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艳阳高照,荒山上还是干巴巴的冷。
刚才还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小孩子,现如今都没有了力气。大眼瞪小眼,似乎真正的沉静下来,第一次认真打量彼此的模样。
倏玉晨暂且不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在凤鸾的眼里,就是大寨的一个毛孩子,胆大包天,竟然敢对自己无礼。一身衣着褴褛,肯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种不按套路的行径。
明明自己的实力远胜于他,可真是打起架来,自己还是有所顾忌的。一招一式都按照教习们教授的,潜移默化中带着诸多限制。而倏玉晨则不同,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使用任何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哪怕这手段被定义为下贱无耻。
凤鸾看着倏玉晨的眼睛,充满疑虑、焦虑,想要读懂他的内心。可是,当她用心去看的时候,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那家伙的眼睛里,干净透彻,明亮异常,决然不是什么奸诈狡猾之人。或许是因为过于干净,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所谓的规矩道德。当然也就没了所有的约束。
如此说来,教习说的也不一定对。眼前这个眼睛清澈的孩子,行为并没有说的那么高尚,甚至可能还相反。人生第一次做出了重要的思考判断——所谓的高尚下流之类言语,可能不适合没有杂质的心灵。
“小妞儿,看什么看?我脸上有吃的东西?”倏玉晨看着痴痴傻傻的凤鸾,还以为自己的之前的行为吓到了对方。
“你这个贼子,说起话来当真无礼,难道你爸妈未曾教育过你?”凤鸾倒也不恼怒,也不像是骂人,很认真的问道。
“你见过我爸爸妈妈?”倏玉晨好奇地问道。
“我怎么可能见过你的爸妈?难道你没有见过?”凤鸾一愣,继而好奇。
“我肯定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了!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倏玉晨被勾起了记忆,陷入忧伤之中。
“这样啊!难怪你像个叫花子!不——你就是个叫花子。”凤鸾虽然打趣着,倒也心生怜悯之意。
“话说你既然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怎么知道他们是贼?又如何判断我是贼子!”倏玉晨质问道。
“你敢对我无礼,若不是贼子,还能是什么!”凤鸾的声音虽大,心中却是毫无底气。本来是自己平日里威风的说法,被眼前这家伙一问,还真没有道理可言。想来自己之前的生活中,并非全然讲道理。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和这个家伙讲道理。
“你还真是个傻子,无理当然是流氓。贼只会偷东西好不好!”倏玉晨嘿嘿笑着。
“你——”凤鸾语塞,小脸憋得通红。
“我爸妈当然不是贼!不过你猜对了,我还真是个贼!我就是喜欢偷东西。”倏玉晨反而安慰着凤鸾。
“偷东西不好!你以后应该学好才是!”凤鸾满是寄托的说道。
“我当然知道偷东西不好。否则,被人发现了,为什么我要跑啊!只是,你可能不知道,比起饿着肚子,被人追一追,也算不得什么。况且,现在和大寨的狗基本混熟了,发现的次数也就少了。而且,我爷爷说了,我们只偷东西,不害人,以后还可以成为好孩子。”倏玉晨恬不知耻的说着自己的道理。
“你爷爷还真是个奇怪的人,竟然教你这些东西。不过,可能你真的有难处,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人。”凤鸾认真点评着,对倏玉晨越发的感兴趣。
“那是自然!总有一天,我会渐渐长大,种很多的田,收获很多粮食,那样的话,就再也不需要饿肚子。既然不饿肚子,肯定不回去偷东西。那个时候,我就是个好人了!”倏玉晨有模有样的说道。
“不过,偷东西毕竟不是好事。你以后不要和别人宣扬。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是你爷爷教你偷东西,那我以后就叫你贼孙吧!”凤鸾灿烂地笑着,对自己临时起的名字还比较满意。
“这个名字不好,我是有名字的。我叫倏玉晨!你也可以叫我夏秋,那是我的乳名。”倏玉晨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坚决反对凤鸾的名字。
“倏玉晨?听起来还不错,夏秋可能更好一点。”凤鸾暗自嘀咕着,突然脸色骤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大胆!你竟然敢姓倏!果然是乱臣贼子!”
