用力过大，出血太多，那畜生就记仇了。”
倏志鹏白了玉晨一眼：“据我所知，那畜生当时是同意你帮它揉揉，谁知道你好奇想祸害它，扭下了它头上的茧子，不对，是刚长出来的角，而且还抢了它的呼唤铃铛换东西吃了，所以它才发疯记仇的。好再它的智商真的连畜生都不及，所以你至今还活的好好的。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我们偷也有偷的规矩，弱小的不偷，急用的不拿，畜生的不抢。你就是不听话。”
玉晨低着头吮吸着大拇指，摇了摇头道：“我和冬冰他们闹着玩，习惯了，没想到畜生这东西还真记仇。下次一定注意。”
倏志鹏叹了口气：“哎，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畜生只有你对它过分的时候，它才会记仇。而人呢，你即使对他再好，他也可能会莫名奇妙的背地里捅你一刀，甚至你不会听到他愤怒的前奏之声，悄悄的就受伤，甚至你还不知道是他干的，还要分享自己的食物与快乐，这才是最可怕的。”
玉晨话锋一转：“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大灵学府学习灵术，就不用每天偷东西也可以吃饱了。”
倏志鹏盯着玉晨看了几眼，柔和间闪动着慈祥，只是夜色太暗，玉晨没有看到：“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要是我死的早，倏家即使有人管你吃喝，你也要自己独立，如果没有人管你，你就去你姥姥家，相信看在你娘亲的份上，不至于饿死。再不行就偷下去，努力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玉晨傻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偷过很多东西了吗？即使你现在死了，我也不会饿死的。你的身体怎么看起来都不像早死之人，吃豆子的声音脆亮极了。话说，你的豆子从哪里来的？我记着好像只有秋天的时候才会有豆子吃！”
倏志鹏不好意思道：“中午你舅舅来过一趟，顺便带了点豆子孝敬我，你也知道，你姥姥是有名的神婆，从来不缺稀奇吃的。”
玉晨站起来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拽着老人的胡子，可怜兮兮的乞求道：“耨里吃完拉肚子，可能是在河里着了凉，拉出去七七八八了，现在肚子好饿，你就给你可爱的孙子吃一点吧。”
倏志鹏没好气的道：“滚一边子去，老子也没有多少了，一会儿还要留着下酒！你还小，以后更多的好吃的等着你呢，努力加油奋斗吧！”
玉晨忽然加大了力道，双手拽着老者的胡子，狡黠问道：“老头子，少来骗我，你以为不脸红，夜色黑我就猜不出来吗？那豆子肯定是姥姥担心我饿着托我舅舅送来给我吃的。你倒是好，吃了就吃了吧，还要骗我！还不把剩下的给我！”
倏志鹏满脸的羞辱，急忙求饶道：“我的好孙子，乖孙子！真的长大了啊！好吧，我承认，你猜对了，抓紧松开我的胡子！”
玉晨想了想，终究是松开了手，小脏手伸出来：“看在你老人家很诚实的份上，留给你一半下酒，其他的给我吧！”
倏志鹏三千六百个的不情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里面还有几捧豆子，自己抓了一大把，剩下的交给玉晨：“你舅舅还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你姥姥要去大寨火头领家里上神，叫你也跟着去。你要早点去睡觉，免得起不来。”
玉晨听到这里，活蹦乱跳的大呼小叫，这是他最开心的事情，每逢遇到此事，都可跟着姥姥胡吃海喝一顿。
倏志鹏笑了笑，摇了摇头，嘴里细声嘀咕着：“小崽子，你还嫩着呢，转移个话题你就失去了理智，我才不会告诉你，鸡腿已经被我吃完了。”
深夜，月光越过群山，照耀在大寨的田野里，宁静的夜晚只有蛐蛐和蝈蝈的迎合声。老者端坐在路边，仰卧着夜空，似乎是在思念什么。怀里，玉晨已然熟睡，老者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玉晨的面颊，眼中闪动着泪花。
架子山上，一处草房边，死狗仔细端瞧着架子山，仿佛这山是它的领地，夜晚它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在它的前方，小屁精儿蜷缩着身子，早已熟睡。
大寨的一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