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身上的鳞片一片片舒展,每一枚鳞片上都有一张死人的脸,利齿森森。青灰色的毒障迎面而来,夏侯辰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药力的作用,血在他身体里翻滚沸腾,力量像水般那样沿着骨骼徐徐流动,视觉和听觉得到百倍的提升,敏锐到极致,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变慢了。
平剑削过,就连毒雾都被切开!魇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它还未来得及发动进攻,夏侯辰已经跃起,一剑刺向它的一只眼睛!
血光四溅!黑色的血液顺着夏侯辰持剑的手流向剑身,含光剑震动着发出长吟,它开始缓缓发生变化,由看不见的透明形状变得光辉夺目,如同一把由光打造的利刃。
含光剑苏醒了!或许说,这才是它的真正形态!
滔天的巨浪从湖中掀起,无数恶灵的哭号中,魇蛇仰天怒吼,而后猛地低头冲向夏侯辰!两只巨大的蛇首交错着,仅凭那巨鲸般的身躯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夏侯辰蹍为灰烬。
但夏侯辰同时也发起了冲锋!他踩着蛇身高高跃起,正击!立刺!挑剑!弓步平崩!
水月洞天中石壁上的剑法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重现,夏侯辰狠狠挥剑砍着魇蛇的七寸,因为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剑挥出时只剩下一片迷蒙的光晕。魇蛇痛苦的咆哮着,然而在这个人面前,它没有丝毫的反击之力,巨大的水花被蛇尾击打的冲天而起,银色的波浪翻涌。
最后一击,含光剑准确刺入魇蛇两首分开的缝隙之处,夏侯辰双手死握住剑柄,踩着魇蛇的骨节往前奔跑,黑色的血如冲起的一道屏障,鳞片在他身后哗啦啦的崩落,化为漫天飘舞的尘埃。
“我的天……”云姬看的目瞪口呆,就连碧天寒月笼纱兄妹也是呆呆伫立在原地,只有无涯神色如常,仿佛早就对一切有所预料。
四只黄金瞳孔渐次黯淡下去,这由无数怨灵组成,来自幽冥黄泉的生物竟这样生生被劈为了两半。夏侯辰身体轻如飞鸟,如雪般纷落的劫灰中,一个白衣的身影渐渐浮现,夏侯辰眼中掠过一抹阴影,踏着鳞片,再度跃起!
还没等泺伽结出咒印抵御,夏侯辰就已经挥剑削落了他的十指!暗金色的光弧把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封死,夏侯辰一边砍一边怒吼:
“这一剑是为昆良和阿塔莲!这一剑是为瘟疫中死掉的那些村民!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么,你知道有多少人被你害的骨肉失散么,哦我忘了,你根本不会记得,你这个恶魔只会吃掉人后抹抹嘴巴去感叹什么屁的天道轮回!那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真正的天道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狠狠地道:“还有这一剑,你记得吗,五年前的唐家堡浩劫,你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唐韶华,几百条人命,就那样灰飞烟灭!我他妈的现在只有砍死你啊!”
满嘴糙话神情粗鲁,完全不符合平时夏侯辰华山剑宗大弟子的风范,龙有逆鳞,触之必犯,面对泺伽,他是真的怒了,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表达此刻他心中的愤怒。
泺伽此时已不复昔日风华,一身白衣尽是血迹,然而眼神却平静如水,就像……死亡是他等待多年的结局。
默念着天灵诀的心法,夏侯辰一声清啸,含光剑旋转着,刺目的剑光如惊起的蛟龙,又透着孤寂的禅意之美,整柄剑霍然从泺伽胸口穿透而过!
一剑刺穿泺伽心脏后,夏侯辰筋疲力尽,眼看他就要和泺伽一起坠入圣湖中,一根绸带飞出卷住他,将他带回到了地面。
赢……了?
夏侯辰仰面默默看天,那种无力感依然还在,心里的那条蛇还在搅动抽搐着,赢了又怎样,已经故去的生命,也不会再回来呀。他只是将自己的愤怒宣泄了出来,可宣泄完过后,他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竭力想要救回,立誓保护的两个孩子的生命,终如指间沙般消逝无痕。
夏侯辰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四肢上还缠绕着紫色的丝绸,整个人没有一丝力气,瘫软成一滩烂泥,全然不见刚才的英勇。
云姬走上前:“没死吧?”
夏侯辰没有回答她,直到云姬用脚尖踢了踢他,又问了一遍。
“借你吉言,没死。”瞳孔中倒映着阴沉沉的天空,夏侯辰喃喃自语,“果然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当的……累死小爷了。”
此时万籁俱寂,他忽然想到,也不知现在染儿在华山干什么?