倏玉晨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说的好好地,说翻脸就翻脸啊:“姓倏怎么了?我从下生就姓倏,我爸爸姓倏,我爷爷也姓倏。这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和乱臣贼子扯上了关系。”
凤鸾眉头一皱,似乎倏玉晨说的没错,可她还是游移不定,自言自语着:“倏!姓倏!真的有人敢大摇大摆的姓倏。”转而问倏玉晨:“那你妈妈姓什么?”
倏玉晨又是一愣,神经病啊,问完自己的姓名,又问妈妈姓什么。难道是要攀亲戚?当即不确定的回答:“我妈妈姓忽啊!难道你认识?”
凤鸾眼睛一瞪,指着倏玉晨的鼻子:“还说你不是乱臣贼子!你爸爸姓倏,你妈妈姓忽。我可以非常的肯定!”
倏玉晨也生气了,昂着头:“你不仅是傻子,还是个疯子。我们家几百年来都姓倏,我外婆家几百年来都姓忽。从来也没有人说什么。你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居然因为姓什么而说我是乱臣贼子!”
凤鸾义正言辞的说道:“你可知当今世界,是由谁统治?”
倏玉晨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总寨当然是风巫大人,高寨自是雷巫大人,你不会真的是野丫头吧!”
凤鸾也不恼怒,很严肃的接着道:“那你可知风巫和雷巫大人姓什么?”
倏玉晨毫不犹豫的说道:“风巫大人当然姓风,雷巫大人当然姓雷!”
凤鸾摇摇头叹口气:“错!风雷只是二位大人的尊称,或者可以说是氏。风巫大人姓倏,而雷巫大人姓忽!这早已是禁令,不允许总寨和高寨的任何人提起这两个姓!你竟然不知道,真是可笑至极。”
倏玉晨戏虐的看着凤鸾:“这里是大寨!我家人想姓什么就姓什么!”
凤鸾嘴唇翕动,颤颤巍巍,许久趋于平静,无奈的低下头:“是了,这里是大寨,果然是畸形的存在。终究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倏玉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看对方认真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有病。可是为什么会出现之前的情绪,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既然想不清楚,也便不再去想,右手捂着肚子,饥饿感取代了一切:“我们都是小孩子,还是不要说那些大人们思考的事情了。我还不知道你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呢!”
凤鸾从思绪中摆脱,知道再和倏玉晨说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正如他所说,这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于是思考对方问的问题,想了想回答道:“我来自总寨,我叫凤鸾!”
倏玉晨眼睛一亮:“凤鸾!蛮有趣的名字。我记得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为何自己独自出来,难道不怕徕瑇把你给吃了吗?”
凤鸾想到这里就有些不开心:“他们都是坏蛋,不和我玩。所以我就偷着跑出来了。”
倏玉晨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回家?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凤鸾瞥了倏玉晨一眼:“家里也甚是无趣。诚如你所说,我来大寨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倏玉晨十分好奇:“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到什么呢!”
凤鸾不确定的看着倏玉晨:“你能帮到我?”
倏玉晨仗义的说道:“我一直生活在大寨,没准就行呢!”
凤鸾忧虑的说道:“且不说你能否帮到我,即便是可以,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倏玉晨还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全然是因为热心肠,被她这么一问,纠结一番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现在不打了,那也算是朋友了。帮助朋友,不是一件应该的事情吗?”
凤鸾心里一热:“朋友?这就算是朋友了吗?”
倏玉晨嘿嘿一笑:“如果你不记恨我的话,那自然算是。”
凤鸾甜美的笑了,发自内心的道:“好吧!那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很幸运,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倏玉晨眨眨眼,尴尬的咧着嘴:“第一个?这也叫幸运啊!我怎么感觉倒霉了呢!”
凤鸾气道:“那就不要和我做朋友了,反正我也一个人习惯了。”
倏玉晨拍拍凤鸾的肩膀:“和你开玩笑呢!我当然是你的朋友了。不知你来大寨有什么事情?”
凤鸾看着荒山下方之前盯着的位置:“我是来收服一条蛇的,很可惜,一直都没有成功。”
倏玉晨顺着凤鸾观望的方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的可是一条黑色的大蛇?!”
凤鸾点点头:“没错,只可惜三番五次都被它逃跑了。”
倏玉晨眼睛瞪得不能再大:“逃跑?它怎么可能会逃跑。见过会吹牛的,没见过你这吹得。若是其他人真有可能被你蒙骗,而我恰好见过它。你真会开玩笑。”
凤鸾倒是没有意外倏玉晨见过大蛇,毕竟这里是大寨的范围。她哪里知道,即便是大寨,也少有见到过大蛇的踪迹。说逃跑,却是有些不妥,似乎每次逃跑的都是自己。不禁有些害羞的道:“好吧!我承认,我打不过它。”
倏玉晨得意地道:“这还差不多。那家伙的眼睛足有脸盆大小,张开嘴比水缸还要大。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若是我的话,避之都还来不及呢!”
凤鸾白了他一眼,一副老成的说道:“那东西毕竟是个畜生,尚且心智不够健全。按照畜生的年龄计算,也仅仅是个孩子。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倏玉晨一头雾水,心中满是疑惑:“你为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捉这条大蛇呢?”
凤鸾沉思片刻:“朋友之间没有秘密,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不是个灵徒!”
倏玉晨更加的奇怪:“你既然连灵徒都不是,就来抓大蛇,是不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凤鸾拗着鼻子:“哼!你懂什么,你还是灵徒呢,不也不是我的对手?”
倏玉晨狡猾的道:“但我最终还是赢了啊!”
凤鸾又羞又恼:“你那是无赖的做法!”
倏玉晨挑着眉毛:“哈!反正结果是我比你厉害。”
凤鸾表情凝结,咬牙切齿:“小人得志不长久!”
倏玉晨哈哈一笑:“小人也会长大的。”
凤鸾被他气笑了,敞开心扉道:“我若是可以收服那畜生,就可以修习御龙之术。自然可以成为真正的灵徒。”
话语不多,小丫头一语道破自己的症结所在。
倏玉晨本来是不赞成的,听凤鸾这么一说,不知哪来的勇气,硬着头皮道:“好吧!既然是朋友,那我就帮你这个忙。”
凤鸾听到倏玉晨愿意帮助自己,由衷的感觉到不再孤单。她不知道倏玉晨可以帮自己什么,因为风行之前也受了重伤。不过,起码不需要自己独自一个人面对。她望着下方熟悉的不能熟悉的空地,悠悠道:“我不想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也把你当朋友看待。我得事先说一下,万一有什么危险或者意外,你得听我的,否则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倏玉晨虎头虎脑天生胆子大,拍着胸口道:“你就放心吧!只是,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能够出现?”
凤鸾摇摇头:“进入冬天以来,它出来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怕是可能已经冬眠,这才是我现在面临的最大困。”
倏玉晨想了想,弱弱的问道:“那你为何不趁此机会找到它的老巢,睡着的岂不是更容易下手?”
“咦?你还别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之前凤鸾采取的战略都是守株待兔。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主动出击,没准还能行“看来有个朋友就是不错!”凤鸾忧思的情绪顿然消失。
倏玉晨拌了个鬼脸:“我可是具备首领气质的哦!我们沟西延的几个人都听我的。若不是明天是灯火节,兴许我还可以找几个帮手。”
凤鸾挥挥手:“算了,人多反而更麻烦。就咱们俩其实挺好!”
倏玉晨点点头:“那下一步我们就出发,不知你可知道那家伙的路线?”