云姬白了他一眼,倏地一声抽回披帛,却又忽然低叹了口气:“和你师傅一样固执。”
闻言,地上躺着的夏侯辰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别想我叫你师娘。”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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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慢慢扩大,在白衣上晕染开来。
被长剑刺穿的那一瞬间,泺伽低头看自己胸口,他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着,忽然瞥见到圣湖旁站着的苗族少女,记忆中那一张面容再度浮现出来,伴随着那年南疆十万大山的雪。
雪,纷纷扬扬;红,刺目如血。
山林中,雪地间,红衣女童回过头,声音清脆:“泺伽哥哥!”
真是可爱呢……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月笼纱默默看着泺伽坠入圣湖,时间仿佛一瞬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这个刹那她也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是什么,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她应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却又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晚,他在神庙中和自己说的话,他说:“阿月,你想要幸福想要快乐,我也想要,又有谁来给我呢?终归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心都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靠自己……守护么?
月笼纱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碧天寒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小动作,他眼里有欣喜的光,低声道:“纱纱,我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们可以去中原了。”
即将坠入水面的刹那,泺伽吐了一口气,模糊地喃喃了一声。他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咳嗽着道:
“一起下地狱吧。”
白衣的男人笑着朝月笼纱伸出手,几道光闪过,化作一道白烟将湖边的女孩笼罩住,月笼纱骤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被泺伽带着往圣湖落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月笼纱无力地挣扎着。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真是不甘心呐,还没能和哥哥一起出去看看南疆外的世界呢。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弹开,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哥哥的身影。只见碧天寒推开月笼纱,死死用刀封住泺伽喉咙,和泺伽一道坠入圣湖中!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迷蒙的泪水中,月笼纱依稀只看见哥哥无声地对自己做出“保重”的口型。
——再见纱纱,是哥没用,一直保护不了你,反而屡屡连累你,让你被那个禽兽欺负。最后一次,就让我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带着这个魔鬼一起死去。
“没想到,最后陪我下地狱的人会是你。”泺伽轻笑着开口,脖颈上的血止不住地流下。
“你还记得第一次把纱纱带到你房间时的情景吗?”
碧天寒将手臂上的刀更深地抵入泺伽咽喉,低吼:“那年纱纱才九岁,九岁啊,九岁的一个孩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那晚我在你房间的窗下守了一夜,期间无数次想要进去杀了你,可我不能,我只能守在外面听纱纱哭,哭得我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想起那夜情景,泺伽眼神闪烁了一下。只听得碧天寒冷冷道:“女娲大神保佑,你也有今天,反正这么多年来我手里的人命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接受应有的惩罚……”
他没有再说话,哗啦一声,冰冷的水体淹没了一切。和着他二十多年的过往,和着他对妹妹的不舍,深碧色的水波荡漾,一切的一切,俱被淹没。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月笼纱猝然跪倒在湖边,她记得,以前在苗寨乞讨不到食物挨饿的时候,是哥哥挨打为她偷来馒头。在她要被人贩子卖到妓院的时候,又是哥哥拼死换了一身伤把她给救回来。后来进了幻花宫,也是哥哥替她承受了第一次任务失败的惩罚,被泺伽丢进万蛇毒沼导致容颜尽毁。
往事历历在目,月笼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来自远古的咒文如钟鸣般在天地间悠悠回荡着,湖旁,无涯祭司双手缓缓结出一个封印,那一株血色碧躅花旋转着升至半空,殷红的光瞬间笼罩住整个圣湖。
“神战于玄,其陈阴阳,以封邪祟,好是冥德——”
湖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漫天漫地的恶灵和泺伽碧天寒一道被吸入漩涡中。空中飞舞的冢火蝶也瞬间碎裂,赤色的粉尘飘洒纷飞,厮杀的死士和傀儡一个个接连倒下,兵器骸骨,散落满地。
一切似乎都沉寂下去了,湖中心的漩涡渐渐缩小,乃至消失不见。而湖水也由初始的激荡,慢慢归于平静。天幕微蓝,光从云层间丝丝透出,经历过昨夜那样一场恶战,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来之不易的光明。
风吹过,沾满血的曼珠沙华花瓣纷扬而起,卷向虚空,而后又落下来,如同下了场带血的花雨。漫天的花雨中,唯有湖旁的少女,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怔怔凝望着湖中心,泪水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
记忆中哥哥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耳边:“我们一起去临安,去洛阳,去汴京,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看遍中原的每一处风景,买遍汉人所有新奇玩意,在那里,我们可以自由地活,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封印完成,无涯走到月笼纱旁边,问:“我会依言履行自己的承诺,你,还要自由吗?”
月笼纱的声音轻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她答道:“没有哥哥的自由,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