凤鸾不确定的说道:“我只见到过它的出现以及消失,具体从哪里来的,还真不知道。”
倏玉晨乐了:“这个好办,荒山下边就那么大的地方,我们走上一遭,定能找到。”
……
倏玉晨带着凤鸾下了荒山,记忆当中闪现夏季的模样。
还好不是大雪封山,地面展现在眼前。几番周折之后,找到了龙葵和黄姑娘干枯的枝干,基本能确定大概的方位。
倏玉晨有些惋惜,严冬不在自己的身边,对于这边的地形还不是很清楚。原地转悠一刻钟,终于下定了决心,带着凤鸾向西南方向前进。
凤鸾除了几次和大蛇交手,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特别每次还是被狼狈的赶走,无法记得具体每一处是和模样。
看着倏玉晨又是思考,又是上蹿下跳,还以为他真的有办法。谁曾想到对方也是模棱两可,硬着头皮碰运气。
有人说运气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实际上,运气这东西,只是一个概率的问题。更多的时候,运气总是伴随着少不经事,一边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惊奇。
倏玉晨恰好是一个具备****运的人。
走了半个时辰,二人追寻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真的找到了一些线索。
怀着忐忑不安,不确定的向前走着,更多的是对前方的期待。
“等一下!”
倏玉晨一把拉住还在注视前方的凤鸾,扭过身指着右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土丘。
凤鸾的心思本来还在前方,被他这么拉住,视线很快聚焦在山丘偏下的位置——那是一处足有一丈多宽的坑洞。
只不过坑洞开凿的有些特殊,并非垂直于山丘,而是倾斜的深入。正眼观瞧的时候,如果不能仔细的查看,很容易被忽略。
凤鸾惊喜万分,抑制不住涌动的心,急于赶至近前。
或许是因为日常的行为,倏玉晨还是心存戒备的。在周边检查一番没有危险的时候,小家伙慢慢的来到已经迫不及待的凤鸾身边。
凤鸾指着眼前巨大的坑洞,望着倏玉晨,那意思是,下一步如何是好。
倏玉晨神色凝重,首先示意凤鸾不要出声,小心翼翼的趴在洞口,探着脑袋往洞里看去。
正午还没有完全过去,以为洞口朝上的缘故,很容易看到里面的事物。
没有想象中那么陡峭,坑洞倾斜的深入一丈左右之后,逐渐过渡到与山丘垂直,这样的话,在其内行走也不会过于困难。
倏玉晨摆摆手示意没有危险,头前带路,凤鸾紧随其后,进到坑洞之中。
迎面吹来一股很奇怪的风,夹杂刺鼻的气息,两个人过了很久才逐渐适应。
之所以说这股风奇怪,是因为一会儿向里一会儿向外,尽管不足以成为行进的障碍,总感觉怪怪的,说不出道不明。
徐徐向前,七扭八拐的,倒是没出现什么意外。同样也没有什么发现。整个坑洞安安静静,除了风就连一颗石子也没有发现。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二人不约而同涌现同样的想法。
他们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遇到大蛇,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两个人的存在。
越是深入,这种不详的感觉就越发的强烈,脑海中无数次闪现离开的念头。若非有凤鸾跟在自己的身后,倏玉晨会当机立断离开。
朋友!要帮朋友的忙!
倏玉晨内心之中这么安慰着自己,不情愿的迈动步伐。一步小于一步。
咕咕!
不争气的肚皮再次打起了鼓,由于格外安静,清晰地传到凤鸾的耳中。
咕咕!
像是被传染了,凤鸾的肚子也跟着响起。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是饿了。
倏玉晨拍拍凤鸾的肩膀以示安慰,鼓足勇气继续向前,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离开显然是不肯能了,还是看看这里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才好。
呼!
转过一个大弯,一处宽敞的区域展现在二人的眼里。
前方已经没有了路,应该是来到了尽头。
凤鸾有些失落,没有发现大蛇的踪迹。悬着的心,一瞬间跌落低谷。
倏玉晨则不然,打起了精神,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两盏明亮的灯照耀着一方石桌。
在桌子的上面,堆积着保持新鲜的龙葵和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